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用天子的自称。”韩云朝怔了一下, 开口劝道。
“怕什么,别人离得远, 听不见。”赵凌月不甚在意。
韩云朝无奈之余,也十分感动,同时知道赵凌月不那么在乎声名,也放心了很多。
“当初送你这件便于联络的饰品时,没想那么多,不料现在却很容易造成误会。”韩云朝又感叹。
“嗯, 你的确够坦然。它本来就有独特的意义,你却不怕我误会。”
“……”
韩云朝心中一跳,知道赵凌月在开玩笑, 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窘迫。沉默了片刻后,她才重新开口。
“毕竟它不只是配饰……我会在宫外留意一下璎珞, 若有好的就给陛下换上,免得连露在外面的红绳都一样。”
“好吧。”赵凌月无可奈何, 只得同意,但很快又出言补充。
“不过,既然我们都不会在意流言, 倒也不必那么紧张。只有过于有损江山社稷, 才会被劝谏, 不然臣民顶多只会私底下传,甚至不会被本人听到。”
“好……陛下怎么一直与臣站着说话,还是快坐吧。”
“好,你也坐下。”赵凌月忍了忍, 还是说道:“没有外人在不需要自称臣, 你这样恭谨,怎么能让我放松。”
“是。”
文德殿并不是十分严肃的理政殿宇, 御座并未在高台上,于是赵凌月让韩云朝坐在了桌案侧首。这样离得近些,也方便说话。
“我想了想,如果给你皇宫禁军统领的官职,只能殿前司长官最合适。但那样的话,你就要整天带着禁卫在宫里巡逻,很多时候并不能跟在我身边。”赵凌月很快提到官职。
“这倒也是。”
“所以,你现在的职位才自由许多,又是带御器械,出入皇宫也方便。我再给你加一个御前行走职衔,你就可以时常留在殿内。”
“好,谢谢。”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赵凌月心想她没有说“谢陛下”,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过了些时候,韩云朝重新开口:“你是不是要批折子,那我离得远一点?”
“这张桌案够宽大了,又看不到,有什么必要离得再远些。”
“那我给你磨墨。”
韩云朝取了墨条准备磨墨,忽然发现砚台就是当初自己采购的某一个。于是,她微微一怔,更觉得头晕起来。
“这个……好像还是潜邸的砚台。”
“是,用习惯了。虽然以后要用朱墨,但之前的残墨清洗完,就没什么影响。”赵凌月笑着回答。
赵凌月发现对方有些窘迫,难道之前发现自己把与她有关的物品都提前保管好了?不过,留着朋友的物件,也很正常吧,何以就不自在起来。
“的确,看来陛下是念旧的人。”
“是。”
韩云朝往砚台上倒了两滴水,开始认真磨墨,然而心绪却还是不能平静。她不自然之余,也开始疑惑,这种寻常小事有什么可扰乱心神。
磨好了够用的墨后,韩云朝空闲下来,便寻了书本看起来,而赵凌月在一旁批折子。中午,二人一起用了饭,下午直到散值时分,赵凌月都没有批完奏折。
“当皇帝真是辛苦。”韩云朝感叹。
“年假积压了很多事,加上新帝登基,这几天的奏折才这么多。”赵凌月笑了笑。
“但愿陛下能早日轻松些,劳逸结合才好。”
“嗯。”
韩云朝看看外面的天色,开始思量要不要告辞回去。再不出宫,岂不是要和对方一同用晚饭,还可能由于宫门落锁留宿宫中。
在皇帝登基的第二天就与她共进午食,已经昭示她是天子宠臣,如果宫她再歇在宫里,就更引人注目了。
于是,韩云朝开口道:“时候已经不早,我就不蹭陛下的晚饭了,这就出宫吧。陛下也早些歇息。”
“好,不过这个你拿好。”赵凌月从桌案上取了一封诏书,递给韩云朝。
“这是升你为宣抚使的手诏,旨意已经发到尚书省。既然你进了宫,这份公文就直接给你,也不用再派人宣旨了。”
韩云朝一怔,连忙撩袍要跪下,却被赵凌月伸手托住不让她跪。
“已经私下给了,怎么还要跪?”赵凌月眼神暗含警告。
“这……多谢陛下。”韩云朝笑着拱手,看来对方是一定要继续和自己以朋友模式相处了。
离开大殿之后,韩云朝看了看手中圣旨,自己由四品承宣使升为三品宣抚使,而且加御前行走职衔。这样一来,俸禄品阶又上一层楼。
尚书省的公文过几天才会到她手里,到时再去交接官印和各项琐碎事宜。那时,她便也是个勋贵大员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韩云朝依然时常进宫陪着赵凌月,直到对方要批的奏折终于少了一些,她才不再总是去御前伴驾。
这段时间里,赵凌月颁布了禁止女子缠足的诏令。世人多猜测因中原与金国的战事,皇帝为了方便民众逃跑才下达此令,也有人觉得天子想抑制浮夸享乐之风。
不论朝堂民间如何揣测,都并没有什么不满,于是韩云朝欣喜异常。这项贻害千年的陋习,终于扼杀在摇篮里。
三月二日,天气已经转暖,韩云朝走在街头,心情愉快地看着繁华热闹的京城。
就算短时间内又被抓走一个皇帝,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民众的生活依然有条不紊。
不远处,有整齐的步履声远远而来,一听就是禁军或其他驻守京城的兵士结队经过。果然,不久之后,一队三十余人的禁军排着整齐队列匆匆路过。
这支队伍军容肃整,身着侍卫马军司的服制,是已经被升为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的宁统麾下。
宁统虽然看起来不着调,所训练的兵马却是军纪严明,丝毫不扰民。而从前,数百年不经战事的齐朝就算京城禁军也缺乏训练,终日耀武扬威,斗鸡走马。
她就这样看着这队兵士路过,目光不经意间越过人群,忽然看到对面街头的一个熟悉身影。
韩云朝与赵凌月遥遥相望,不由得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她们之间也隔着一队甲兵,但当初的六甲神兵是贻笑千古的潦草队伍,现在的却是精兵良将。
赵凌月露出一个温柔笑意,韩云朝也笑了笑,等到兵士们离开,便上前走到对面。
“你今天倒是很有空闲,恭喜。”韩云朝扬眉道。
“是啊。好久没有出来,可要好好逛一回街市。”
“好,一起。”
赵凌月很快与韩云朝一同到了西市,这一次相处时分外轻松自在,好像回到了从前。她不由得暗自窃喜,果然不在皇宫里就不用做君臣。
然而,等到她们进了樊楼,赵凌月就明白对面在外面时不能叫“陛下”,才会如此。当在室内独处时,韩云朝还是略为恭谨了些。
赵凌月看着为自己殷勤倒酒的韩云朝,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说服自己要适应君臣之别,而后笑着开口。
“有件大好事落到了我头上,正好我今天不忙,于是出宫分享给你。”
“什么事?”韩云朝闻言,也颇有兴致。
“北地的父皇居然派人送来传位诏书,言明要我即位。”
“好!连建兴天子都没有得到上皇的传位手诏,陛下却已得了,这比建兴天子还要合情合法。”韩云朝开怀道,看起来比赵凌月还要欣喜。
“想不到父皇竟能写下传位给我的诏书。”赵凌月有些唏嘘。
“这很合乎情理,总归陛下即位已是定局。顺水推舟给你送来诏书,还能让陛下念着上皇的好,感激之下更愿意把他们接回来。”
“嗯,接是一定要接回来的,但愿他们回来后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那时陛下的声望如日中天,满朝文武又都是陛下提拔起来的,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难如登天。”韩云朝安慰道。
“嗯。”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听曲观戏,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樊楼。韩云朝的住处离皇宫比较近,她们便同乘马车回返。
车马摇曳声中,街市小贩的吆喝声隐约传来,显得格外闲适。赵凌月几乎舍不得回宫,可当马车逐渐接近韩府,她们还是要准备分开。
“陛下,我走了。”马车停下时,韩云朝开口道别。
“嗯,明天见。”
韩云朝笑了笑,正要说什么,颈间的吊坠忽然响起了不同寻常的提示音,而且闪烁起蓝光。
韩云朝怔了一下,随即神色大变,一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赵凌月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有些紧张:“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故障了。”韩云朝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
“好。”赵凌月没有细问,然而第一次看到对方这么魂不守舍的模样,她不由得开始沉思。
韩云朝下车离开后,赵凌月依然一直想着这件事,那婉转悦耳的提示音似乎有些耳熟。到底是在终端的什么模块,自己曾经听到过它?
她从颈畔拿出自己的那块配饰,打开主页面看了一会儿,直到马车进入宫门,她才蓦然反应过来。
那好像是通讯模块的特别关注提示音?有人给她发了消息,而且是她的特别关注!
在这个世界,能通讯的只有她们两个人,可自己并没有给她发消息。看来,另一条河流的她的亲友……终于联络上了她。
或许,她可以回去了吗?这样也好,她已经把自己送上帝位,而且齐朝都城依然在汴京,江北没有大范围沦陷,接下来的一切都很简单。
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做到驱除金人,夺回故土。只是,以后没有故人的陪伴,会很孤独罢了。
赵凌月这样想着,掀开车帘看着巍峨的宫墙,忽然觉得惆怅与寂寥之情汹涌袭来。原来,她们最大的鸿沟不是同为女子,而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另一边,韩云朝进府之后快步走到最近的前厅,打开终端查看信息。到了通讯界面,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好友林烟真的发来一条消息。
她万分激动的打开信息,却见里面是一串字母:dhshjsgxgrhs
韩云朝:……
为什么会是一串乱码?不对,乱码也不该是这样的,这只是一串乱七八糟的字母,像是随便打出来的……
韩云朝无奈扶额,林烟不会发了许多讯息结果没发出去,一怒之下随便打一串结果反而发出去了吧。
自己没有好友的头脑,做不到将消息发到林烟的联络器上,所以设置了每天自动向茫茫宇宙发射一条讯息,等林烟捕捉。
而林烟这个能力超强的科学官会好好研究自己从绍兴城瞬移去了哪里,以及怎么把自己接回来。在试图发给自己讯息的时候,她恐怕被一次次的失败搞得头疼不已。
韩云朝好笑之余有些心疼,转到下面自带的日期水印时更加心情复杂,只见那里赫然显示着:天水历2009年3月15日。
自己失踪三年后,她的好友终于发出了第一条成功被自己接收的讯息。另一个世界中,她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会为自己的失踪而悲伤难过吧。
不过,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去向,来到古代世界比被恐怖分子劫持好得多。虽然分隔两个世界,再难见面,但至少自己活得很好。
让一条信息跨越时空,可比让一个人跨越时空容易得多,就算两个世界能歪打正着联络一次,也不代表她这个人能够回去。或许,她一生一世都要留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韩云朝发现自己没有十分难过,她已经不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迫切希望回到故乡了。
这样的改变,多半是赵凌月的功劳……果然,好友会让她获得羁绊与归属感。陪着她让这破碎的山河重新变得繁华安定,亦很有成就感。
所以,就算今天的消息是告诉她,她可以回到故土,一时半刻她还是不会回去。
韩云朝想完了这些事,便回到内宅洗浴安歇。她睡得十分安稳,宫里的赵凌月可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赵凌月回到寝宫后,不死心的仔细翻找了所有系统,并在设置里听了所有铃声,试图找到也用那个声音的其他系统。但很可惜,只有通讯系统有那种提示音。
毫无疑问,韩云朝已经与故乡的亲友取得联系。这对她来说是大好事,自己应该恭喜她……
可是,一想到未来不再有韩云朝的陪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前行,赵凌月就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低落痛苦的情绪蔓延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