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行为让人觉得无厘头, “这样就好”,指得是哪样?
别人不一定懂她想表达什么, 苏煦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即使以后我和别人在一起,快乐生活,和你只是点头之交,看见你也只会客套地叫你季总,然后大家各自散了, 你只能远远望着——即使这样,你也满足了?”
季宁微拉着她的手还没收回去,听见她的话, 快速眨动眼睛,那是为了防止积蓄的眼泪掉落。“嗯……”
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 凭借着现在仅存的理智努力不落下来,“我……我……”
这样的情形不是没有过, 在苏煦和顾凌云在一起的时候,她也经历过。
但是那时候她毕竟还没和苏煦在一起过,她没有经历过和她亲密地说话, 和她一起说晚安, 时不时还可以亲她, 然后一整天心情愉悦的日子。
如果没有得到过糖,再苦她都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的眼圈通红,不仅仅是因为高浓度的酒精,更多的是承受着巨大的悲伤。“我…我…可……”
几个字而已, 她却觉得舌头像在刀山滚过一样, 被扎得流血,含糊的话语像火球, 在喉咙里灼烧,因为疼痛,怎样都无法吐出来。
“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了。”苏煦再次及时打断了她,叹息说,“我不是要逼你说违心的话啊。”
季宁微被她妈妈养得太纯粹了。
她是被养在高阁里的公主,在幼年时,别墅杜绝了她和污垢接触的可能,母亲周边的人不断向她灌输着真善美的品德,偶尔父亲会教授她手段,让已经被人为剔除阴暗面的她有野心,她还被要求要高雅,要得体,像是被人摆在橱窗的娃娃公主,像漂亮的可以实现别人愿望的人偶,更像永远不会有阴影的太阳。
可她自己,连最基本的渴望,都要先考虑会不会伤害到别人。
以苏煦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来看,人就是靠着欲.望活着的动物,她们也不是六根清净的尼姑菩萨,如果没有欲.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苏煦踮起脚,捧住她的脸,迫使她向下低头看着她。
只能看着她。
“不要管别人,也不要想那么多,你自己想要什么?”
人是会成长的,手里拥有的越多,气势就越足。
随着她职阶的升高,不过短短几个月,苏煦的气势已经不输给她们了。
被她这么捧着脸,季宁微竟然躲不开分毫。
只能被迫注视她,眼里迷蒙的水珠将落未落,脑子不太清晰,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当,“可是……”
“没有可是。”苏煦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想要什么,想要表达出什么,就跟着你的本心来。”
季宁微的眼睛轻轻歙动,不知是在犹豫,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苏煦不介意助人为乐,“那好,我来问你——你希望我今晚留下来吗?”
季宁微眼瞳微缩,刚要说话,苏煦就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更深地低头,“不要想其他事,只针对这件事……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肯定的。
季宁微犹疑片刻,微不可见地点头。
苏煦松开她,笑了,“很好,就是这样。”
季宁微虽然还是晕乎乎的,但是基本的情绪感知还是有的,见苏煦笑了,她也笑了,轻轻问,“我这样,算是做对了吗?”
苏煦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可能是她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让季宁微觉得很舒服的原因,她顺势将脸颊在苏煦手心蹭了两下。
苏煦微微一笑,“对,这样就是对的。”
季宁微再次侧着脸追问,“这样就算……跟着心走吗?”
“当然。”苏煦笑着点头,走过去拿醒酒茶给她,“把这个喝了吧。”
季宁微眨了眨尚且湿润的眼睛,“好。”
看着她把醒酒茶喝完,苏煦猝不及防问她,“今天早上的成本会议,说了什么?”
“嗯?”季宁微端着杯子还没放下,从杯子里抬头,被这么猝不及防的问话给搞懵了,“说了什么……是说预算?”
苏煦摇摇头,笑了,“今天早上没有开会。”
季宁微,“?”
苏煦但笑不语。
看来季宁微还是醉着的,还没清醒过来,只保持最基本的神志。
可能就是她醉得太厉害了,所以她才能轻松让她说出这些话,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等她清醒过后,还会不会承认自己喝醉时说的话?要怎么面对自己醉酒后的言辞?
苏煦笑盈盈看着,对此万分期待。
第二天,她按照自己的生物钟醒来时,迫不及待地转头去看自己身侧。
昨晚季宁微喝得太多了,即使喝了醒酒茶也还是晕乎乎的,洗漱完毕就睡下了。
苏煦为了照顾她,就睡在了她的身侧。
她刚刚转身,带来的动静使得季宁微也醒了,迷茫渐渐从她的眼里退去,等她模糊想起来自己昨晚的言行时,慢慢拉起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住了。
从头到脚,严丝合缝。
苏煦笑着充当报时器,“已经八点半了。今天我休假,季总也休假吗?”
“……”
等了好一会儿,被子下的人才慢慢探出头,脸上的红晕在苍白的脸上就如晨起的朝霞一般,显得格外明显。她半侧着身坐起来,长发从她的肩头垂落,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脸,“……昨晚我喝醉了,谢谢苏经理送我回来。”
“举手之劳而已。季总之前和我说过,酒量不好,看来是真的。”
等到她清醒后,礼貌和修养就成了她拒绝别人的一层壳,一层坚硬的面具。
苏煦打开手机。
“我这样,算是做对了吗?”
“这样……就算是跟着心走吗?”
……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录音里传出来,季宁微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知道,在你醉酒后录音是不礼貌的行为,对不起。”苏煦语气真挚,“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还要和我耗到什么时候?”
她打开手机,“如果不是这个月我银行理财的客户经理告诉我,我有一笔额外的赠予收益,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一直被普露托女神所(希腊神话里掌管财富的女神)眷顾。”
“之前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寄还给你了,你为什么还要送我这些?还有之前的那一块金子,你不怕我再把钱取出来全都丢到你身上吗?”
苏煦自嘲说,“我是那种疯起来就不顾一切的人,你们家和许家走得近,想必和我在一起之前,也有查到过我一些事迹,当初顾凌云一声不响去结婚,我能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去找她讨要说法,被轰赶,进医院,也死不悔改。你要是调查过,肯定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是不想要你的钱,真的会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全都换成一块钱的硬币,然后用蛇皮袋背着,跑到你公寓里砸死你的。你不怕吗?”
季宁微低头没有回答。
“哈,那看来你是不怕我砸死你。”
苏煦话题一转,“你怕我和你在一起后,像你妈一样,不堪重负,最后自杀?”
季宁微脸色变了变,随后立即温声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向不知名的神明忏悔,替她赎口业,“她刚刚睡醒,刚才说的话是随口说的。”
早逝的母亲对于她来说,是走不出去的梦魇,她也格外害怕苏煦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即使她在外国生活了那么久,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因为苏煦,相信“祸从口出不吉利”这一套。
苏煦顿了顿,“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不等她回答,她继续开口,“但是我和阿姨是不一样的,季宁微,你好好睁眼看看,我不是你妈,我是苏煦,是已经工作了很久,目前担任xx公司采购部经理的苏煦。”
“……”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在偌大的卧房里回荡,也一字一句砸在季宁微心头。
“我没有被困在别墅里数十年,也不是那种内耗自己的人,现在更不是几十年前。你爸逼我,我会走,会跳,会跑,实在不行还能利用舆论反过来逼他,他不是最要脸了吗?我不要脸,我也不是个要脸的人,赤脚的总比穿鞋的要豪横,就算我一无所有,那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在临死前想办法捅他一刀。”
“至于你——你现在有自己的势力,更比你爸那个老头子要年轻,你怕什么?你熬也能熬死他。他逼你,你不会装,不会瞒,不会骗吗?一味的躲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明面上和我分手,暗地里搞小动作,你爸就不知道了?”
苏煦机关枪一样说话,信息量太大,冲击得季宁微头晕目眩。
苏煦绕过床角,走到她的面前,“季宁微,你现在告诉我,你还怕什么?”
“……”
“……”
“……”
苏煦没有再说,只是静静注视着她。
她眼里好像藏着惊涛骇浪,但目光始终沉静温柔而又饱含鼓励,一直注视着她。
在她的眼瞳里,季宁微可以看见抱着被子的自己。
胆小瑟缩,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的自己。
她思考着,回想,挣扎着,坚定着。最终,她慢慢松开攥紧的被单,伸手轻轻抓住苏煦的手,低声说,“昨晚……你和我说的还算数吗?”
“这取决于你自己想不想算数了。”
季宁微抬头看她,爱意像浸着月色缓慢绽开的睡莲,满满溢出水面,“……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是我心里最想要的事。我说出来了,这样,算是做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