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山顶, 一人从日出站到日暮，又从满天星光，站到旭日东升, 朝霞染红天际。
一切都没有变, 除了……
少了一个人、一棵树。
三日后, 那人回到道观中, 跪到一人面前。
“师父，帮我。”
青玉道人放下手中的木鱼，叹了口气, “他既然将你支走, 就是想让你远离是非，不要陷到这件事里。你又何必……”
夏曜抬头，目光中的决绝让青玉道人接下去的话，再没有说出口。他再次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听劝……罢了, 罢了……”
夏曜闻得此言, 郑重地给青玉道人磕了三个头。
这是夏曜第一次拜青玉道人，也是第一次喊青玉道人师父。这辈分自然是从晏玄那里论起。
青玉道人见状, 无奈地摇了摇头。连他这个出家人都能看出来夏曜的心思, 也只有晏玄那个傻小子, 整天没心没肺, 只知道逗弄夏曜，将夏曜气成一只球。
夏曜拜完后，起身盘腿坐好。
青玉道人道：“你身上有他留下来的三道妖气封印, 再加上你手中这道契约里所含的妖力，如果以你自身混沌元气为引, 有可能凝聚出他的一丝残魂，但是这个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你确定要试吗？如果失败，你也会死。”
即使是这般低的可能性，夏曜仍不改初衷，他最后一次看向手心里，晏玄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我本就是没有意识的混沌之气，再次陷入混沌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没了他，这世间于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晏玄想要出声阻止，然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眼前两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人。
甚至眼前的这一切，不是发生在现在，而是发生在千年前。
这是既定的事实，即使他再挣扎，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道道符箓飞出，以夏曜本人为阵，晏玄残留在世间的几道妖力为阵眼。
夏曜身上属于晏玄的妖力封印被剥离开。这一小团妖力，被小心地呵护着压在阵眼上，防止它逸散开来彻底消失。
随后夏曜散尽自身的妖力，将这团妖力彻底包裹住。
随着时间流逝，夏曜的身影，逐渐变淡，变薄，他最后一次看向青玉道人，轻声说道：“师父，接下来交给您了。”
青玉道人脸色苍白，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夏曜彻底消失，只留下一道黑白交织的混沌元气。那团元气将地上已经失去了妖力的布帛，一点点收回到身体里。
妖力剥离只是第一个环节，真正的凝聚残魂，还需要青玉道人以自身所有修为为引，将阵法正式启动。
青玉道人的头发胡须，顷刻间全部变白，甚至连眉毛都由黑变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然而即使合青玉道人和夏曜两人之力，也没办法将已经殉道的晏玄魂魄凝聚出一丝碎片。千分之一的概率，哪有那么容易能够做到。
青玉道人竭尽全力，也没法再维系阵法运转。他咳出一口心头血，满目怅然，“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青玉道人大喝两声，随后晕死过去。
眼见阵法就要溃散，一股强大的念力，自山下而来，阵法居然奇迹般地重新运转了起来。
那是被晏玄救了的十多万百姓，供奉无字牌位的信仰之力。
……
等到青玉道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那团混沌元气已经离开，阵法中心留下了一颗桃树种子。
这颗桃树种子，被青玉道人种在了原先那棵桃树坑里。
青玉道人在昨晚这一切，自知时日无多，于是去山下挑了一个弟子，收到门下。只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和精力再教授徒弟，于是将晏玄随手乱写乱画的修炼手册，全数交给了对方。
“为师已经没法再教你，只能靠你自学了。这是你师兄当初留下的，虽然写得像是地摊上骗人的，但是却很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你多看多练吧。”
周潮当初遇到危险，就是被晏玄所救，所以不管是对无极门，还是对晏玄，他都是心存敬仰的。他着实没想到，有一天会拜入无极门门下，成为晏大师的师弟。
这会儿听到青玉道人的话，他赶紧低头应下。
青玉道人早就没了精神，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还有一件事，后山那个坑边，我种了一颗桃树种子，日后你帮我多看顾。”
“是，师父。”
青玉道人交代完后，再没了动静。
半柱香后，周潮小心翼翼地抬头，才发现青玉道人已经羽化登仙。
……
千年后，无极山顶，那棵桃树种子，已经长得如从前那棵一般，枝繁叶茂。
……
桂花树下，一头粉发的男子正在躺椅上休憩。而他的身边，一名黑衣男子，正拿了一方巾帕给他拭去眼角的泪痕。
晏玄悠悠转醒，看到眼前的人，有片刻的怔忪。
夏曜擦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问道：“梦到什么了，哭成这样。”
晏玄低头看着他收回去的手，声音有点哑，“梦见你和师父了。”
夏曜顿了一下，“我们有什么好梦的，你以前不是一直喊他臭老头嘛。”
臭老头这三个字，瞬间击碎了晏玄的心，他哽咽着问夏曜：“为了我，你死了对不对？不光是你，我还害死了师父，对不对？那我救了那么多人，又有什么用，最后你们两都被我害死了！早知道这样，我就……”
他后面的话，被夏曜堵住。
“不要这么说。虽然我一直问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么选吗？但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记住，你没有错。”
“可是……”
“没有可是，你选择救一城百姓，是你的选择，我们选择给你一线生机，也是我们的选择。如果位置调换，你会选择救我吗？”
晏玄急切道：“那当然！”
夏曜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晏玄当初心里没有自己。
但是现在想来，如果当初晏玄心里没有自己，又为什么要把自己支走，还留了三道妖气封印给自己。
晏玄只是用他觉得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
虽然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早就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一起了吗？”
晏玄没注意到“在一起”三个字，他重新看了看夏曜，有点疑惑，“我怎么觉得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夏曜心口一跳，他才不会说最近偷看了林嘉木买给陈旭元的恋爱指南手册。怪不得他之前跟晏玄相处了那么多年，两人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男人追老婆，就得主动点。
夏曜将到嘴的“哪里不一样”换成了另一个话题，“你怎么会梦到那些的？”
按理说，那些都是发生在晏玄死后，晏玄不应该知道的。
晏玄皱眉，“天道那个小屁孩，上次潜到我梦里，临走的时候，说给我留了个前世的惊喜，想来就是这个梦了。”
至于天道为什么要留这个梦，也是因为晏玄之前吐槽他马后炮。
晏玄和夏曜正说着话，屋内就传来了林嘉木和陈旭元的说话声。
陈旭元拍了拍手里的恋爱指南，有点兴致阑珊。
林嘉木正在整理最近的资料，见他那个样，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要追宋姑娘的吗？怎么还赖在这？”
陈旭元支着下巴看着林嘉木，“我突然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宋姑娘送姑娘，我对她应该是纯粹对于美的欣赏。”
林嘉木斜他一眼，“这么没有诚心，怪不得宋姑娘不搭理你。”
陈旭元前段时间追宋夜静没追到，还找林嘉木给他出谋划策，林嘉木直接甩给他一本恋爱指南，让他这个直男照着学。
可惜宋夜静拒绝得彻底，说以后不打算在恋爱，只想搞事业。她最近在玄极公司，隐隐要超过陈旭元，成为跟林嘉木同级的管理人员。毕竟陈旭元主要还是负责技术方面。
陈旭元自己追人失败，也没觉得难过，反正他单身几十年了，也不在乎多单身一会儿。他盯着林嘉木努力工作的侧脸，突然问道：
“嘉木，你长得这么好看，现在也是要人有人，要事业有事业，怎么没见你谈女朋友啊？”
林嘉木头也没抬，“我不喜欢女人。”
陈旭元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林嘉木忍无可忍，丢给他一个白眼，“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有哪点能够被我看上？”
陈旭元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我哪里都可以啊。”
林嘉木：“……，没，我不喜欢你。”
陈旭元突然难受起来，林嘉木说不喜欢他，居然比宋夜静拒绝他，更让他难以接受。他想了想，然后跟林嘉木打商量，“要不，你试着喜欢我一下？”
林嘉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郑重地问道：“你让我试着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陈旭元这下更为难了，他低着头有点苦恼，“好像也不是不喜欢。”
林嘉木叹气，“我是弯的，我要的是个男人，你懂不懂？你到底是不是直男啊？”
陈旭元小声嘀咕，“那我母胎单身至今，也没人告诉我是不是呀？”
林嘉木被他彻底打败，“你都死了，我热乎的人不要，为什么要喜欢你？”
陈旭元居然觉得有点道理，“没关系，你死了跟我在一起也行。”
林嘉木无语：“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倒也不是，不过我想了想，等你死还要好久，而且你要是跟别人在一起，我还会吃醋，要不你还是现在考虑考虑我吧。现在天气还有点热，你抱着我睡也比较凉快。”
林嘉木完全不能理解，刚刚还在聊怎么追女生，怎么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进展到要抱着他睡觉了。
“你们当鬼的，这么没脸没皮吗？”
陈旭元认真思考了一下，“应该也不全是吧，至少帝君大人，应该比较矜持。”
被说矜持的某人，正在树下，看着晏玄。
晏玄笑着小声问道：“帝君大人，真的那么矜持吗？”
夏曜眼神微动，靠近晏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位桃妖大人，你的先生想要你很久了，他可以得偿所愿吗？”
就在晏玄愣住的时候，夏曜的吻密密麻麻落了下来，像疾风骤雨，也像和煦春风。
屋外天色已暗，庭院内树荫下，两人的呼吸缠绕。
天上繁星点点，一如千年前。
屋内一株桃花，正盛开，一如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