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煦并没有把她随口一句话放在心上，都是成年人的客套罢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混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话该怎么说，早就烂熟于心了。
进去包间以后，苏煦自觉找了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抬头时，季宁微已经被李主任让到了位置正中间。
揭了包装纸的啤酒白酒和葡萄酒摆了一桌子，李主任率先举杯，“听说季总是留学回来的，我们不知道季总爱喝什么，就多准备了点，季总可要给我们面子啊。”
被十几个男人围在中间劝酒，想想就恐怖的事，季宁微面色不改，笑着接过酒杯，“那就谢谢李主任了。”
李主任先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季宁微陪了一杯，接着男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过来自我介绍，每人一杯，季宁微都笑着喝了。
李主任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部门聚餐时，女同志还是可以不喝的，工会里头设了检举处，他也不想被人投诉。
但这样的“特权”，此时在季宁微身上是不存在的。
她是空降过来的，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没点“真本事”还真压不住这帮满肚肥油的中年男人，上个副总也是喝了好几次，快半年时间，才勉强收拢了几个为他办事的得力手下。
“唉。”一边孩子上了大学的女同事不忍心地叹了口气，“女人啊，要想有点出息，可太难了。”
“可不是么，在这几乎都是男人的公司里想要出头，那就得比他们更强。”甘甜甜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嘀咕一句，拉了拉旁边的女同事，又戳了戳一旁的苏煦，“咱们要不要说几句啊，感觉副总是不是要撑不住了？”
这一幕很眼熟，让苏煦想到了很久以前不好的事，情形重现，让她心里的刀慢慢复苏，割得她刚痊愈的伤口又在流血。
“咱们能干嘛呢，难道还要给副总挡酒啊。”另一个胆子不太大的女同事叹息，“而且人家是副总，咱们可是小喽啰，能帮上什么忙呢，李主任有分寸，也不会太过分的。”
女同事们互相看了看，默契地选择低头夹菜。
甘甜甜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们，刚要说话，苏煦拉住了她，“今天负责接送副总的司机是谁？他好像迟到了，听说副总今天是自己过来的。”
“是蒋师傅。”甘甜甜皱眉，“行政处那边早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应该是昨晚又喝得烂醉。”
“你打电话让他提前过来接副总吧，难得有这么多酒，他一定高兴。”
“啊？可他不是司机吗？他喝醉了，谁送副总回去？”
“放心吧，会有人的。”
甘甜甜半信半疑地拨通了电话。
蒋涛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前一个又一个人拿着啤酒勾肩搭背地离开，肚子里的酒虫就像勾子一样，钩得他嘴里口水直流。
他这个人没什么出息，就爱喝酒，妻离子散也不在乎，干过不少工作，都因为喝酒误事被辞了，这份工作是他厚脸皮求姐夫托关系弄来的，他姐夫是总部一个不大不小的主管，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工作敷衍，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可给他找到机会了，每天必然要喝几杯，听说人家有酒席，脸皮厚到就算是陌生人他也得去蹭几杯。
嘴里没个味呢，手机响了，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丫头清脆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蒋哥，过来接季总吧，看她喝得怪多，待会儿估计要提前走。”
一听到“喝”字，蒋涛眼睛就亮了，马不停蹄赶到地方，甘甜甜都没叫他，他自己问服务生要了地址，跑包厢里了。
李主任被拉开来的包厢门吓了一跳，看见是他，脸快青了，“现在季总还没到时间回公寓。”
“李哥，你们喝得挺好哈。”蒋涛舔了舔嘴唇，眼睛锁在酒瓶上挪不开。“我一看就知道，都是好东西。”
一个男同事拉住他，“蒋哥，你待会还要送副总回去，可不能喝。”
“对，蒋哥你可是有工作的啊，不能误事。”
又站起来两个男人一边说着劝说的话，一边要把他推出去。
蒋涛脸皮是真的厚，被人这么赶，平常人直接走了，他跟被502胶水粘住似的，眼睛直勾勾地就看着酒不动了，三个男人都推不动他。
推搡间，李主任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眼看着就跟黑乌鸦似的，快要漆黑了。
“蒋师傅既然这么想喝，就坐下喝吧，这里有很多呢。”季宁微及时出声，把自己手边的几瓶酒往蒋涛的方向推了推，笑道，“这些酒的确怪好喝的。”
李主任不太高兴地回头，“季总，他待会还要送你回公寓的。”
季宁微不在意道，“没事，到时候找个代驾送我就行了。”
李主任和吞了苍蝇似的，只好让抓住蒋涛的人把他放开，自己郁闷地坐下。
得了她这一句话，蒋涛就好像得了圣旨一样，对着左右嘿嘿一笑，甩开他们的手，厚脸皮让服务员加了个凳子，自己坐下就开始喝。
季宁微面前的酒，三瓶白的两瓶红的，全都被他拿走了，拿的时候还对季宁微点头，“季总，我跟你说，这酒啊，就得大口喝才叫爽。”
季宁微微微一笑，把自己面前的烤乳鸽和酱猪蹄往他那推了推，“干喝容易醉，吃点东西吧。”
“唉，好好好。”蒋涛是没眼力见的，不管在场人的脸怎么难看，他坐下就开始大吃大喝，李主任给季宁微斟满了酒，酒瓶刚刚放在桌上，就被他顺手接过去喝了。
李主任脸色铁青，但是碍于蒋涛的姐夫，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他在这吃喝。
原本想要劝给季宁微的酒，大半进了蒋涛的肚子，喝完了一轮，酒见底了，有个男同事偷偷把李主任拉过去问还要不要继续拿，李主任抽了口烟，没好气道，“咱们今年批下来团建的经费统共就这么多，再拿超支了你来补窟窿啊。”
男同事被训的不敢吭声，李主任说是这么说，碍于面子，还是让拿了八瓶红酒四瓶白酒。
这一轮的酒不出意料还是大半被蒋涛喝了，李主任心里已经把蒋涛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面上还要赔笑，“季总，不知您尽兴没有？”
偷偷看了看季宁微的脸色，发现她神色如常，脸上就连红晕都没有。
李主任怪纳罕，心想这小姑娘还蛮厉害啊，起码喝了一瓶白的三瓶红的，愣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季宁微笑道，“这边的特色菜果然很不错。”
“季总喜欢就好，那咱们——”李主任下意识要说要不大家一起转战酒庄后面的洗脚城，下一瞬间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副总是个女的，连忙刹住话头，“季总要不要去ktv？这酒庄后门出去不远就有一家，自助餐形式，能唱个尽兴，饮料也不错。”
季宁微看了看表，晚上十点半了，笑着摇头，“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刚才我看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看向喝得醉醺醺躺在椅子上的蒋涛，“蒋师傅恐怕自己是没办法开车了，李主任能帮忙让人送他一程吗？”
一个不请自来的酒鬼，还要他料理麻烦，李主任牙都快暗暗咬碎了，但是没办法，只能点头答应。“蒋师傅我到时让人送走，季总您先等等，我这就叫代驾。”
吃完了饭，一直默默当旁观者的女同事们这才上前说话，“这大晚上的，代驾不安全吧。”
“这……”李主任一想也是，这副总这么年轻，长得还漂亮，万一出了事他可没法交待，目光转了一圈，落在角落里的苏煦身上，顿时眼前一亮，“小苏刚才没喝酒吧，我记得你开车蛮熟练的，你送副总回去吧。”
男的大都喝了酒，其他的女同事都有家有室的，急着回去带孩子，甘甜甜年轻不懂事，而且连驾照都没考，数来数去，这一圈的人里，只有苏煦最合适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边，苏煦缓缓站起来，不紧不慢道，“我的摩托车还在公司。”
“明天你坐公司班车过来，下班把摩托车骑回去不就行了，待会儿你送副总回去，就自己开车回去吧，明天我再让行政处派人把车开回去。”李主任手一挥，下了决定，“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过来扶副总出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季宁微站起来，“倒是李主任，你们都喝了酒，晚上怎么回去？”
“没事没事，我们叫代驾嘛。”李主任笑眯眯的，其余男同事也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笑容，女同事们有些嫌弃，但大家都没说话，只是在笑。
季宁微看到大家的反应，心里有了数，微微一笑，“那好，你们注意安全。”
起身看向苏煦，“我们走吧。”
其余女同事或是打电话让老公来接，或是自己开车，顺带捎上其他没开车的人。
三三两两组了个队，最后大家一起在门口道别。
苏煦把车从车库开出来时，酒庄门口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散了干净，只有两座石狮子静静蹲守在那里，窥着暗夜的一切。
石狮子前，单薄瘦削的女子静静站着，对着酒庄后面若有所思。
苏煦慢慢把车开过去，听见声音，季宁微转过脸，对她柔和笑了笑，坐上了副驾驶。“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