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盛怒的情形下, 会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
很多坚不可摧的情谊，就是在怒气冲冲的时候破碎的。
季宁微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对不起，但是我现在情绪不对，和你说话，我害怕忍不住把自己多余的怒气发在你身上，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再待一会儿就好了。”
苏煦道，“好，你之前不是要喝茶？送茶的女同事有事先走了, 让我把东西带给你。”
“你放在那里就好了。”
“那你记得喝。”苏煦把东西放下，却没有像说的一样直接离开, 而是在副总休息室同一个楼层的地方，找了个空的会议室坐着。
季宁微要是离开休息室, 必须要经过她待的会议室门口，到时候就能及时叫住她了。
季宁微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喝了三杯苦丁茶, 心情总算是平复下来了。
发消息给萧翊让她加完班就快点回去, 不用过来陪自己了, 收拾好休息室的东西，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多媒体会议室门口，苏煦看见她过来了，及时走了出来, 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季宁微被她吓了一跳, 转身见是她，惊讶又惊喜地问, “你不是走了么？”
苏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放在那里的苦丁茶喝了么？”
“喝了，效果不错，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了。”季宁微笑道，“只是听说茶可以降火，没想到这么有用。那是叫苦丁茶？真的很好喝，我要谢谢甜甜和送茶的人。”
没等苏煦回话，她又低头对她笑道，“当然，最该谢的是你，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你还在这里，我当然不能离开了。”苏煦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八点半了，回去吗？”
“嗯。”季宁微笑道，“今晚我让司机不用送我了，走，我开车载你。”
平常的出勤日，就算到了八点还是人潮涌动，一连串的汽车堵在路上，像是等待下锅的饺子。
苏煦看着前面堵得一锅粥的车，“为什么生气了不让我过去？”
季宁微扶着方向盘，看着红灯认真道，“妈妈说，愤怒是不理智的野兽，会撕碎我身边所有对我好的人。”
“阿姨说得对。”以苏煦如今的阅历和经验来说，生气的时候，的确不该和最亲近的人说话。言语是一把尖刀，对你在意的人才会被你伤得最深。生气时的话语伤害的人，往往都是最亲近的人。
“嗯，我也觉得妈妈说得对。”季宁微眼眸弯弯，笑得很开心，“所以我每次生气，都自己待着，这样就伤害不了谁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就像按照老师教导乖乖削铅笔的学生，就算手指被小刀削出了血，第一件事也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口如何，而是担心自己失误了，不是个乖乖听老师话的好孩子了。
苏煦偏头看她，“那你自己待着，不觉得更难受吗？”
“不会，气总会消的啊。”季宁微笑道，“在那之前，我只要乖乖待着就好了。”
苏煦看着她，慢悠悠道，“你有乳腺增生吗？”
“增生没有，结节的话，倒是有，以前做过一次手术。”
苏煦没有说话了，怪不得季宁微看起来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呢。
季宁微明白她想说什么，笑着转头道，“与其伤害别人，我宁愿自己生闷气。”
顿了顿，她继续道，“尤其是对你。”
恰如其分的情话，的确很有杀伤力，要不是苏煦知道她是情史丰富的富二代，就要信了。
季宁微似乎也没注意到她的神态，这时绿灯恰巧亮了，她一边开车，一边道，“我从明天开始，要休一个星期的假。”
苏煦还没转换完情绪，听见这话还没回神，“你生病了？”
上下打量她，看着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难道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是身体内部出了什么差错？
“调头，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我没有生病。”季宁微目视前方，平静道，“但是如果我不走，就有事情解决不了。”
如今顾凌云住院，高级决策层只有她和吴兴邦，李主任对她都这么有恃无恐，她倒是想知道，他背后的那棵大树是谁。
“公司规定，安全相关的事故报告文件签批，一律不超过三天，我明天休假，连着休一个星期，顾总还在住院，那就只能吴总签批文件了。”
苏煦想起李主任的那副样子，明白她这么做的缘故了。
季宁微看着前方堵得厉害的车辆，慢慢道，“吴总是老狐狸了，没有好处的事，他是一点也不会干的。我想知道，李主任今天拿给我的报告调查书，会不会也原样拿给吴总？我倒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修改。”
就算有家庭背景，但年纪轻轻就被提拔到副总，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在今天下午李主任笑眯眯过来催她签单，她就想到了应对方法，只是她太年轻，以往的下属都是和和气气的，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无赖和有恃无恐的人，当时被气到了，才表现得无能无力，现在她的怒气散掉了，理智回笼，计谋啊策略啊这些，也自然而然地就要开始用了。
既然李主任能耍赖，那她怎么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呢。
季宁微转头看她，“你还有假么，最近有一场五城联合的科技博览会，可热闹了。”
这个科技博览会，顾凌云也和她提过，现在季宁微又提了一次，重要性不言而喻了。
看来又是一场面向内部的技术交流会。
苏煦点头，“还有不少假呢。”
她不像其他需要带孩子的同事，孩子有一点病啊，不舒服之类就要牺牲自己的假期，她工作到现在快有十年，公司本来就有十八天年休，因为她的工龄长，又给补了五天年休，加起来二十多天，过去这么些年，她要么用这些假期选个合适的地方旅游，要么就什么也不做，单纯请假在家里发呆。
今年遇到了季宁微，又和前女友重逢，冲击□□情太多，她还没来得及休假去旅游，所以年休就剩了许多。
季宁微笑道，“那刚好，咱们一起过去。”
苏煦道，“不过，我要后天才休假。”
和副总同时休假太显眼了，办公室里的碎嘴太多，指不定那些人起疑心乱七八糟要胡说些什么呢，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季宁微笑着点头，“好，我等你。”
第二天果然季宁微休假了，李主任大清早的抽完烟去副总办公室扑了个空，给他郁闷坏了，问甘甜甜，“季总去哪儿了？”
甘甜甜呈茫然状态，“季总没说啊。”
李主任暴跳如雷，“你不是季总秘书吗？怎么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甘甜甜委屈道，“那我又不是二十四小时跟着她，我是她身上的寄生虫吗，她走哪儿都带着我？”
李主任本来就生气，现在被她这么一反驳，更是气得跳脚，甘甜甜也委屈的快要哭了，苏煦慢慢上前几步，走到两人之间，递给她一包湿纸巾，替她遮掩住李主任瞪她的眼神，边不紧不慢道，“季总是副总，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办事员，级别差太多，她要是有要紧事，不会向我们这种普通办事员说的吧。”
其她女同事也帮腔道，“是啊，甜甜就是一小秘书，刚过来工作还没几年，她懂些什么啊。”
“主任你要是有急事，你得问人事那些人吧，实在不行，你问季总本人嘛。”
“是啊主任，你看现在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今天还挺忙的，别耽误你时间了。”
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李主任说话，把他说烦了，那么多人，也不好单独对甘甜甜发火了，只好气着摆手道，“好好好，都别说了，快坐下干活！我去找季总！”
季宁微的私人微信只有苏煦和萧翊才有，在公司的联络方式就是公司给她的微信，以及彼此之间联络的邮件和teams，这几个联络方式，她连头像都没改，还是上任副总的自拍头像，就登在公司的电脑上，李主任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没人回，只听见她办公室电脑滴滴滴响个不停，顿时郁闷坏了，气得他又抽了一包烟。
往顾凌云的办公室跑了一趟，那边回说顾总还在医院呢，李主任白跑一趟，更郁闷了。
这边李主任郁闷着呢，萧翊给他发了消息，说是季总病了，昨晚上就去了医院。
那边季宁微的联络也姗姗来迟，先是让萧翊转达了歉意，然后晒出了自己在医院拍的照片，她趴在车的方向盘上，前面就是医院的大门，看出来是病得不行了，撑着病体自己开车到医院的。
萧翊声情并茂地给他描述昨晚季宁微病倒的事，“李主任我跟你说啊，昨天晚上我们接到季总消息说她在医院都吓坏了，紧赶慢赶过去就看见季总趴在方向盘上的样子，给我们吓坏了，赶紧把人扶进医院。”
都这么赶了，也不耽误你们拍照片啊。
李主任内心吐槽，但也不好直说，萧翊虽然是空降过来的，但级别比他高，还有些事情要求她办，他一般不会得罪她。
被她声情并茂这么一描述，李主任哑火了，就算他怀疑季宁微是装病，毕竟他也不能把她架回来给他签字，只好铩羽而归。
萧翊编完这一番措辞，抱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我都能想到那老秃驴想生气又不能生的郁闷样子，哈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季宁微不紧不慢地举起咖啡喝了一口，边掀开一页介绍首饰服装和甜点的杂志，“你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了。”
“哼，学着点吧你。”萧翊丝毫不谦虚，笑得说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之前在医院门口说要拍你的照片，你看看现在一箭双雕了不是？”
季宁微笑道，“好好好，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哼。”萧翊丝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她的赞美，笑道，“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养病”吧，我得过去那边公寓看看顾凌云。”
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顾凌云也挺惨的，这么多天，也没几个人来看她，看她的人也都各怀鬼胎，说不准，也只有公司给她请的那几个护工保姆对她是真心的。”
“女人哪有不苦的呢。”抛去苏煦这一点，季宁微还是很佩服顾凌云的魄力和手段的，她把杂志放在一边，“去吧。”
“行，我有空再过来。”萧翊站起身伸个懒腰，“唉，我可真是个劳碌命。”
季宁微把新泡的茶装进保温杯里，递给她，“辛苦了。”
“哼，没办法，谁叫我还想回总部睡大觉呢。”萧翊哼哼唧唧的，作为妈宝女，没有妈妈做的肉丸子，她都快过不下去了。
季宁微笑了笑，送她出门，在门口站了会儿，等萧翊的身影转过弯不见了，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向右拐了一下，一瞬间消失不见。
就像是一朵飘忽的云，偷偷溜走了。
她的眼不花，也不近视，今天她也没有感冒，头不昏，所以看到的不可能是假象。
那是苏煦。
顾凌云的炎症比起上次季宁微的急性肠胃炎，说重也不重，说轻也就那么回事，毕竟现代人，吃五谷杂粮的，谁还没有个炎症呢，但是季宁微上次养了一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正常活动了，顾凌云都快两个星期了，还没好全乎。
大家八卦心起，都在说，可能是因为季总单身，没什么烦恼，一心养病就行，而顾总就比较惨了，有家有室的，还有个不省心的老公和婆家，天天心烦，病由心生，可不就养得久了？
这样的风言风语，连萧翊这种级别的都听见了，更别说是普通办公室职员的苏煦了。
听见这个消息时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多看了两眼日历。
季宁微还在公司时，她一直和季宁微相处，很少留心这些消息。
季宁微休假了，李主任跑去人事部发疯，大家又闲散下来，免不了多说些八卦。
说起顾凌云这事儿，很多女同事都在感慨，“唉，女人啊，可真是难得很。”
“是啊，尤其是像顾总这样的女强人，忙着工作肯定顾不了事业啊，唉，真是两头难。”
“女人要什么事业呢，我要是顾总，我就栓住老公的心，给他生两个儿子，做有钱有闲的阔太太不好吗？”
“啧，你也就做做白日梦吧，顾总那老公，不是听说不着家吗？”
“那有什么，只要我不跟他离婚，那外面那些都是不入流的东西，我还是正妻，生了儿子地位就稳了，顾总还是拎不清啊。”
几个人叽叽喳喳在那说，甘甜甜本来还饶有兴趣的，听到后面听不下去了，看着还在侃侃而谈的女儿已经上大学的女同事，觉得还是不要破坏她的有钱人家正妻梦了。
悄悄退出来，转头一看，自己最喜欢的苏姐正在对着电脑发呆，好奇地伸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不过是普通的电脑桌面罢了，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魔力，可以让苏煦盯着看这么久。
甘甜甜十分不解，也就问了出来，“苏姐，你看什么呢？”
“啊。”苏煦回神，看见是她，才慢慢说，“我在看日历。”
甘甜甜顿时了悟，有一种看到了知音的喜悦，“苏姐你也是在看过年时间是吧？呜呜呜我也是，我急得不得了，天天都在看什么时候能回家，我想我妈了，苏姐，你说这日子怎么就不能跳着过呢。”
苏煦，“……”
甘甜甜这傻孩子，就算已经进入职场一年多了，还是这么天真。
甘甜甜说了一堆想回家的话，那边女同事的讨论还没有结束，甘甜甜停了话头，静静听着那边的讨论，有些不解地道，“苏姐，你说顾总都做到副总了，怎么还是逃不过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啊。”
“武则天从古到今都有那么多人乱说呢，别说是现代人了。”苏煦倒看得很清，轻轻道，“季总不在，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把昨天给你的一份学习资料看了吧。”
“好。”甘甜甜摆脱不了学生气，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听见这话就乖乖做“作业”去了。
那边的讨论还在继续，女同事们已经开始替顾凌云分析怎么样才能重新获得老公的欢心了。
“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抓住他的胃，我觉得顾总得天天做饭给他吃才行。”
“哪儿啊，我看还是母以子贵，趁着顾总还年轻，早点生个儿子才是正事。”
……
她们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苏煦忍不住想要冷笑一声。
什么抓住他的胃，对男人来说，身材，长相，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即使顾凌云霸道强势，为什么许灏舟当初一定要和她结婚，并且到现在还不愿意和顾凌云离婚？
她看了一眼日历，已经快两个星期了，顾凌云还没回来。
比起季宁微养病的时间，顾凌云的时间已经长了一倍了。
苏煦摩挲着手里的鼠标，一封封点着邮件，找到属于顾凌云秘书的邮箱，对着一串冰冷的数字，点了几下，始终没有点击邮件发送键。
“可是听说顾总昨晚不是出院了吗？”
“你生病一出医院就能立马活蹦乱跳啊，这不得养一养么。”
“啧，那顾总回家了，她老公不得收敛点？”
“哪里回家，她回了公司给她准备的公寓了。”
“啊呀，顾总太年轻不懂事了，这个时候女人最是脆弱，是最能给男人柔弱感让他好好照顾的时候，怎么跑出去自己住了呢。”
“啧，也不怪顾总老公喜欢往外跑，要是我是男人，老婆总是这样，我也不和她亲近。”
………
原来顾凌云回了公司给她准备的公寓。
苏煦的鼠标移开了邮箱，原本打算拐弯抹角问她秘书她去了哪里的意图也全部打消。
顾凌云不在公司，她负责的项目虽然也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但没了顾凌云这个主心骨，没人在后面催着干活了，大家干活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所以苏煦到现在还是闲人一个。
点了一整天的鼠标，就像往常一样下班了。
下班后，习惯性绕到那家叫酥桂斋的地方买了一些糕点，付账的时候，店员拼命夸她有品位，“小姐你选这一款就对了，这可是我们店里最畅销的一款糕点了，又甜又可口，看小姐你像是江南人吧，这一款可太适合你了……”
苏煦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默不作声地付了帐，手里拎着的糕点却觉得有些沉。
骑着车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路口中间。
这条路，往左边走，就是季宁微的公寓，往右走，就是顾凌云的公寓。
“那个不孝女，真是气死我了！”
她像一只迷途的蝴蝶，不知该往何方，在路边犹豫小憩时，从右边慢慢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顾凌云她妈那个老太婆，时不时咕哝几句，骂顾凌云不孝顺。
“我要过去照顾她，她竟然说什么我过去能让她气得再进医院，让我回去！你们听听，这像个什么话？我是她妈啊！哪有女儿不要妈照顾的？！现在那个别墅，就灏舟他爷俩在家，外孙女还那么小，她就不着家，就算病了，也要回家看看女儿怎么样啊，真是狠心啊，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过几年，不会连我这个妈都不认了吧！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这么个冷心冷血的东西！”
苏煦在原地冷淡地听着这些话，忽然戴好头盔，一脚踩下油门，猛地往前冲去。
“轰！轰！”黑色的越野摩托像是咆哮着的野兽，嘶吼着企图用自己的利爪撕开夜幕，扯开有罪之人的血肉。
野兽咆哮着过来，顶头两盏车灯刺眼夺目，让马路对面的人看不清路，却能知道有车要撞过来了。
越野摩托是一头庞然巨兽，却灵巧地贴着行人转了几圈，让她们产生要被撞上的错觉后，再像斗胜的将军一般，扬长而去。
“哎呦喂。”顾凌云她妈被吓破了胆，脑子一片空白，心都快跳出来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后面跟她一起来的人连忙把她搀扶起来。“顾太太，你没事吧？”
顾凌云她妈也反应过来了，揉着擦破皮的手心，扶着周围的人站起来，破口大骂，“哪来的□□崽子！没教养的家伙，是妓女养出来的吗？”
开了有一截路，还能听见破口大骂的声音，苏煦听着骂声，拐进了右边道路，取下头盔，甩了甩长发，看着漆黑的夜色，不知觉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她笑出来的气息吐出了白气，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外面冷，进来再高兴吧。”
苏煦身体一僵，收了笑，握紧了把手，重新戴好头盔。
“你不冷么。”身后的声音慢慢靠近，在苏煦踩油门离开之前，及时伸手握住她的手，力度足够大，让她不能立刻离开，同时她身上披着的大衣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身上。
“冬天骑车，不戴手套可不行。”顾凌云摇了摇头，把她挣扎弄落的大衣又重新抓回盖在她身上，“手这么冷，跟我一起进去吧。”
她的病并没有完全好，说话的时候还是有气无力的，脸上也没有血色，尤其是在路灯下，显得更苍白了。
只要轻轻一挣就能挣开她的束缚。
苏煦略偏头，冷淡看着她。
顾凌云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身体格外瘦弱，在一阵风吹来的时候让她止不住地咳了几下，停下来的时候，看见苏煦在看她，于是忍不住笑道，“怎么了？”
“你刚才看见我撞你妈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顾凌云的打扮分明就是出门的装扮，而且她的公寓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她不可能短时间走到这里，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刚才已经在这附近了，而除非顾凌云聋了，不然刚才自己摩托车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她不可能听不见。
这时候的苏煦，似乎浑身都长满了刺，像个炸毛的小猫似的，格外可爱。
顾凌云想要像以往一样摸一摸她的脸，苏煦一偏头躲开她的触碰，淡淡道，“看着我撞你妈，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顾总。”
“我只看见一只小猫在横冲直撞地乱跑，身体快要冻僵了，也不知道冷。”顾凌云没有像她想的那样，上来指责她，而是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对她笑着道。“小煦，我好开心。”
苏煦，“……”
“你说的对，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就打算出来走一走，刚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了你……我看得很清楚，你方才明明是在一旁扶着车休息，但是听见我妈说了那些话后，就戴上了头盔……谢谢你帮我。”
苏煦错开她柔情的视线，冷淡道，“顾总想错了，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顾总的母亲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气不过罢了。”
这的确是一个原因。
她恨顾家，没了工作，还受了那样大的委屈，要说她不恨，那她自己都觉得假。
顾凌云当然也知道，并且，她觉得，苏煦不光恨她们家，她更恨许家。
如果没有许灏舟，如果没有许家，那么这一切就很难会发生。
她们还是情侣，还在原来的公司工作，说不定两个人都已经升到了经理，已经在国外结婚。
她本来只是推测苏煦恨许家，后面她和季宁微发展得太快，她顺手让人查了一下苏煦这几年的动向，立即确定了，苏煦就是恨许家。
和季宁微在一起，应该也是看中了目前唯一可以和许家抗衡的就是季家。
顾凌云柔柔笑道，“我也看不惯她的做派，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苏煦冷笑，“那又如何，她不还是顾总的母亲。”
“虽然是她生下了我，但是生养之恩这几年我也还得差不多了。”顾凌云把她的大衣又往上提了提，边道，“等到时机成熟，我和她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煦皱眉，顾凌云说的意思好像是要和她的家人断绝关系一样。
然而当年她连把自己介绍给家人都不敢，又怎么敢和家人断绝关系？
更何况，她现在和许灏舟还是夫妻关系。
……
不过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苏煦挣开她的手，冷道，“那是顾总的家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外面冷，顾总还是回去吧。”
“咳……”一阵风吹来，顾凌云咳了几声，没法回答她，只顾着弯腰咳嗽，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要把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一样。
苏煦打定主意要和她保持距离的，听见她咳成这样又不忍心，把大衣还给她，拧开自己车筐里放的备用水给她，让她喝了几口后，她咳得就没那么厉害了。
“谢……咳谢。”
冻了一会儿，她的脸越发白，苏煦皱了皱眉，“上来，我带你回去。”
顾凌云咳了一阵，好像力气也失了大半，摇摇晃晃的，根本坐不稳。
苏煦害怕她跌下来自己要担一条人命，一把抓住她垂下来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坐稳了。”
顾凌云咳着靠在她背上，一双手死死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谢谢小煦。”
苏煦没有再回答她的话，冷着脸把人带回了公寓。
顾凌云还在低头咳嗽，苏煦只好把她扶进屋里。
照顾顾凌云的保姆阿姨立即端了水拿着暖宝宝过来了，“啊呦顾小姐你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顾凌云喝了几口水，感觉好一点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出去透透气而已。”
顾凌云平常很严肃，保姆阿姨有点怕她，也不敢多说，拿了咳嗽药就去厨房做饭了。
苏煦看向厨房，不知为何想起季宁微帮忙端菜的样子。
顾凌云吃了药，又喝了许多水，总算不咳嗽了，苏煦站起来，“既然顾总好多了，那我就告辞了。”
顾凌云知道留不住她，没有说挽留的话，而是道，“小煦，你们部门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苏煦脚步一滞，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打仗，手里没有人可不行。在公司也是同样的，没有人，手里的项目都推不动。”顾凌云喝了口水，慢慢道，“我想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培养起来，有人，才能好做事。”
“行政处的张主任不就对顾总很上心。”
上次顾凌云晕倒，可把他吓得够呛，比自己亲娘晕倒都要急。
“那天晕倒的不是我，是季宁微，他也是同样表现。”顾凌云不紧不慢道，“我想要的，可不是这样三心二意的人。”
她和季宁微都是空降下来的，空降在这种公司很难培养自己的人脉，没有人，很多事就办不成，但季宁微比她好的一点，就是萧翊是绝对站在她那边的。
她来了公司一段时间，仔细看下来，对萧翊的阵营归属摸得透透的了。
“那顾总可是问错人了。”苏煦淡淡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么——”顾凌云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含笑看她，“小煦愿不愿意加入到我的阵营？”
苏煦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顾总还真是许家的好儿媳，这么快就替许家培养人脉了，不过，这种事应该和顾总的先生说，我一个小职员，知道什么呢。”
被这么讽刺，顾凌云也不生气，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笑道，“谁说是替许家培养人脉的？”
不等苏煦出声询问，她徒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竖线，“我要培养的，是我自己的人脉。”
苏煦敛起笑容，“你想自己开公司？”
“现成的公司在那里，我为什么还要自己折腾呢。”顾凌云笑着，眼里闪着蓬勃的光，“把它夺过来，那东西，不就是我的了？”
苏煦，“……”
不得不说，顾凌云是很有野心的人。
她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拼了命的学习，拼了命的努力，奖学金拿到手软，省内省外的奖项也都没落下。
“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苏煦虽然不想和顾凌云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但对于她的理想抱负，她还是支持的。
不是对前女友，是对一位值得敬佩的职业女性。
“这个公司的很多人都是老油条了，要培养也得担心他们后来会不会反水，背叛你投向别的阵营，还是白纸一样的新人好一些……我觉得，你可以招进来一批新人培养试试。”
顾凌云点头，她其实知道苏煦身边没有人，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和她多些话题，“小煦说得很对，回去我考虑考虑，招一些新人进来。”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顾凌云又追问道，“小煦，真的不考虑过来我这边么？”
苏煦想起来之前季宁微在她们一起加班时说过的话，顿了顿，“顾总身边卧虎藏龙，我就是个不起眼的人，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