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沉默不语, 萧翊隐约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其他开会的人还没来，萧翊做了这么多年人事经理, 辗转各处，四下乱跑，见过不少人，遇见不少事，不介意和这位当局者迷的优秀副总说说话。
萧翊把电脑放下，笑着和她攀谈, “顾总已经病好了？”
顾凌云打开电脑，礼貌道，“多亏了萧经理和人事部请来的保姆阿姨的照料,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顾总可千万别勉强自己，毕竟还是身体重要。”
顾凌云打开邮件, 一边阅读一边回话，“我没事的, 萧经理请放心吧。”
“说起来……自从生病后，顾总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吧？”萧翊托腮笑道，“听说顾总家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顾总离开这么久, 不怕女儿找不到妈妈伤心么。”
顾凌云从邮件中回神, 慢慢抬头，含笑看她一眼，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淡淡道, “萧经理, 这是公司。”
言下之意，这些家事就不要在公司讨论了。
而且, 这还是她的家事。
和萧翊一个外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
萧翊点点头，“的确这是顾总的家事，我没资格也不该管。”
她拉长了声音，顾凌云就知道她话里有话，果然她说完这句话后，后面立即跟了一句，“但是呢……我这个人吧，是个不吐不快的性格，我还是想说一说……上面总是提倡说什么公事家事都要齐头并进，但是说实在话，顾总你比我更明白——公司家庭一把抓的人有，不过得花更大的精力，除非是那种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精力充沛的人，不然，很多人都是做不到的。”
“但是呢——”她微微一笑，“从顾总你连轴转熬了一个月就进医院的体质来看，显然顾总你不是那种精力充沛的人。”
顾凌云眼神凌厉起来，“萧经理……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萧翊耸了耸肩，“只是提醒一下顾总，不要让自己太累，追逐太多东西罢了。”
“人都是很贪心的，有时候想要的东西越多，就越是不会满足，顾总上小学的时候，总是学过猴子捡了西瓜丢了玉米的故事吧，咱们这些精力不充沛的人，如果学不会舍弃，那最后的结局就是那只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猴子。”
萧翊看着她，笑着一字一句道，“什，么，都，得，不，到。”
顾凌云心里一凛。
正色看向她。
萧翊耸了一下肩，“怎么了顾总？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凌云神色越发冷厉，“萧经理说得很对。”
的确，的确，萧翊说得没错。
她如今还没有离婚，手里的权力还不够……她想得到权力，也想让那些逼迫她的人受到应得的惩罚，更想得到苏煦……但是她现在哪一件都做不到。
她还受人桎梏，像是戴着镣铐飞翔的鸟，扑腾几下，就会从高空坠落。
“顾总，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看在同是女人，在这个破企业，大家升职调动都不容易的份上，萧翊给了她一个善意的提醒，“顾总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一下子是不可能如愿的，倒不如先放手，一个一个达成。”
她说的事，其实顾凌云也明白。
她原本也做好决策下定决心了的，但是等到了明城，看见苏煦的那一刻，她一下子脑内空白，说句夸张的话，脑子就像被水洗一般，决心也好，发狠也好，都淡了下去。
苏煦身上似乎有吸铁石一般，她情不自禁地就会被她吸引，情不自禁地会用眼睛追逐她的影子，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毕竟是放在心尖上近十年的人啊。
哪能说断就断呢。
她的心都磨得血流如注，血肉模糊的地方，只要沾染一点点名为“苏煦”的药剂，就能瞬间痊愈。
就包括当下，她一想到苏煦的名字，就觉得心底的那块软处就似进了沙砾的蚌肉，被磨得生疼。
公司，和许家人顾家人周旋得到权力后报复回去，苏煦。
这三样是她目前最想得到的东西。
如果……如果非要排序的话……
她按紧了鼠标，然后再松开，反反复复，如是再三，最终长长吸了口气，冷厉的神情雪一般化开，勉强对萧翊露出和煦的笑容，“萧经理……说得很对，让我……醍醐灌顶。……我会在尽力完成公司任务的同时……时常回家照顾女儿的。”
萧翊怔了一瞬，在顾凌云没能看清她的神色之前，迅速换上笑容，“是么……顾总能采纳我的建议，真是太好了。”
心底叹息一声。
果然，任何事情都是有预兆的。
她在暗中调查过顾凌云嫁给许灏舟的始末，当时她身边亲近的人，包括她本人，都在口口声声说她是被逼迫的，她身不由己。
但是她看见家人的所作所为后没有制止，没有劝解，反而自欺欺人觉得他们毕竟是家人，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包容理解和互相帮助，所以对她的父母弟弟所做的一切，她只是沉默地看着。
等到她自己被逼迫后，给她带来了那样大的震撼，她是个大活人，她可以找很多机会逃跑，但她也没有反抗，也没有从那个环境挣脱出来。
反而在生下孩子后，顺势抓住自己嫁给许灏舟后拥有的一切，迅速跻身总部的营业经理职位，并且一点点从许家汲取人脉和力量，一跃成为连总部都闻名的“顾总”。
可以说，她是求仁得仁，目前她自己的困境和手上的王牌，都是她自己一手造就的。
从用人的角度来说，她很欣赏这样有野心有能力还不满足现状的贪婪女人，但是作为一个还挺欣赏苏煦的人，作为那个被“排到最后一位”的顺位……她都替苏煦感到心痛。
萧翊笑道，“那么，祝顾总得偿所愿。”
“谢谢。”顾凌云淡笑着回了她一句，而后自己失魂落魄喃喃道，“祝我……得偿所愿。”
这一番谈话后，顾凌云的心情就变得十分不好，只能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在开会的人员陆陆续续过来后，脸上的笑容也好像被冻住似的，冷得嗖嗖的。
过来开会的主任经理们都人精似的，敏锐发现这位boss心情不好，为了防止触霉头，大家都垂着头，不敢看她。
等人齐了后，顾凌云阖上电脑，看着主位和她对面空缺的椅子，蹙眉道，“季总是病了休假，吴总怎么也没过来？”
萧翊打了个呵欠道，“我刚刚还看见吴总了，是不是在外面抽烟啊，咱们等等他吧。”
宣传经理也道，“我今早在公司停车场还碰到吴总了，他肯定是有过来上班的，他的秘书也不在这儿，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是吗？”顾凌云调开ipad的资料，“既然如此，咱们先等等吴总吧。”
她刚说完这话，她的秘书宋玉就挪过去低头在她耳边道，“顾总，刚才看您在忙我就忘了说，我进来会议室之前，看见李主任拦下了吴总，好像和他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属于男性的侵.略气息让顾凌云十分不适，她略偏了偏头，有了安全距离后，才慢慢转头，冷淡看了一眼这个上任副总降分录取进来的小白脸。
她大病初愈，为了显得精神一些，今天上了有些明丽的妆，她的长相本身又属于那种明艳的，只是轻轻转了转脸，比玫瑰还要热烈的红唇就烫灼了宋玉的眼。
他的脸迅速烧红，低头后退一步道，“顾顾总……这是…这是……是我刚才亲眼看见的。”
“既然能证明吴总来了就好。”顾凌云没有看他，身上的冷漠气息能把周围三尺的人冻结，“吴总的秘书也不在这里，小宋，这里就用不到你了，电脑放下，你可以走了，会议记录就由——”
她转头，看向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主管们。
最终选定了暗中祈祷不要选上自己的设计部经理，“就由韩经理来做吧。”
“咔擦。”
隔了老远，萧翊似乎都能听见设计部经理心碎的声音。
她用手里的笔记本遮住自己的脸，好遮掩住自己翘得老高的嘴角，在顾凌云看过来时，她赶紧低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被点名后，设计部经理万念俱灰，还要装作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应下来，“是。”
宋玉没想到他一番话不但没有得到顾总的欢心，还让她直接不要自己跟着记录会议了。
他不太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难道这样的事不能说么？或者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那顾总，我先离开了，您有事再叫我就好。”他有些挫败地抱着电脑，低头慢慢退出了会议室。
走之前还颇为期待地看了一眼顾凌云。
顾凌云没有给他任何眼神，只专心地看着手下的资料。
他灰心丧气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吴兴邦在十分钟之后姗姗来迟，看见已经满满一会议室的人，笑道，“真是对不住啊，今天有了别的事，耽搁住了，耽搁大家伙的时间，我真是个罪人。”
主管们连忙说不敢，客套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蹦。
吴兴邦都笑着听着，慢慢地，他看向顾凌云，半是开玩笑半是试探道，“小顾你在这里，直接就带着他们开会嘛，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就行了，还等我这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顾凌云还不会傻到认为他这句话是要放权。
不等老总过来就开会，除非是老总亲自授权的，否则这就是有夺权的心思了。
顾凌云笑道，“哪里的话，吴总可是咱们公司的领头羊，主心骨，一句话就能把惊涛骇浪的大海定住的定海神针，没有吴总，咱们这些人哪里有方向啊。”
“哈哈哈，小顾你这嘴啊，抹了蜜似的，果然是传说中的三寸不烂之舌呦，看你这一顿把我吹捧的，我不过就是个糟老头子么。”
人上了年纪，就总想听点好话，吴兴邦也不例外，听见这些话，高兴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咱们开始例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