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煦回去后, 关上房门，情绪迟迟无法平静。
十八岁以后, 她就已经决定和世俗的所谓幸福切割，况且，她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她不想放弃。
但是季宁微……
她已经慢慢接受了生活里重新有另一个人的痕迹，也已经做好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准备，但是如果是让她以自己的职业前途为代价……
她脑子很乱, 一时间是日记本里冷冰冰的文字，一时间是季宁微对她笑的样子，辗转又跳到自己看见的车间的乱象。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却是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一点点思绪都找不到。
“笃笃笃。”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苏煦条件反射站起来, “是谁？”
“是我。”季宁微不大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进来。
苏煦顾不得自己的情绪，快步起来地开了门, 季宁微一脸病容站在门口。
看见她时，对她轻轻笑了一下，但是她脸色太差了, 笑得没有她以往那么好看。
苏煦上前搀住她, “不是还在生病？怎么不去休息？胃还疼不疼？快进来吧。”
“好多了。”季宁微半倚在她身上, 顺从地被她扶着走，到屋里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苏煦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奇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怎么了？”
“没事。”季宁微收回贪恋的目光, 轻轻咳嗽了几声，“在别墅里成天呆着, 会不会很闷？等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
“你的病还没好全，不用了。”
“肠胃炎而已，用不了多久的。不然等我病好一些，再带你过去也是可以的。”
“那你要先把病养好。”苏煦说着，拉住她的手，太凉了，“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她眼神略带祈求，湿漉漉的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
苏煦点头，“当然可以。”
她整理着床铺，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是心绪大乱，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收拾好床铺后，分给她一半，“咱们一起睡回笼觉吧，大好时光不睡觉太浪费了。”
“好。”季宁微轻轻笑了笑，脱了外衣躺在外侧。
苏煦本来以为和她一起睡自己多少会有些躁动睡不着呢，结果连日来情绪紧绷，又害怕又疲惫，整个人没怎么睡好，所以她一碰到床就睡着了。
季宁微偏头看着她的睡颜，不舍地描摹她的轮廓，看着看着，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脸。
手伸到一半放弃了，收回来，头往她那边靠了靠，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原本绵软的枕头有些硬，好像是碰上了什么东西。
季宁微疑惑地看着枕头，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本泛黄的本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看清楚上面的花纹，她心里惊了一下，因为这个本子非常眼熟，她记得小时候好几次看见妈妈在写东西，她用的本子好像花纹就是这样的。
又惊又疑，她慢慢打开了笔记本。
……
……
苏煦睡了一觉，睁开眼看见拉起的窗帘和黑漆漆的房间，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
她恍神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和季宁微一起睡的，转了个身，就和一只双眼通红的小兔子对上了。
季宁微不知是怎么了，哭得鼻头都红了，枕头都被她哭湿了，怕吵醒她，还特意捂住自己的嘴，抽抽噎噎的哭。
苏煦看着心疼，连忙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我睡不着，就找东西打发时间，刚刚……嗯……看了一本书，情节太感人了。”
季宁微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怎么哭成这样。”苏煦起身想去拿湿巾替她擦眼泪。
刚刚起身被她拉住了，“我没事的，可以多陪陪我吗？”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苏煦没有办法丢下她，“好。”
季宁微拉着她的衣服，靠在她肩头，苏煦觉得她的眼泪慢慢洇湿了自己的衣服。
人在悲伤的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苏煦没有说话，任由她趴在自己肩上哭泣，替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以免待会儿眼泪在脸上风干了后皲疼。
哭了好一会儿，季宁微才勉强稳住情绪，眼睛红肿到双眼皮都更明显了，“对不起……本来是带你过来玩的，结果我哭成这样。”
苏煦替她擦掉最后一滴眼泪，笑说，“没有啊，我来这里玩得很开心。”
季宁微勉强笑了笑，知道她说得不是真话。
她收拾好情绪，笑说，“那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吧？这附近有好多可以玩的地方。”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先再让医生检查一遍，确认没事，我再跟你过去。”
她眼里的温度和话语里的重视让此刻的季宁微觉得荒凉的心里被熨帖了，轻轻笑了，“好。”
季宁微乖乖配合着到私人医院，从头到脚体检了一遍，又好好养了三四天，脸色才恢复如初。
期间季宁微爸爸一直在她们住的别墅办公，苏煦不太喜欢他，于是白天陪季宁微去医院，要不就是出去别墅的小花园里喝茶，晚上回去就把自己关屋里，翻一翻书，再多翻一翻季宁微妈妈的那个笔记本。
她把笔记本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结果上次搞忘了直接让季宁微过来一起睡了，她本来还提心吊胆地担心季宁微是不是看见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偷偷观察了季宁微好几天，没发觉到她有什么异常，慢慢放下了自己的这份担心。
涉及到她妈妈的事，她一定会十分重视，既然她没有丝毫动静，就说明她没有看见那本日记。
她的担心和疑虑才慢慢散去了。
季宁微说要带她去玩，真的满地方满世界带她出去玩。
当然，看在和季宁微从小长大的份上，萧翊也有幸加入了。
冰岛看极光，法国游轮观光，北海道滑雪，南方小岛潜水，热带雨林探险，海滩篝火露营……苏煦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那么多地方，玩过这么多刺激又好玩的东西。
玩到最后，一向体力最好的萧翊都遭不住了，她们刚刚出旅行酒店的门口，趁着季宁微去打电话的功夫，她抱着苏煦的胳膊摇晃，可怜兮兮地乞求可不可以下次再来玩。
苏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耍赖的样子，“这应该去和满满说啊。”
“但是她只听你的啊。”
萧翊都快给她跪下了，季宁微好像搞得下次就没机会玩这些了似的，短短三个半星期，她们死亡行程走了差不多有十个地方，这还不算她们坐交通工具的时间。
“有大把机会过来玩啊，今年赶不及还有明年啊，怎么她是励志要把全天下的好玩地方都打卡完吗？”
萧翊疑惑，萧翊困惑，萧翊不理解。
她问了季宁微，对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那神情，要不是她知道苏煦和她交往得还不错，还以为她被分手了呢。
她被季宁微搞得没办法，只好去求苏煦。
苏煦虽然很享受游玩的乐趣，但是萧翊说得没错，游玩也是要时间的，季宁微身体其实不太好，很多激烈运.动，不适合做。
她们潜水时，她和萧翊可以在水下呆挺久，但季宁微即使在装备齐全的情况下，也没呆上多久，就遗憾回到岸上看她们玩了。
她也担心季宁微身体撑不住，萧翊这么说两人算是一拍即合了，等季宁微打完电话，两个人合力劝说季宁微，“我们下次再来玩吧？”
季宁微有些不解，又有点伤心的感觉，看着苏煦，小心翼翼问，“你玩得不开心吗？”
“不是，但是强度太大了，我们只是去旅游，不是去打.仗的啊。”苏煦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行程太密了，容易吃不消的。”
对于她提出的，季宁微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取消了下个下下个以及下下下个旅行地的行程。
萧翊偷摸过去看她退票，看着上面无可挽回的损失金额，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你实在有钱没处花，可以考虑给我捐一点。”
要是往常，季宁微听见这句话，一定要回她一句，但是她现在听完竟然毫无反应，萧翊纳闷地想，难道发小是旅游太累了，累傻了？
她纳闷也就一瞬间的事，也没想其他，考虑到她们可能已经很累了，季宁微把国外所有的景点都取消了，仅仅保留了几个国内的。
她们最后一站是国内有名的浪漫胜地，国内宣传这里是当代年轻人求婚结婚的胜地，萧翊还挺期待的，结果到地儿了，才发现就是海边的几个高大的礁石上刻了几句诗经上的字句，离谱程度让萧翊大呼上当。
苏煦倒觉得这里很好，看见很多情侣在和礁石拍照，她压低帽沿，拉着季宁微也去拍了。
拍照的当然是萧翊。
她一路上从北拍到南，从外国拍到本国，都习惯了，并且察觉到发小让她过来的歹毒目的，估计就是拍照。
她愤愤不平拍下了几百张绝美照片！
玩到最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季宁微特意订了海景房，透明的玻璃窗可以将整片海岛的情况尽收眼底。
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碎成了细沫，细碎的钻石一般，重新归入海中。
海上有着点点渔火，还有流连的游客在海滩上升起了篝火，海岸和海面上的火光互相映照
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放置了一方长方形的餐桌，中间摆着火红的玫瑰花和玻璃烛台和红酒，烛台上的蜡烛还都是心型的，簇动着暖黄色的光。
苏煦推开门进房间时，惊讶不已。
季宁微在她身后关上门，满眼都是她惊讶的模样，笑说，“这么好的景色，不能浪费了。”
说完，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眸光潋滟，“一起吃吧？”
她的影子映照在她的眼里，苏煦的心剧烈跳动，“好。”
烛光晚餐的温馨自不必说，在这种景色下，喝的酒都比以往要多许多。
苏煦自己喝的其实不多，大半的酒都进了季宁微的肚子，两瓶红酒见底，苏煦拦住季宁微继续倒酒，“喝得够多了，不要再喝了，你胃炎才刚好。”
“没事的，我有分寸。”说话间，她又倒了一杯。
怕她继续喝下去胃又出问题，苏煦只好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劝她。
还没靠近她，就看见她歪歪斜斜地往旁边倒，苏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真的醉了，这酒后劲很大的，还在逞能。”
“我不会醉的。”她还想从她怀里爬起来，努力了几次没成功，苏煦止住了她的动作，把她揽在怀里，“不要动了，你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嗯？”
她没有回复，于是苏煦就搀扶起她。
这时她嘟囔了几声，苏煦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俯身去听，“什么？”
“妈妈，我爱你……”
蚊吟一般的声音让苏煦浑身僵硬，她等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好几声眷恋的“妈妈我爱你”。
烛光晚餐的对象喝醉了，结果嘴里一直在喊妈妈我爱你。
听说有些幼年失母的孩子，会特意亲近和母亲很相像的人。
就是俗称的俄狄浦斯情节。
苏煦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
她长这么大，统共也就谈过两次恋爱，结果两次的恋爱对象的妈都这么让人“惊喜”。
她把季宁微扶到了床上，替她简单擦了手和脸，就退了回去。
自己站在可以看见海景的窗边看风景。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来信人是一个陌生号码，里面的内容却可以让她判断出这是谁发的。
“苏小姐，考虑好了吗？”
她握着手机没有回复。
对面又发了一条。
“放心吧苏小姐，我们季家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如果你想要亲自养孩子，我也不会干预的。”
亲自养孩子？再养成一个季宁微这样性格的，然后世代相传？
苏煦依旧不回复，对面最后发了一条。
“苏小姐，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
苏煦瞥了一眼就把手机关了机，继续看着窗外。
直到眼睛看得有点干涩，她才慢慢收回目光。
“嗯……”原本她以为季宁微会睡很久，但没想到她睡了一会就醒了。
坐起来奇怪说，“我怎么在床上？”
“你刚刚喝醉了。”苏煦淡淡道，“我把你扶到了床上。”
季宁微迟疑说，“那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
苏煦收了淡然的神色，盯着她，“你觉得你会说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什么……我随便问问而已。”
苏煦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你实话告诉我，我和你妈，是不是很像？”
不等她回答，苏煦走近她，双手压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逼问道，“我想听的，是真话。”
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季宁微的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说，“……性格很像。”
原来是性格。
她问了一圈，确认了好几回，却没没想到是这方面。
苏煦仔细回想了一下日记本里季宁微妈妈的语气和描述，的确有点像她。
哦，不对，是她像人家妈。
苏煦收回目光，冷淡问，“那你是把我当你妈么？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都是骗我的？”
季宁微没有直接回答，委婉说，“我很小妈妈就去世了，她……”
“好了你不用说了。”苏煦打断了她的话，转身，“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么？”
“可惜我不是你妈。”苏煦笑了一声，都不知道是该笑她，还是该笑自己。
她一路成长过来，都遇到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啊。“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季宁微轻轻垂眸，没有辩解。
苏煦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饰品取下来，直接退给了她，“这个还给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季宁微慢慢说，“送了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我不想要了。”苏煦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样子，比她第一次见她还要冷漠，“我没有时间陪富家千金演母女情深的戏码。”
“我们分手吧。”
“哦，不对。应该这么说，我们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吧。”
说出来后轻松多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也卸了下去。
苏煦冷淡说完，拿起自己的手机和包就走。
季宁微站起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这跟你没有关系，季小姐。”
苏煦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你和你爸爸，某种程度上，真是虎父无犬女，都是一路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对于她这么贬低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季宁微没有否认，只是冲出去拦住她，对着怒视自己的人，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个空间内，既然如此，我离开这里，你不要出去了，这是房卡，只要你想，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说完，她取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门关上后，再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她靠着门慢慢坐下来，摸着左边的心口，苦笑了一下。
她的话语里漏洞很多的，但可能是因为生气，可能是因为她表演得太好，也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她，苏煦并没有察觉到破绽。
她多希望是前两个理由，然而很显然，其实就是因为不爱她，所以轻易就能说出分手。
她刚才对她的指责里，她感受到的，只有对她欺骗的愤怒。
并没有被爱人欺骗后的歇斯底里。
她是见过她和顾凌云吵架的样子的。
刚才在演出这一番时，她还在心里期待，但是最终结果让她失望了。
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么久了，苏煦还是不爱她。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