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锁同样优秀, 打开门没发出一点动静。
拉紧的窗帘挡住了外头摇晃的霓虹,独留窗边的一盏落地灯, 燃着暖黄色的光芒,温暖的灯光由强渐弱,爬满了卧室的角落。
仿佛海上的灯塔,点上它就再也不怕迷失在汹涌冰冷的大海上,谢溪又每次睡觉都要点上这个灯。
那次在省城,她其实没有骗江北娇。
她一直都害怕一个人呆着, 一个人入睡。
作为一名在医学领域具有惊人天赋的医生,她自然也知道这就是心理疾病,源头就是妈妈去世那天。
那天下很大的雨, 家里人不知道为什么全都一股脑去了医院,她和谢敏谢致被留在谢宅。
就在这前几日, 谢溪又被父亲无缘无故从国外叫了回来,她心里感觉不太对劲, 当晚,谢敏告诉她:你妈妈今晚在医院去世了,住了半个月的ICU, 救不回来了。
那时正值多事之秋, 谢家周围都安排了保镖巡查, 防外人进,也防内人出。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谢溪又被拦在了门内。
后来她和谢敏把床单剪开想学着电视剧里一样,从窗上跳下去, 结果不仅没有成功, 还崴了脚,被保镖发现, 给押了回来。
那年谢溪又十八岁,刚过完生日,屋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还没拆封的精美礼盒。
她反锁着门,谁也不让进,就坐在那堆礼盒里,哭得眼睛都看不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夜时分,突然谢宅所在的城区大面积停电,说是打雷刮断了电线。
也就是那一晚上,她没走出房间,也不理屋外头慌乱的声音,任由那骇人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自此以后,谢溪又便好似入了魔般,惧怕黑暗,甚至黑暗笼罩而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还会出现蜂蛰般的刺痛。
天意弄人,在医学领域全面开花的谢溪又,就是兽医这一科闲来无事都能琢磨两下,偏偏对心理学很是抵触。
可若是要她去找个陌生的心理医生,全盘托出自己的内心,她又觉得倒不如自己忍着。
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大多时候谢溪又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越怕,她就越是要战胜这种懦弱可笑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害怕黑,演变到了如今这般,天一黑灯一闭,她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街道上爬满了长相怪异狰狞的怪物,有的还会从窗帘缝隙里偷窥自己,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动弹,身上时不时传来被黑暗中什么无形东西蛰了的刺痛。
蒙在被子里,喘不上气也不出去,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就连睡着了也会猛的惊醒,因为睡前过于紧张梦里那些怪物也会出现。
一个个被折磨的夜晚从她脑中闪过,谢溪又面无表情。
就那么倚在门上,看着缩成一团正在熟睡的盛灼,那张愈发精致漂亮的小脸朝着落地灯的方向,眉目舒展,薄唇微启,似乎正睡得香甜。
你也害怕么?
想到自己从那天之后从未和人同床共眠过,不知道有个人在身边,还会不会害怕。
这么想着,谢溪又起身将那灯关上,走到床的另一边,掀起冰凉丝滑的空调被钻了进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床实在是够大。
身体刚一陷下,另一头的盛灼便陡然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坐了起来,面容凝重地四下打量。
这一看,睡前点亮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托了那窗帘的福,屋里现在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盛灼面色一僵,翻身就要下床。
大脑还没怎么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翻错了方向。
结果她没成功落地,反而整个人跌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上。
盛灼愣了足足有两秒,身下那人也没说话。
下一刻盛灼暴起,腰间发力呼吸间整个人便跨在那人身上,单手半握,准确无误地锁上了那人的脖子。
“咳!”只听那人艰难得咳了一声。
盛灼听出这声音有点熟悉,短路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转,“西...西柚医生?!”
手下微松,才听到谢溪又隐约带着点笑意的声音,“抱歉,我没想过会吵醒你...外面发现一只蟑螂,我有点害怕晚上它带着一家老小来找我。”
盛灼闻言轻笑了一声,“没事,是我一惊一乍的。”
说着话,只觉得手下的脖颈细长,皮肤滑腻细软,泛着微热的温度。
大拇指大概正好抵着条血管,指腹传来规律有趣的跳动,像只小鼓。
便不自觉地揉了揉。
她只感觉身下西柚医生柔软的身体一瞬间便绷紧了,耳边传来轻微地吸气声。
盛灼也怔住了。
静谧无光的夜晚,松软如棉的床上,微妙的暧昧轻而易举地侵占了周围的空气,一切仿佛都远去,痛苦的回忆,不堪的狼狈,都在远去。
翻滚炙热烫得人体无完肤的过去,慢慢抽离出体内,唯余下一颗白纸般的灵魂。
房间内飘散着淡淡的果香甜味,那味道不轻不重地在盛灼鼻尖缠绕,勾得她心里那熟悉的痒又‘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盛灼缓缓俯身去闻,扣在脖子上的手不停摩挲着。
西柚医生刚洗过澡,湿津津的长发冰冰凉凉,穿着一身好像是套装的睡衣,身上的肌肤挡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从那露出的脖颈处闻到些许甜甜的果香。
刚刚梦里西柚医生交了个帅气的男朋友,将她冷冷地拒之门外。
她汲取宁静的小诊所,终于不再向她开放。
此时梦境与现实在这沉沉的夜色中诡谲地蚕食交织,莫名的情绪不废一点力气便占据了她的理智,如同上次一样,盛灼跪伏在那愈发紧绷的身体上,像一只将人扑倒的小兽。
很近,她和西柚医生贴的很近。
盛灼却仍想要更近,近到西柚医生只属于她一个人。
只要想起有一天谢溪又会穿上婚纱,将手放入另一个人的手掌,她就委屈得想哭。
盛灼很清楚,现在西柚医生的脖子可能已经红了,自己握得很紧,但是西柚医生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这是如此陌生的一种情绪,几乎要将她击垮。
她只得一点点俯下身子,凑到谢溪又耳边。
虔诚又尊敬,近乎哽咽,轻声乞求:
“就当我喝醉了吧,姐姐。”
黑暗中谢溪又好像停止了呼吸。
话音刚落。
盛灼摩挲着的拇指便向上滑动,按住了那线条优美的下颚骨。
极轻又极为坚定地——
推着谢溪又的脸向一旁转去。
下一秒。
盛灼滚烫的唇便落在了那白皙的脖颈上。
停顿片刻后。
伸出舌头,浅浅地吸吮了一下。
这一刻,谢溪又耳边空余耳鸣的声音。
一吻结束后,盛灼便好似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从谢溪又身上滚下来,爬到床的另一边。
裹上被子。
一动不动了。
良久,谢溪又才活动活动微麻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那湿润的触觉,仿佛纹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缓慢地大口调整呼吸,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由清晰变得模糊,又变回清晰。
嘴里弥漫开涩涩的血腥味儿,她舔了舔刚刚被自己的虎牙咬破皮的软肉。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吻回去。
因为谢溪又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一-夜-情缘。
即使盛灼已经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即使自己已经是个二十过半眼看着要奔三的成年人。
但是谢溪又的情感生活几乎空白,她也看不透人心。她不敢保证盛灼明早醒来还愿意承认今夜的所作所为。
这只是气氛微妙的一个晚上,她不想看到这个小孩明早醒来懊悔难堪的样子。
谢溪又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会儿是初见时盛灼浑身浴血倒进自家门口的样子,一会儿是她醒来后羞赧无措的样子,转眼间又想起了盛灼飞起一脚踢倒了偷包贼的身影。
她想,盛灼是不同的。
纵然她自幼家境殷实,年少出国念书,成年后更是在医学领域见过数不清的优秀女性。
但没有一个,如同盛灼这般。
像一棵小嫩芽,风吹雨打都无法令她屈服,缄默又坚韧,克制又大胆。如坠冰渊也可以沸腾着挺起胸膛。
这炽热的生命力,让谢溪又无比着迷。
黑暗中,谢溪又笑笑。
从发现自己只对女生感兴趣的那天起,便已经做好了会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在过去见不到盛灼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不就算了吧,现在的盛灼才刚刚十八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供她肆意挥洒。
这明明是一个注定会发光的人。
“西柚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唤道。
谢溪又轻轻嗯了一声。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小孩将脸埋进被子里,听不清语气,只传来闷闷的声音。
谢溪又抬手覆在心脏的位置,怕声音太响会被听到,“怎么会呢。”
说完,又加重了语气,“不会的。”
盛灼也轻轻地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那边不再说话了,不时便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
谢溪又偏头去看,似乎是睡着了。
现在嘛,似乎有了那么点希望。
谢溪又合上眼睛。
如果明天小姑娘头脑清醒的时候,仍然愿意承认今时今夜。
“那你可就不要客气啦。”
她心里的小人,正耀武扬威地挥舞着胜利的小红旗,坐在一架漂亮的小秋千上,得意洋洋地对她说道。
她狠狠地给小人弹了个脑瓜崩。
翌日,谢溪又一觉睡了个自然醒,好久都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舒服得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目光一顿,发现身边的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连床单和枕头都整理得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