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灼在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的痛楚中慢慢恢复了意识。
大脑开始运转的同时, 身体却几乎没什么知觉,只有无边无涯的钝痛, 水漫金山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像是乘在一艘风雨飘摇的小舟上,晃晃荡荡,分不清东西南北。
光是睁开眼睛,就要了她全部的力气,眼前一片昏暗, 应该是被什么布袋子罩住了头,头上有股闷闷的包裹感,自己的伤口被包扎过了, 身上搭了个散发着汗臭味的毛毯。
四周除了极低的交谈声,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盛灼眼皮很重, 她只好一边数着自己的心跳一边问自己,是谁?
被撞倒的一瞬间, 她脑海中出现了几个可能性。
一直蛰伏专心处理帮内争斗的龙虎堂?或者是这两年在外得罪的仇家?温白?曲风生?
不可能。不用说能把车停到那里,就是别的帮派的人踏足青枭社的地盘,都会被密切关注, 更别说, 蛋壳后院, 就相当于是一个人的后背,是绝对不允许任何无关人等擅自停车的。
那是以王胜为代表的社内看不上她的一伙人?
也不对,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对社内的人动手, 这是江湖大忌, 如若有犯,无论对错, 是要被废双手的,重者连命都保不住。这么多年来,地下不论大小的帮派一直谨记此条不成文的规则,即使有过节,也会像上次王胜那样——不带刀的杀人,而不会这样明晃晃地谋杀。
自己还没死,就说明自己有被利用的价值,一个个人的脸从盛灼面前掠过,到底是谁?
盛灼皱皱眉,额头眼眶烧得火热,她发烧了。
“咯吱——”寂静的空间陡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开门声,一股微咸的海风扑面而来。
年久失修的木门,进来的是个女人,穿着高跟鞋,但是此地不是水泥地而是泥地,或许还下了雪,所以每一步都发出了高跟鞋陷进雪地里的细微声音。伴随着海风吹进门的,还有浓烈的香水味道,这味道她在韩冰的香水收藏室中问过,某奢侈品的高定。加上整个省城只有东城区临海,还有未建设好的乡村风貌。
盛灼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自己还在东城区,抓自己的是个精致有钱的女人,并且自己昏迷应该有几天了,因为自己被抓的时候没有下雪,不会出现这么清冷的海风。
香味越来越浓,她在靠近自己。
当人丧失视觉之后,其他感官会变得极其敏感,盛灼有些不安地仰了仰头。
头上的布袋被拿走,强烈的光线刺得盛灼紧紧闭上眼睛,身体紧跟着打了个哆嗦,这让她想起那天直射自己的车灯,思及此身上的疼痛好像又加深了几分。
一个女声因为惊讶而脱口而出:“呀!”
盛灼眯起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向那来人看去。
自己并未见过此人,由于保养得好并看不出实际年龄,略带婴儿肥的鹅蛋脸上是小巧秀美的五官,浓淡相宜的妆容将她那张并不十分出重的脸映衬出几分娇贵,高高绑起的蓬松马尾末端向外微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齐的发际线,自带一种理发店造型熨烫出来精致。
向下看是一身合体的浅紫色长裙,外搭银色的皮草披肩,北风呼啸的寒冬却脚踩一双银光闪闪的裸背细高跟,裸-露在外的小腿白皙无暇。
即使那双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细高跟,被雪和泥弄脏了如同细钻铺就的鞋面,但来人丝毫不在意,只是微微撇嘴看着盛灼,好似误入闹市庙堂的大家闺秀,与这寒酸的小破屋格格不入。
这一打量,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大小姐,绝不同于温白靠那台宾利撑起场面人云亦云喊出来的大小姐,此人看上去,就是长期浸淫在锦衣玉食的蜜罐里的娇娇女。
如花似玉,原来不单单可以用来形容女子貌美。
“你们这...”女子再次开口说话,门外鱼贯而入三个壮汉,面面相觑,等着下文,“抓错人了呀!”
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下来。
烧得迷迷糊糊地盛灼和几个壮汉眼对眼,那娇滴滴的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扶住额头。
“这一看就是个孩子,你们怎么会蠢成这样呢?”女子声音柔细,带着怒意的话出了口便好似撒娇般活泼伶俐,“我还借了车子给你们,可谁能想到呢,你们竟然能蠢到如此地步,盯梢十几天,就这?”
一穿着羽绒服的壮汉迟疑地说道,“那...可能是您要我们抓的人得到了什么风声,藏得死死的,我们除了这女的,再就没有跟到其他人了。”
那女子“嗨呀”一声跺了跺脚,指着那羽绒服壮汉的脑门娇声骂道:“把门给我带上,想冷死我不成?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门关上了,盛灼本就烧得迷迷糊糊,被冷风吹过现在寒意才慢慢爬上来,她有点疲了,自己疯狂飙车不要命的闯了好几个红灯,眼看着到家门口了被车撞飞,福大命大没死成然后被人随便缠了几道纱布就扔在这鸟不拉屎刮风估计都漏风的小草屋冻了好几天。
现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抓错人了。
盛灼来不及去咒骂这操蛋的人生,她还是在意那台黑色大众车,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还停在蛋壳后院。
此时,那女子一拍手,合上手中的手机,面上又是愉快的笑意,显然是从手机上得到了什么满意的消息。
“王胜说的这个方法可行,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带她走!”女子说完挽着精美绝伦的披肩便上了门口停着的巨大的奔驰房车,嘴里小声嘟囔着,“今晚哥哥有空,可别错过了这场大戏才行呢。”
盛灼被蒙上头跟着推进去,一壮汉又紧了紧她手上绑的死死的麻绳,车内暖气很足,她更难受了,操蛋,实在是操蛋。
谁料那女子竟不顾盛灼身上血污,来到盛灼旁边坐下,掀开那罩着盛灼的布袋,好奇又惊叹地,俏生生道,“你长得很不错嘛,我叫贺仙仙,你呢?”
盛灼没说话,眼下不过是这位贺姓女子心情好想找人搭话罢了,抓错了人险些将她害死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又怎么会如外表看起来这般纯良无害。
见盛灼不说话,贺仙仙也不觉得恼怒,兴致颇高地只是施施然将布袋放下,起身去端了一碟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
等到盛灼迷迷糊糊的蒙着头被人抬下车,才猛然惊醒,电光火石般闪过贺仙仙这个名字。
她听过这个名字。
来到了一个人声吵杂的房间,盛灼被人一把扶过去,扔掉罩着的布袋,仔细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是阿枭。
盛灼猛地见到阿枭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明明很熟悉的面容此时却好像隔了很久很长的生死道,变得如此不真切。
一旁早有准备的医生赶紧上前把盛灼扶到椅子上坐下,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包扎粗糙的纱布,等不及带盛灼去医务室,就地准备给盛灼清理伤口。
阿枭见盛灼呆滞的样子,蹲下身来平视着盛灼的眼睛,轻声道,“你现在安全了,我让医生带你去楼上医务室。”
盛灼听到这话,不看阿枭,只是左右看了一下这个房间。
很熟悉,蛋壳二楼最大的会客厅,此时零零散散进了不少人,除了贺仙仙一行四人外,黎清刚,刀疤脸,几个二级头目,王胜,还有眼中含泪却不敢上前的字母组,纷纷在场。
贺仙仙没有丝毫做客的样子,自在地吃着桌上摆放好的水果,一双灵动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阿枭和盛灼。
盛灼心里明白了什么,面对阿枭的搀扶,她幅度很小却坚定地摇摇头。
她不走,她要在这里,看到最后。
阿枭深深看了一眼,走到门外招呼外面等着的两个护工进来给盛灼清理伤口。
他远远地看着狼狈不堪好像快要咽气了的盛灼。
贺仙仙走过来,顺着阿枭的目光看过去,啧啧称奇,“这是你心上人?这么紧张呀。”
阿枭轻笑一声,“这孩子脑袋很值钱的,要是撞坏了,你可得赔。”
女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想笑又觉得此时的白枭有些不一样,便识趣的退到另一边,不去接这话茬。
盛灼的伤口简单的被包扎完后,又吃了几粒退烧药,才勉勉强强提起些精气神,宽大柔软的皮椅将她包裹住,身上盖着蓬松柔软的毛毯,她感受着生命力在一点点回复,心里却满是苍凉。
众人等了又有一会儿。
韩冰独身一人推门而入。
盛灼呼吸急促起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椅背后站定的阿枭,素来冷静到甚至有些漠然的长眸满是哀求。
她冲阿枭摇头,阿枭不敢看她,只是抬手轻轻按住了盛灼的肩。
贺仙仙从椅子上悠哉地站起身,走到韩冰面前,交情很深似的打趣道:“你是个缩头乌龟,害什么怕呢?”
室内没了窃窃声,风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开。
韩冰不答,只是那么孤零零站着。
她今日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红裙,是很久之前的旧款式了,她并未施粉黛,却格外清丽,那头浓密柔亮的长发散下,堪堪落在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上,还是有种令人神魂颠倒的艳丽,媚意横生,体态风流。
贺仙仙也知晓韩冰不会回她的话,索性走到她身后,抬手握住了韩冰的头发,在指间缠了几圈,猛地向下狠狠一拽,笑道,“我问你话呢,你听不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