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这个试行会的地方, 在办公楼的三楼会议室。
她们的办公楼离生产线很近，走路两分钟左右就到了, 然而很多人在这里做了十多年了，一次都没有上来过。
苏煦和甘甜甜进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许多人了，有不少人穿着生产线的工服，衣裳上面还有机油和铁锈，拽着自己的衣服, 惴惴不安地打量着这间从未踏足过的会议室，脚尖都是内收的。
试行会的主持人是顾凌云的秘书，他戴着金丝边眼镜, 拍了几下麦克风，才站在讲台上挥斥方遒道, “大家安静，我先讲一下这次的规则。”
他眼镜上的金属泛着冷光, 甘甜甜小声哼了一下，“装什么装，整天装得像多厉害似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同为老总的秘书, 甘甜甜和其他两个男秘书之间少不了多接触。
和甘甜甜每天快乐下班的原则不同, 两个男秘书每天巴不得上班，老总想到的他们立即去做，老总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也要拼命想到, 然后再去做。
这两个男人的心眼太多, 以前老总们都是男人他们没有发挥的地方，等两位副总成了女人, 这个叫宋玉的小白脸就开始活泛了，甘甜甜已经不止一次看见他暗地里对顾凌云献殷勤了。
苏煦拉了她一下，“这里人多，回去再说。”
甘甜甜抿嘴不说了，拉着苏煦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研究技术部带来的小型机械。
甘甜甜是外语系毕业的，对此一窍不通，苏煦一看就知道这些机械哪里容易出故障，缺陷是什么。
在比赛开始后，她自己以两个机械为例写了提案，帮甘甜甜也写了两个。
参加试行会的差不多三百多人，最终选下来，只有十几个人写的提案有效果，最后按照效果大小给这些人发了五百到三千的奖金，并且把名字录入到培养名单里。
甘甜甜捏着信封里厚厚的一沓毛爷爷，高兴地抱住苏煦，“苏姐，呜呜呜，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苏煦被她晃得头晕，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帮了个小忙，接下来还要你自己努力才行。”
“嗯嗯嗯，我一定努力，不辜负苏姐给我的机会。”
甘甜甜高兴地都快找不到北了，她是头一次感受到成就感，这是枯燥的单词和死板复杂的语法变形给不了她的，一个晚上都在傻乐。
试行会最后是领导讲话，顾凌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匆匆下台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她一走，剩下的人也没了待的理由，稀稀拉拉就散了。
苏煦看了看表，才四点四十，还好，赶得上下班时间。
和甘甜甜一起回去时，走得是平常大家很少走的路，等走到一间小会议室的走廊前，电梯不知是不是坏了，一直按都没有动静。
好巧不巧，另一边的步行楼梯正在改造，这下想下去也不行了。
甘甜甜打电话给行政处让人过来处理，在修电梯的人过来之前，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看，在那里就凑巧遇到了顾凌云。
她站在无人问津的那间偏僻会议室的角落，手机开着微信视频。
她们离得不算太远，可以看见视频对面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人烫了卷发，颈上的项链缀满宝石，手上戴着玉镯，一看就是富家太太，男人则西装革履，目光深邃如炬，虽然头发灰白，但隔着一段距离，苏煦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威势。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长久积累而来的威严。
虽说小会议室没什么人，顾凌云却也不想在外面暴露自己的家庭关系。
在连接好微信时，她恭敬地打了招呼后，就语气委婉道，“爸，妈，我现在还在公司，不太方便接电话。”
“就在这里接。”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中年女人发话了。
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尖细的下巴一抬，命令道，“灏舟说你总是不着家，我倒要看看你在公司干什么。”
自己儿子每天出去花天酒地，整夜整夜不回家，还醉酒逃逸了一次，许太太从来不管。
儿媳妇工作忙，不回家，就打微信视频过来逼问。
顾凌云顿了一下，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是我平常开会的地方。”
“我让你挪开手机了吗？”女人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尤为刺耳，“转回来！”
“是。”顾凌云低头应声，苏煦看不清她的表情。
等到看见顾凌云的脸，许太太冷笑一声，“见天的不回家，收拾打扮的倒是漂亮！知道的说你是工作狂女强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干什么了呢！”
顾凌云忍着没吭声，女人又冷笑说，“灏舟他是男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应得的，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和他一样不回家？”
不等顾凌云说话，她上下嘴皮一抬，冷笑道，“灏舟他宽宏大量不计较，我这个婆婆却不能不说了！只有那些轻狂不贤惠的女人才会像你这样抛头露面，还不顾丈夫不顾家庭的！你看看你，还像个女人吗？！”
“妈说得对，我会反省的。”
“好了，别太过分了，儿媳妇忙得都是公司的事，对灏舟也有好处。”等她侮辱了顾凌云好一会儿，坐她旁边的男人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收敛一些。
接着面色严肃地看着顾凌云，“我听说，前几天你妈在你们公司闹了一场？”
正常亲家之间，大多是互相称呼亲家公亲家母的，到了许家人这里，日常就是“你妈”、“你爸”，好像是称呼亲密一点，都脏了他们的嘴。
苏煦和她妈在停车场被拍这件事，迟早会被捅到许灏舟他爸妈那里去，对此顾凌云早就有心理准备，也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慢慢开口，“是我妈她不小心撞了别人，和人家有了一些摩擦，她就和人吵了起来。”
男人冷冷道，“你才上任多久，就发生这样的事，平白惹人闲话，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自己的妈都管不好，怎么能管公司？”
苏煦听见这话，忍不住心里嘲笑一声，自己儿子都管不好，怎么有脸来说别人的？
顾凌云继续低头道，“您说得对，我回去会跟我妈说的。”
“嗯。”男人这才有了一丝满意的样子，居高临下命令说，“对灏舟你也上点心，现在你还年轻，只有一个女儿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许家需要一个儿子来传承，等你结束任期，回到总部，再生一个吧。”
结束任期回到总部，正是她前途无量的时候，那时候让她生孩子，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吗？
而且，生孩子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说十月怀胎的辛苦了，就说那生产时的十级阵痛和后续坐月子养孩子的辛苦，谁也受不了啊。合着不是他儿子生，他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倒是轻巧。
站着偷听的甘甜甜都气得想扇那两个老不死的一巴掌。
顾凌云却像是习惯了这两人的说话方式一样，低着头，恭敬道，“是。”
女人又说了她几句不知检点，让她回去给许灏舟道歉的话，才把手机挂断。
顾凌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时看见会议室走廊里站着的两个人，略显惊讶。
甘甜甜连忙双手举起做投降状，“顾……顾总……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啊呸呸呸，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她这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把两人偷听的事供出来了。
顾凌云很忌讳在别人面前暴露出她在许家过得不好的事，也不喜欢别人知道她有多脆弱，但这个“别人”是苏煦的话，她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连日加班的疲惫以及刚刚才面对难缠公婆的精神惫累让她不想说话，无言的沉默将她强势的一面遮掩了去，让她显得有几分脆弱，“试行会不是结束了好一会儿了么，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甘甜甜怕她以为她们是故意偷听的，连忙解释，“这里的电梯坏了，那边楼梯还在改造，我们没办法下去，不得已在这里站着的。”
“是吗。”顾凌云闻言，也没多说什么，给行政处打了个电话。
距离她们打电话的时间都快半小时了，行政处的人没有任何行动，顾凌云一通电话，不到五分钟，就有行政处还没下班的一个负责这些杂事的主任带着修理电梯的人过来了。
即使修理工速度很快，也还是花了半个多小时，等电梯修好了，行政处主任上来后就对着顾凌云点头哈腰，道歉的话说了两分钟。
苏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五点五十了，马上快赶不上时间了。
她只好给季宁微发了条消息，说自己遇到了电梯故障，晚一点才到。
发完消息，行政处主任再一次道歉，请顾凌云先进了电梯。
苏煦和甘甜甜在她们进去时也走了进去，电梯缓缓运行，苏煦盯着展示楼层的红字看，在它由三跳到一时，还没发出代表已经到达目的地的“滴”声，她的右肩突然感觉到了一阵重量。
甘甜甜和行政处主任惊恐的声音随之响起，“顾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