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应岁与的回忆伴随着弟子的收笔终结。

  鹤云栎将写满的信纸在桌面上铺开, 让上面的墨迹自然晾干。

  等待的间隙,他抬起头问站在他身后,低头看他写信的应岁与:“师父有什么话要写进信里吗?”

  应岁与被问住了, 毫无准备的他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其实, 他在后来又去见过一次香蕤夫人。那是他带着鹤云栎回到云霄后。某天, 他借口离开云霄,出了青州, 在璇玑山庄脚下蹲守了半月, 在香蕤夫人外出时挟持了她。

  他将剑抵在了香蕤夫人的脖颈间,让她不准叫人。

  虽然来势汹汹,但实际上他是来求香蕤夫人的。他祈求一个“和解”的机会。因为他决定留在云霄了, 所以不能把恩怨带回去。

  如果香蕤夫人答应不再对付他, 他们从此就做互不相识的陌路人;但如果不答应, 他只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谁和谁的孩子。

  香蕤夫人固然想应岁与这个污点消失, 但更在乎自己的体面与尊荣。

  她答应了。

  他们没有立契约,倒不是相信对方, 而是不想和彼此有任何意义上的联系。

  和生身母亲走到这一步, 应岁与说不清谁更可悲。

  他, 还是世事?

  在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放心不下, 跟来的牧夜声。

  牧夜声听到了一些内容,但因为觉得不合适中途便走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得知应岁与和香蕤夫人的关系。就这样, 牧夜声成了师兄弟里唯一知道应岁与身世的人。

  牧夜声是个沉稳内敛的人, 对于师弟不想提的事不问也不说, 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

  而应岁与至今也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解释。

  直到弟子轻轻握住他的胳膊,应岁与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弟子的问题, 他摇头:“没有什么要写的。”

  “您怎么

  了?”鹤云栎放下笔,转过身正对着他。

  师父的模样和声音都很消沉,还总是出神。

  应岁与想了想,最终摇头:“不知道。”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情绪消沉,明明已经过去了,也放下了,甚至在尝试将部分真相告知弟子,但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心口发紧?

  鹤云栎记得,应岁与的异常是从那声“姨母”开始。

  看来师父并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轻松。

  而且迄今为止,应岁与都没有直接提起过那个生了他的,娘娘的姐妹。

  可一般人谈身世都会从最亲近的母亲开始说。

  背后发生了什么事,鹤云栎不知道,但料想不会愉快。他伸出手抱住应岁与的腰:“师父不管说什么,弟子都愿意听。”

  应岁与习惯性地揽住鹤云栎作为回应。他张了张嘴,但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陷在消沉的情绪里,提不起精神。

  见他这模样,鹤云栎改为提议:“师父如果累了,就睡一觉吧。弟子陪着你。”

  应岁与点了点头。

  鹤云栎坐在床边,应岁与卧倒后将头枕在了他腿上。

  应岁与睁着眼,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情绪就是平静不下来。

  许久过后,他开了口:“我有过一个娘亲。”

  应岁与说的不是香蕤夫人,而是他从小时候起,在脑中构建起来的幻想中的娘亲。那个会给他做衣服,会听他喋喋不休,会无保留爱他的娘亲。

  “但后来没有了。”

  接云台的袭击打碎了他对“娘亲”二字的幻想,那个虚构出来的女人也自此消失不见。同时,他和香蕤夫人的约定,也斩断了他伦理上的“脐带”。

  无论是精神或现实,他都成了没有来处的人。

  他凭什么怨她呢?

  没有律法规定,父母必须爱孩子,何况还是非自愿情况下生出的孩子。她做了对她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他们只是短暂地血脉相连,然后成了陌路人而已。

  只是那些落空的期待、被残忍对待的委屈,和对无爱未来的恐惧,还残留在他的躯体里,无法填满也无法痊愈。教他感觉自己依旧处在漂泊中,上不了岸。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有被影响,但那天以后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在应岁与心底——

  不配被生母所爱的人,还配被他人所爱吗?

  鹤云栎沉默地听着,虽没有听懂,但也并未追问。他感觉得到,这已经是应岁与最大限度的坦白了。

  师父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的模样。这份悲伤过于深重,光是裂开一个缝隙,便让鹤云栎喘不过气来。

  他多希望能代替那个女人,将缺失的部分弥补给应岁与。

  可人生命中的角色是无法相互替代的。鹤云栎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只能长久地将应岁与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相握:“师父。”

  应岁与虽然疲累,但还是回应了他的呼唤:“嗯。”

  “我爱你。”

  黑暗中,怀里的人安静了片刻。

  “嗯。”

  “我爱你。”

  鹤云栎又重复了一遍。

  应岁与转过身,将脸抵在他怀里,闭起了眼:“嗯。”

  鹤云栎将唇抵在他的耳边,不时重复一遍爱意,每一声都是浓厚的深情。

  在低浅的倾诉与应答中,天边渐渐泛明。

  趁着应岁与还在休息,鹤云栎烧掉写好的信,重新写了一封,内容大体相同,只是在重写的这封信的末尾,他使用了胜殊娘娘允诺给他的那个要求。

  ——除了交付道意,请不要再来信,也不要再打听和过问师父。以后,继续做不相识的陌路人吧。

  娘娘是个好人,但好人并非一定会带来喜悦和幸福。

  不管其中谁是谁非,他都不想再看到师父露出那样的表情。

  寄完信回到卧房,应岁与已经坐了起来,但没有起身。

  鹤云栎走后没多久,他就醒了。

  休息了一晚的他感觉好多了,但在弟子面前情绪崩溃的事实,又让他感觉尴尬。

  回来的鹤云栎什么也没有说,坐过来便亲他,吻沿着脸颊细细落下,直到应岁与给出回应。

  安慰的吻不带情|欲,两人浅浅相碰便分了开来。

  “今天要出去走走吗?”鹤云栎询问。

  “去哪里?”

  “去店铺和庄子上看看。”

  鹤云栎说的是云霄名下的那些产业。才外出回来,也不能整天玩。不过巡查结束也不是不可以找个地方和师父一起坐坐。

  “只有我们俩吗?”

  应岁与颇为期待地确认。

  鹤云栎补充:“还有松松。”

  不好天天让师伯们带孩子。怎么说也是他的弟子,又不是师伯们的弟子。

  应岁与稍微明媚的心情又阴郁下来。

  ——为什么会有人谈恋爱后还没享受过充足的二人世界,就提前步入了有孩子的生活?

  可自己做的孽,有什么办法呢?

  他亲昵地贴近,试图用美色迷惑弟子的判断力:“为师始终觉得,以你现在的年纪和修为收弟子还为时过早。”

  可这招用得太多,鹤云栎已经有了免疫力,并没有因为他的亲近就忽略话语的含义:“师父是什么意思?”这话明显是冲着松松来的。

  应岁与直接表态:“给松松另寻一个去处吧。不管他想学什么,为师都能想办法帮他找到顶尖的师父。”

  鹤云栎莫名有种和离再婚,结果再婚的道侣不想要他和“前妻”的孩子的既视感。

  ——他的思维也被师父带得越来越歪了。

  甩掉脑中不着调的想法,他反问:“师父是要我抛弃松松吗?”

  “如果松松自愿呢?”

  松松自愿?

  松松怎么会自愿呢?

  鹤云栎感觉不妙:“松松和师父说过什么话吗?”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让那孩子不想给他做弟子了吗?

  鹤云栎神情黯淡下来,被悉心照料的孩子“嫌弃”,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见弟子难过起来,应岁与忙解释:“他什么都没说过,为师就是假设一下。”

  不是松松的意思,那就是应岁与的打算了?

  鹤云栎回过味儿来:“师父是不是嫌弃松松是拖油瓶?”

  话说到这个份上,说不是也没有可信度了。

  应岁与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活像一只卖乖的狐狸:“为师只是有些不甘心。虽然和徒儿在一起了,但却感觉从未完全得到过徒儿的身心,哪怕只是片刻。徒儿关心的人事物太多了,总有某一刻,总有一部分装着别的。”

  鹤云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人的心本来就装着很多东西啊。”

  “可作为伴侣,我们不该给彼此更多的特权吗?比如现在为师就只想着你,完全装不下其他东西。”

  近乎告白的话语让鹤云栎难以招架,但“美色”不足以将黑的变成白的:“可弟子说什么也不能伤害松松啊。”

  不过心上人的感受也很重要,于是他主动“割地赔款”,试图两全:“师父愿意让弟子从其他方面补偿吗?”

  这话语着实让人心动,一瞬间,应岁与脑袋里闪过了许多种花样。得了便宜的他,继续装糊涂,以求更明确的承诺:“补偿是指什么?”

  鹤云栎解释:“能够向师父证明,让师父感觉自己‘足够特殊’的方式。”

  “包括灵肉相容吗?”

  鹤云栎噎住了:师父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事?

  不过他说的“方式”确实也包括这个:“只要能让师父安心,那……都可以。”

  得到满意答案的应岁与笑了,凑上来亲鹤云栎,鹤云栎却以为他现在就要办事,忙精确而熟练地捂住他的嘴:“现在不可以。”

  见弟子误会,应岁与索性将计就计:“到底是可

  以还是不可以?”这语气活像在质问一个出尔反尔的“负心汉”,“你好几天都没和为师亲热了。”

  在东洲时他们住在陌三千府邸,多有不便,应岁与忍了多日,确实有些馋了。

  鹤云栎看了一眼窗外大亮的天光:“等晚上吧。现在天还亮着呢。”

  “好吧。”应岁与一副做出了极大妥协的模样,“今晚就今晚。但是……”

  他凑到鹤云栎耳边说了什么。

  鹤云栎骤地红了耳朵,不可置信地看向应岁与,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应岁与则弯眼盯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这么羞耻的要求,若是之前鹤云栎如何也不会答应,但他还记得自己方才答应过要“补偿”师父。

  艰难的思索后,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就……就只来这个,不能加其他的。”似乎觉得这样对应岁与有些苛刻,他又补充,“其他的,可以,以……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

  本来还在计划如何得寸进尺,蚕食弟子底线的应岁与愣住了。

  鹤云栎“慷慨”得让他诧异。

  被爱的感觉与爱意填满了应岁与胸膛,他忍不住亲了鹤云栎两下:

  “好,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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