在街上闲逛了一圈后, 盛灼打车来到了东郊的工业园区。这里是曲鹤溏上班公司的厂房。
天色终于彻底暗下来,盛灼换下显眼的装扮。沿着高墙下的阴影踮脚走去。这里聚集了不少生产厂房, 一幢幢白色的建筑物铺陈开来,若不是小义提前告知了位置,免不了一通乱找。
通达外贸的厂房并不大,高墙上缠绕着通电的铁丝网。从外头听不出什么名堂,盛灼寻了相邻的建筑,从后墙悄无声息地站到高处。
厂房内竟是漆黑一片, 偶尔会有巡逻人员打着手电一晃而过,而且照频次来看,看守十分严格。
真正打消她进去一探的念想的, 还是那十几条体格健硕的大狗。在外墙与内院之间,用铁栅栏隔开了五米的空间, 饲养着这些凶恶的比特犬。
它们好似很兴奋,互相撕咬着。不断冲路过的巡逻人员大叫。那极具压迫力的身体扑在栅栏上, 引得那栅栏不断晃动。
盛灼面色沉沉,盯着那些过于亢奋的比特犬。
好像是经过特别训练,使它们彻底褪去了温良的基因, 即使没有主人命令也缠斗在一块。
若是人掉进去, 不出几分钟便会被撕成碎片。
沉思半晌, 盛灼还是放弃了。
从厂区走出来,盛灼一头钻进马路边的树林中疾步往回赶。
通达外贸的不寻常令她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公司是曲鹤溏大学同学的父亲创立的,在南方经营了十多年。按理说曲鹤溏破产后投奔老同学也说得通。
可有哪个外贸公司装衣服货物的地方,会饲养这些禁犬?还将它们训练成这般好战的样子?
外贸公司...要走海关的。
这会是曲明东计划的一环么?
将换下来的时髦大妈装随手放在一个农户门口, 盛灼终于穿过密林走上了宽阔的马路。
“其实...还有个问题。”
盛灼喃喃自语。
“如果把曲明东发现方舟公司为前提...那么稍加打听便知道方煜和我的关系...那为什么还要让贺仙仙在这个时候来呢?”
如此曲明东不就暴露了?
还是用来欲盖弥彰转移视线?
盛灼蹲在马路边, 觉得自己好像还忽略了一件事情。一时半会儿倒还想不起来。
现在让小义和自己接触会将不必要的视线聚集过来,所以盛又蹲了好一会儿才逮到辆出租车。
向司机师傅打听了市里最大的酒吧, 再稍加引导。司机是本地人,便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位酒吧创始人传奇的一生。
下车时,盛灼基本可以确定这家名叫‘迪恩’的酒吧,也是沾染黑色颜料的,至于深浅,从一个出租车司机口中倒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走进喧嚣的酒吧,盛灼叹气。
这一趟南行之旅,不像是来迁公司的,倒像是来查案的。
她没什么经验,正想着那些瘾君子如何买粉。就见门口又呼啦啦进来十几号人。
俱是奇装异服,看着就不像正经人。领头的是个矮瘦的男子,三十来岁,大晚上还戴着副墨镜。双手抄兜极为狂妄地抽着烟。
“远哥!”
“远哥好!”
“远哥又精神了!”
络绎不绝地招呼声四下响起,盛灼眼波微动。
这难道就是酒吧的老板?
司机大叔口中的...G市陈浩南?
远哥笑着回应,偶尔和几名相熟的客人插科打诨聊几句。正巧走到盛灼旁边的时候,转头和身旁的手下低声说了句什么。
粤语,她听不懂。
但是声音,却相当熟悉。
怎么听...
怎么像那晚在酒店打抱不平的男人。
盛灼疑惑地看着远哥离去的背影,当时那个男人可是被一嗓子给吼跑了啊...脚丫子还出溜了一半出去。
那‘吧唧吧唧’的拖鞋声,盛灼印象深刻。
由于当晚被挡着并未看见那男人的长相,是以现在盛灼只是猜测。
当她劝说自己可能是音色差不多的时候。
她瞥见远哥消失的二楼,有几个高大的壮汉一闪而过。
盛灼呆了。
也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温白派来的那六个人,酒店一夜后就再也没出现了。她最初还警惕了会儿。可眼看着事情越来越多,也就没在意。
他们这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白和这个远哥认识?
盛灼正想着,却猛地听见楼上传来一阵玻璃酒瓶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几声闷厚的叱骂。
正好切歌,即使隔着层门,声音也稳稳地传出来。
盛灼心神一动,寻了个靠楼梯的角落。拉低鸭舌帽竖耳倾听。
可惜音乐声太大,没有收获。
隔了近半小时,她才看到那六个人鱼贯而出,一个个像是霜打的幼苗,蔫头耷脑地去了另一个房间。
二楼是玻璃围栏,因此盛灼清楚地看见那些人身上衣物浸湿,一晃而过之间似乎还在脑袋上看见了血迹。
盛灼微微一笑。
踏上了楼梯。
她的本意是想来这南边酒吧看看有什么新型的毒品,需得那种近年出现、供不应求的才好。
却不想还有这种意外的收获。
“做咩啊,靓女。”
楼梯上方的小弟拦住了她,轻佻地眼神上下不断滚动着。
“我找远哥。”盛灼摘下鸭舌帽,理理凌乱的头发,冲小弟微微一笑。
那小弟咽了口口水,示意她进去。
盛灼推门而入。
还未站定一只还未喝完的酒瓶迎面砸来。她没动弹,静静看着那酒瓶摔在门边一寸的墙壁上。
看清来人,屋里的十几个男人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坐在沙发上扔瓶子玩的远哥。
“远哥我是来感谢您的,”盛灼神色激动,像是见到了活菩萨一般,“那晚在聚庭酒店,就是您吼了一嗓子才救下我一命!”
说着往前走了几步。
那远哥似是被这一出吓着了,向后缩了缩,“你站那。”
有点拗口的普通话,但不妨碍盛灼听懂,并立刻站定。
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微笑,张开双手,又拍拍裤兜。
表示自己没带凶器。
“你就是那晚上被他们追着砍的?”
远哥话语间带着浓浓的猜疑。
似乎在说我这么大个老大,都被吓成那个逼样。就凭你,还能有活口?
“六月十四号,晚八点。七楼走廊。你当时说的是...”
盛灼有板有眼地复述当晚的事情。
“停。”远哥生怕她说出什么有损形象的事情,急忙打断,“我看你也不是本地人,怎么找到这里的?”
谅温白那些手下也不知道她的底细。
盛灼旋即露出尴尬的神色来,“我是来酒吧玩...才看到您的...就是因为在北边溜冰欠了钱,刚出狱,就被这些收高利贷的盯上了。”
她的话没说满,留足了想象空间。
一时间屋内的众人面色古怪。
又是溜冰又是出狱。
还高利贷...
有的人微微摇头,和身旁的人笑着感慨人不可貌相;有的则放肆地舔舔嘴唇,想着待会儿去楼上来一炮......
那远哥也没想到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犯罪经验还挺丰富。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些警惕。
“感谢您的同时,也是来投奔您的。”
不等远哥说话,盛灼便抢先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噗。”
屋里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接着众人纷纷笑起来。大多眼神轻浮不屑,嘴里说着粤语。
不用翻译盛灼也能猜出来。
估计是在说她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巴拉巴拉......
远哥也笑着点了根烟,一双眯起的眼睛藏在烟雾后,叫人看不清那眼底的情绪。
盛灼也笑了。
不是为了营造视觉冲突,单纯是笑场了。
因为她想起七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黎清刚面前。背上扛着七十万巨额债务,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与令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演戏。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熟悉的场景,仿佛七年前稚嫩青涩的那个盛灼,就站在自己跟前似的。
良多感慨啊。
理不清心里的滋味儿,她便笑了。
下一刻,她身子微伏冲向距离最近的瘦高男子。
只一拳,那男子便倒仰过去。
几个人见状也聚过来,盛灼在他们之间灵活得像只鬼魅。细长的四肢被运用到了极致,躲避时翩若惊鸿,出拳时又如同有着拔山扛鼎之力。
不过十几招,那些男子身上多少都挂了彩。
直至屋内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
盛灼才停下单方面的戏耍,高高举起双手退出来。
身后一个黑洞似的枪口正对着她。
“别激动远哥,我是真的想跟着您。”盛灼声音平稳,丝毫不见喘,“北方我已经混不下去了,实在是走投无路。”
远哥手里的烟已经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还杵在上头,凝成一个僵硬的形状。
他盯着盛灼,眸中盛出晦涩的波动。
“我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欢用点刺-激的药,要是远哥你能接受,我温白这条命就是你的!”
盛灼面不改色,适当抛出一个足以致命,也足以让她被死死控制住的缺陷。
看着盛灼,远哥忽地大笑出声。
“好!”
盛灼面色一喜,却又听他说:
“若是以前,我说什么也要留下你。现在可是不行咯...”
盛灼眉梢微挑,小心地走进。然后在远哥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见状四周的小弟们也没在意,除却几个严肃地站在远哥后头。其他的都该玩玩该喝喝不再关注这里。
“远哥是觉得我麻烦?”盛灼继续编,“我们江湖人都爽快,我也跟您交个实底。我北方那些仇家也不是什么大角色。您也看到了...那六个人简直不堪一击,对您来说只不过是...”
“不,”远哥摇摇头,甚至给盛灼倒了杯酒,“我不是担心介个。”
盛灼一顿。
“最近抓的太严了。”远哥又递来根烟。
盛灼接过,神色陶醉地凑上去细细闻。尔后好像不舍得抽似的小心夹在耳后。
“说实话远哥,我来自北方地下最繁荣的S市。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远哥用微小的幅度摇摇头,讳莫如深道:“我们这边都抓进去多少人了,之前我对家。那么大个帮派,一夜之间...全没了。吓人不?”
“要不是我在那里头有个卧底正好卧病在家躲过去了,我到现在估计都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没有一点动静,凭空消失了。”
盛灼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凭空消失没有惊动任何人,代表着什么?不仅帮派主干人物进去了,连些四散下去的小角色都一网打尽了?
“唉,我身体从小就不好,我就羡慕能打的人。”远哥面上浮出些感慨来,“咱俩也算是有缘,那天晚上我也是突发奇想约了个鸡...怕引人注意,就叫手下都等在楼下了...”
盛灼无语,是怕引起老婆注意么?
“那伙人我也是花了点心思才给挖出来,”远哥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还小,你就留在G省吧。还能安全点,我总觉得,现在他们要往北边收网了...”
这番真心诚意的劝告,令盛灼感动得两眼泛起泪花,哽咽着说,“远哥,我自小双亲都去世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远哥当即露出慷慨的大度,伸出手臂就要搂过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却又听盛灼说:
“远哥我想搞点猛的。”
远哥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一时有些混沌的大脑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这个‘猛’是哪个猛。
“咳...那东西我这边都不碰啦,你要是真想要,我可以找人带你去试试运气。”
盛灼眼睛一亮,“北方没有的新玩意儿么?”
“阿,有吧。我记得有货运去北面的。‘红牙’,没听过?”
远哥看向盛灼。
“红牙?北面都卖断货了,这两年刚出来的,我还没尝过呢。”旋即盛灼便跃跃欲试地站起来。
远哥目光中凝起了一股名为宠溺的腻人神情,“我让人带你去。”
“还是别叫人想到远哥你头上了,我自己去吧,”盛灼忧心地皱起眉,又怯懦地瞄着男人,“我...我明天还能来么?”
远哥欣赏地看看她,点点头。
出了酒吧,盛灼拉低帽檐按照远哥给的地址走去。行至一个曲折的小巷内,她折身攀上了矮墙,宛若一只灵巧的狸猫在屋檐间腾挪。
不肖片刻,便消失在幽暗的老城区内。
几经辗转,不知自己走到什么地方的盛灼,随手从路上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邻市。走高速,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