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山里的夜降临得很突然,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天就黑了。

  白玉衡还没回来。

  薛楚楚很是担心。那个无极宗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应该很厉害。

  因为她的兄长就死在那里。

  虽说那时她兄长也身受重伤,虽说是她兄长故意去做诱饵好让薛楚楚逃走, 可薛楚楚还是觉得, 她兄长被杀死得太轻易了。

  那可是她自幼便被誉为天资卓越的兄长, 被寄予厚望的蜀山掌门继承人, 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在几个同是人族修士的手中……

  唯一的可能, 就是这个无极宗与天机阁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们懂得比“六大仙门”更为高阶的术法。

  否则, 天机阁怎能容忍一个人族的小门小派, 设立在距离昆仑如此之近的地方?

  这些猜测薛楚楚自然跟明逍他们说过,明逍他们也认同薛楚楚的猜测, 所以在连续半月的翻山越岭、冻饿交加的情况下,众人还是径直越过格尔木去寻找昆仑, 没有冒险去格尔木休息、补给。

  薛楚楚自是明白白玉衡要比她兄长强上百倍、千倍, 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白玉衡毕竟还没有强到明逍那个程度,可以一人对抗数百神族而毫发无损、完全是超越了世间所有生灵的强大存在, 万一城内的无极宗弟子很多, 万一无极宗叫来了天机阁……薛楚楚实在很怕白玉衡又变成两月前那副血葫芦般的凄惨模样。

  她满脸焦虑地向着明逍的方向张口,顿了顿, 最后又泄气地缩回去, 默默闭上嘴巴。

  ——打从白玉衡飞走, 明逍在明遥的追问下简单交代了白玉衡的去向,一队人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哪怕薛楚楚并未身处漩涡中心, 光是感受那三个魔族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就已经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了。

  “薛姑娘可是担心白公子?”身旁的凤不鸣微微倾身,小声问。

  薛楚楚急忙点头。

  凤不鸣说:“薛姑娘暂且放宽心便是。此地距离格尔木有两日脚程。明公子又心急,这两日怕是走了寻常四日的路途。白公子便是一路飞去格尔木,也要花上一些时间。此时许是尚未到达格尔木,又许是刚刚到达。无论白公子要做什么,乘着夜色,总归更方便些。”

  薛楚楚闻言不由宽慰许多,遂点了点头。

  第二日日上三竿,白玉衡还没回来。明遥说要不他去瞧瞧,明逍不准。吴天说,那我去。明逍就一个字,“等。”

  傍晚的时候,狂风终歇,飘了三日的细雪洒满群山,连阴了三日的天空终于彻底放晴。

  原本打坐调息的明遥倏地睁开双眼,脚下一个借力,御魔腾空,放眼而望,不由吹了声口哨以表震撼。

  好一片洁白险峻的人间仙境。空气剔透得像是洗过了一样,一眼可望万里。

  明逍缓缓转动身体,努力远眺,竟然真的在东南方向看到了格尔木城。

  “哥——!”明遥把手挡在唇边做喇叭状,冲地面大喊,“从这里竟然可以看见格尔木哎!”

  一边打坐一边助薛楚楚和凤不鸣取暖的明逍闻言睁眼,收回灵息,调整一下内息,而后御灵腾空,向着明遥所指的东南方向远眺,果真看到一座银装素裹的石城。

  吴天见状,也腾空凑过来远眺。

  明遥抬手在眼睛上方搭了个小帐篷,伸着脖子左右晃着身子,努力看了看,跟明逍说:“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明逍努力叫自己忍不住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尽可能冷淡道:“离这么远,即墨那么大的格尔木看起来不过巴掌大,即便是城内现在鸡飞狗跳,我们在这儿又能看出什么?”

  “但如果打起来了术法对轰,应该有亮光闪过之类的?”明遥撇嘴。

  明逍扭头看了明遥一眼,“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就知道使用暴力?”

  明逍本意是想告诉明遥有些事情要用计谋而非暴力,可这话说出来,别说明遥和吴天,他自己都立刻察觉到不妥。

  明遥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变,扭头落向地面。

  明逍正不知所措,又撞上吴天满是责备又夹杂着浓浓怨恨的目光。

  明逍不敢跟吴天对视,飞身下去追明遥。

  “阿遥……我不是……”

  “哥。”原本气呼呼背对着明逍的明遥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明逍,“那家伙自己亲口承认的,说他就是个披着正义外皮以杀生为乐的伪君子。只有你总在他身上看见师父的影子,才把他当个好人!”

  明逍没想到明遥生气的点竟然在白玉衡身上。

  不过他还没说话,薛楚楚先急了,从旁插嘴反驳道:“玉衡仙君本来就是个好人!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明遥指着薛楚楚急道:“被那家伙的表象迷惑的笨蛋!那天晚上他自白的时候,你跟小武不是也躲在帐篷里听着呢?”

  薛楚楚被噎了一下,转而又反驳道:“你才是笨蛋!真正坏的人才不会那么说自己!”

  明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天晚上……是哪天晚上?……是……我送他琴的那晚?”

  如果说是薛楚楚和小武躲在帐篷里偷听,明逍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一晚了。

  薛楚楚经明逍一提,方才想起,白玉衡那些话都是跟明遥说的,正主明逍出现得晚,根本没听到!而明遥这个小鬼头显然不可能把白玉衡的话转达给明逍。

  那些都是多么重要的话啊!明逍没听见简直是重大损失!

  “是啊是啊!就是那天晚上!玉衡仙君跟小鬼头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呢!”薛楚楚急忙道。

  “……关于我?”明逍突然有些紧张,甚至察觉到自己心跳的不正常。他抿了下嘴唇,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他说我……什么了?”

  “说了好多呢!”薛楚楚瞧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明遥,一副故意气他的模样拉长声音卖关子似地道:“玉衡仙君说啊——”

  “臭丫头!”明遥尖声叫嚷起来,“你要是敢……唔唔!”

  吴天直觉不应该让明逍知道,可他自己也实在好奇,遂不光没有帮着明遥,还从明遥身后一手圈着他,一手虚虚捂住他的嘴,问薛楚楚:“说什么?”

  薛楚楚看乐子似地瞧着明遥在吴天身前奋力挣扎到两条腿都踢起来,猴子挂树似的,捂嘴笑了两声,眼珠一转,微微噘着嘴道:“那么重要的话——”

  她倾了身子冲明逍眨眼一笑,“想听就自己去问玉衡仙君呀~”

  明逍嘴唇微微动了动,背过身去,冷声道:“随便他说什么。”

  薛楚楚脸上瞬间现出一丝焦急,似是想再跟明逍说些什么,可想了想,又安下心来,抿着嘴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心道:你也就是嘴巴硬。

  “白玉衡都跟你说了什么?”吴天弯身小声问明遥。

  明遥烦躁地挣开吴天,冲他哥嚷嚷:“哥!你就那么信他!带着我们蹲这干等两天?有这两天时间说不定我们自己找都找到昆仑了!可那家伙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干嘛呢!难道他不回来咱们就这么一直干等下去?!”

  明逍答不上来。

  这两日他也一直在问自己,自己是不是被白玉衡那家伙下蛊了,不然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自己问自己的时候,明逍还能勉强镇定。想不到答案,或者说,想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那就强迫自己不再想。

  可被明遥这样当着众人面问了,明逍就镇定不了了。

  那是一个这里所有人都看得分明的答案。

  只有他自己不愿意接受而已。

  他被众人注视着,有种被当众扒光了的难堪。

  明遥瞧见明逍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去,原本想逼问的那句“就因为他亲了你?!”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可咽回去后,明遥心里更憋气了。

  他狠狠瞪了明逍一眼,转身几个大步走回去,将角落里自己的包裹弯腰拎起来一把甩到肩上,又转身走到明逍眼前,因为憋着气而语气极其生硬道:“哥,你要还认我这个弟弟,就别等他。我们现在就走!”

  明逍艰难开口:“阿遥……”

  明遥再逼上前半步,几乎贴着明逍,仰头盯着他,认真道:“哥,我们自己去找昆仑。等找到了昆仑,找到了师父,你就会明白,你对他的好感,都是移情,都是错觉。”

  明逍身形猛地一晃。

  师父?

  移情?!

  第一次听到这个信息的薛楚楚和吴天不由得竖起耳朵。

  明逍的双眼似是因为慌乱而快速闪烁,他不知所措似地摇头,没什么底气、却又分外心急地辩解着:“不是的阿遥……不是的!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对师父有那种心思!”

  “我不是说你对师父有那种心思!我是说……!”也被勾得语气激动的明遥猛地停下来,缓和了语气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像师父,你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豁出性命救他?甚至不惜……!”

  明遥又停住了。

  他知道他哥不愿意提栖霞山那晚的事。他知道他哥还在彷徨。

  他是要绝了他哥念想,不是要推波助澜的。

  “那天你没能救得了师父,所以你没办法看着跟师父很像的白玉衡死,仅此而已。等我们找到昆仑,找到师父,你一定就会恍然大悟,白玉衡,就只是一个跟你不相干的人而已。”明遥平静地对明逍说着,仿佛在念什么蛊惑人心的咒语。

  而明逍,则像一个被蛊惑了的人,满脸惊惶、茫然。

  不待明逍作出更多反应,身后突然发出一声什么重物坠落的闷响和积雪被挤压发出的“吱嘎”声。于此同时,面向明逍方向站着的薛楚楚猛然睁大眼睛,双手掩唇,似是不敢相信般地,眼中爬满惶恐。

  “玉衡仙君——!”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踉跄跄地越过明逍身侧向他身后奔去。

  明逍回神,尚未转身,便感应到身后之人熟悉的气息,和浓重的血腥气。

  他似有所感地惶然转身,撞入眼帘的,是被满地白雪衬得愈发刺目的血衣。

  暗红自那人身下慢慢侵蚀着刺目的白……

  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呢?明逍双瞳震烁着急切寻找。

  好多的剑伤。

  但伤得最重的,是白玉衡的左肩。

  血沿着断裂的袖管,流得像滴水一样。

  怎么会流血流成这样呢?

  明逍下意识地抬手去掩唇,可是胳膊似乎丢了,又在跟白玉衡伤处一样的位置莫名传来钝痛,叫明逍只抬到一半,便又垂了回去。

  这叫一直在拒绝认知眼前景象的明逍终于反应过来:

  胳膊。

  白玉衡的胳膊呢?

  他的胳膊呢?!

  明逍努力定了定神,在白玉衡殷切祈盼又虚弱无力的注视下,摇晃着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白玉衡也是跪着的。若不是薛楚楚奔过来扶住他,整个人已是趴进雪地里了。

  他半压在同样跪地扶着他的薛楚楚右肩上,看着明逍笑。

  那笑容很浅、很疲惫、很虚弱,却很痴,又很悲伤。

  明逍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他和明遥的对话,白玉衡听见了。

  他注意到薛楚楚的腰侧,一只染满鲜血的右手正向着他费力抬起。明逍急忙双手去拉,却被塞进掌心一块绢布。

  “昆仑……地……图……”

  他看着白玉衡张口说话,每吐出一个字,便淌出一口血。

  明逍愣了愣,急忙展开那块沾满血迹的白色绢布。

  过程中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下,打在明逍的手背上,落在那沾了血的绢布上,晕开几朵淡粉色的霞。

  明逍吸了下鼻子,就着低头的姿势飞速眨了眨眼睛,试图挤干那些汹涌上来的滚烫液体。

  绢布上的地图,亦是用血画的。只是用来画图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深,与新染上的血迹颜色分明,而且新染上的血迹主要集中在地图外缘,影响不大。

  地图画得有些粗糙,但信息却很详尽:哪里是灵脉,哪里是人族囚牢,哪里是妖族囚牢,哪里是神族囚牢,哪里是监工弟子房,哪里是活祭坛……不同区域的囚犯目测有多少人,监工又有多少人,其他弟子有多少人……

  基本上,一图在手,已经不需要明逍他们再做什么探察工作,叫上弑神教众,商定好作战计划,就可以开打了。

  但还是那个问题,也是最根本的问题:昆仑在哪儿?

  这是昆仑内部的地图,不是去昆仑的地图。

  不过这并不是明逍现在考虑的问题。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白玉衡为了这么个破玩意儿,丢了条胳膊?!

  他从绢布上抬起头来,满是不可理解地看白玉衡。

  他想问他,值得吗?

  可他看着白玉衡的脸,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明摆着的答案,问了,就是糟蹋白玉衡的心意。

  他看着白玉衡口中涌血地费力笑着:“今晚,昆仑的夜……空,会……为……你……”

  话没说完,薛楚楚肩头一沉,白玉衡已是彻底晕死过去。

  明逍随手把绢布塞进身后的明遥怀里,从薛楚楚身前小心翼翼地揽过白玉衡,抖着声音叫他:“白玉衡?白玉衡?!”

  没有回应。

  “谁问你昆仑了……”明逍突然激动地吼叫起来,“你的胳膊呢?!你的胳膊哪儿去了?!啊?!”

  “明逍!明逍你别晃他!”薛楚楚试图制止拼命摇晃白玉衡的明逍,“我们得赶紧给他处理这些伤口!”

  一直站在明逍身后,狠狠拧着眉毛死盯着白玉衡的明遥终于也微微动了动,垂眼看向手中拿沾满血迹和他哥眼泪的绢布,猛地用力捏紧。

  站在稍远地方的吴天则一脸败犬之相。

  不过很快,他似下定什么决心般,微微发颤的唇抿成一条凛冽的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狠厉起来。

  -

  除了那条被砍断的胳膊,白玉衡身上其他的剑伤算不得重。

  当然,仅对白玉衡而言。换成人族,应该够死上几次的。便是换成其他神族,怕是也得去鬼门关走一遭。

  可白玉衡不是寻常神族,他是天机阁圣子,此前差点被乾坤万象阵戳成筛子他都活下来了,这次的伤自然问题不大。

  子夜的时候,白玉衡醒了。

  遍席全身的暖流缓缓退去,抵在自己背后双肩的双掌随之撤开。

  雪山深夜的凛冽寒风和遍布全身的锐痛迅速席卷而来,白玉衡只觉一阵虚弱,身子发软。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克制,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虚弱。可电光火石间他又反应过来眼下自己所处的状况,便放任自己向后倒去。

  身后的人颇为慌乱地接住他,急道:“白玉衡?”

  白玉衡微微偏过头,看到明逍满是担忧的眼。

  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愉悦。

  他仰倒的方向偏左。他想他应该尽快撑坐起来,离开明逍的怀抱,好不被明逍发现自己的小心思。所以他想伸手去撑。

  可是,好像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整条左臂,他都感觉不到。

  白玉衡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他的左臂,已经被师父元清,砍断了。

  再去昆仑,明逍要救他的师父,自己却要和师父刀剑相向了。

  “白玉衡?”明逍低头打量着怀中人惨白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冷月照在上面引起的错觉,他觉得白玉衡脸上的神情,并非伤痛引起痛苦,而是……悲凉?

  一直揪着的心不自觉地又生出几分柔软,明逍用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音色低声问着:“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白玉衡回神,靠在明逍肩头望了望夜空。

  连续风雪交加了数日,今夜却是明月皎皎,繁星璀璨。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逍。”白玉衡虚弱道。

  明逍一愣。

  ……逍?

  一定是前边的“明”字说得太弱了,他没听到。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带我去那儿。”白玉衡费力地抬了抬右手,想尽量举高,可举到中途,便重重坠了下去。

  “哪儿?”明逍忙问,他循着白玉衡刚刚指过的方向,看了看,只有皑皑雪山。转瞬,他便心有所悟道:“你要去山顶?”

  白玉衡点头。

  “伤这么重,你给我老实呆着!”明逍顿时来了火气。

  白玉衡却微微笑着,又唤他:“逍。”

  明逍竟从那全是气音的虚弱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撒娇意味。再看着对方脸上的温柔神色,明逍只觉得心尖一阵酥麻,刚来的火气瞬间便消失无踪,被下了蛊般,只想对白玉衡言听计从。

  他咬了下嘴唇,嘴上不情不愿似地埋怨着“怎么刚醒来就这么多事情”,手上却是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玉衡站起,见他脚下踉跄,干脆直接把人背了起来,“要去哪个山顶?”

  “高的那个。”白玉衡说。

  眼见明逍要飞,早就凑到近前,一直没什么插话机会的明遥和吴天急忙叫人:

  “哥!”

  “逍弟。”

  另一边的薛楚楚和凤不鸣也颇为担心地问:

  “你们要干嘛去?”

  “可需要我们做什么?”

  “只我们两个,一会儿就好。”白玉衡伏在明逍肩头,在他耳边虚弱道。

  “只我们两个,一会儿就好。”明逍转告众人。

  薛楚楚和凤不鸣懂事地点头退开,明遥和吴天则脸色都不太好看。

  “哥!我跟你们一起!”明遥仰着小脸道。

  吴天自是也想跟着,可他们都去了,把战五渣的薛楚楚和凤不鸣扔在这里,显然就是他这个“大哥”不懂事。吴天心里急,却只能憋着,劝说自己,有明遥跟着也行,谅这个白玉衡现在这副模样也干不了什么。

  可明逍却说:“阿遥乖,我去去就回。”

  说罢,没给明遥再说什么的机会,背着白玉衡身影一闪便消失了,叫明遥追都不知道怎么追。

  明遥气得直跺脚。

  明逍寻着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慢慢降落,试探着脚下积雪,感觉冻得很实,撑得住他二人,这才彻底落了地。

  “到山顶来做什么?”明逍问被他背在身后的白玉衡。

  “送你一个小礼物。”

  他听见那人满是虚弱的气音在耳畔温柔轻笑。

  撩得他浑身酥痒。

  明逍发誓,如果不是白玉衡的声音真的很虚弱,如果不是他断了一条胳膊,他一定直接把人从肩头直接丢下山去!

  可现在,他只能浑身僵硬地背着白玉衡,没好气道:“断了条胳膊,脑子也出问题了?”

  “我答应帮你找到昆仑所在,就一定会做到。”

  明逍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侧头想去看身后的白玉衡,撞见对方正越过他的肩头,微微偏着一张病弱疲惫的脸,满目温柔地笑着看他。

  明逍一惊,急忙转回头去,心跳得狂乱。

  白玉衡感受着身下之人因着紧张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身躯,方才还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贪婪丝丝缕缕地漫上来,沿着银发天魔那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嘴唇、漂亮的下颌线,用贪婪到近乎偏执的目光一寸寸描摹,到那圆润的耳垂,和青筋隐现的脖颈……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夜篝火哔啵作响的狭小山洞里,这人被他叼着耳垂轻轻含弄时,双目含泪、全身发颤,却又双臂紧紧抱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抱着救命浮木般,可怜、脆弱、又极为撩人的模样。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此时在想些什么,他会把自己丢下山摔死吧。白玉衡在心底自嘲。

  他并未再像从前那般,因为脑海中回想起的场景而自责、羞愧。

  现在的他不仅很坦然,甚至还会放任自己,去想象一些更过分的事。

  他就是喜欢明逍,喜欢到即便跟他这般近,被他背在肩上,还是心中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空洞没有被填满,空虚得发疼。

  只有像在山洞那晚,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这磨人的不满足感,或许才能被填满。

  “在哪儿?”明逍想尽可能地镇定,可一开口,颤抖的气便出卖了他。

  “我也不知道。”白玉衡轻笑。

  明逍心底的酥麻瞬间被吹了个灰飞烟灭。不过不待他生气,白玉衡继续道:

  “我跟薛姑娘一样,也是从昆仑结界的动荡区域穿回来的。”

  明逍一愣,把白玉衡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猛地扭头看他,“你去了昆仑?!”

  白玉衡只是看着他,温柔地笑。

  “看天。”他说。

  明逍不看,死盯着他急道:“你离开后都去哪干了什么?!怎么就没了条胳膊还受这么重的伤?!你先一五一十跟我说明白!”

  “这不重要。”白玉衡轻轻笑着,“你看天。”

  “我不看!”明逍生气。

  “那你是想我吻你?”白玉衡说着,微微压下头。

  明逍慌乱撇过头去,恼羞成怒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话音戛然而止。

  原本满脸羞愤的明逍突然变得满脸无措,双唇微微张开,急促地喘息着,呼出一团团的白气,惶然张大的双眸也漫上一层迷蒙的水雾。

  罪魁祸首则见好就收地松开唇瓣。只是在离开前,又坏心地用牙尖轻轻咬了一下那柔软的耳垂尖尖。惹得身下人猛地浑身一抖。

  怎么不扔?白玉衡本想这么问一句,可瞧着明逍极度无措慌乱的模样,实在心有不忍。

  “不去昆仑救你师父了?”白玉衡轻声问。

  明逍猛地扭过头来,一双美艳异瞳噙着泪光,似在无声控诉他的卑鄙。

  白玉衡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招惹他了,不然小猫会炸毛的。

  可明逍这副模样,叫他如何忍得住。

  他顿了顿,垂眸凝视着那双微微发颤、看起来异常甜美的唇瓣,慢慢凑过去……

  而后算不得意外地,被明逍从肩头狠狠扔在了地上。

  山顶积雪很厚,并未摔疼。

  他仰卧在深深的雪坑里,看着浑身写满慌乱和担心的明逍,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小孩儿。

  明逍气冲冲地瞪着他,几番张嘴似是想骂他些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白玉衡却在此时猛地测滚过身体,半伏在雪地里,身子一耸,咳出一口血来。

  ——虽然没摔疼,可这么被扔下来,到底还是震到了身上的那许多伤。

  明逍吓坏了,一个箭步冲过来跪在白玉衡身边扶起他,心急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你怎么样?啊?!”

  白玉衡抬手蹭了下唇角的血,抬眼看着满脸担心的明逍笑。

  明逍看了他几眼,原本扶着他肩膀的双手用力一推,又把人推倒回雪坑里,自己则气呼呼地站起来背过身去。

  “你到底要干嘛?!”明逍心乱得不行。

  身后的人不应声,只是传来一阵积雪被挤压的吱嘎声,很快又是一声闷响。

  明逍急忙回头,果真是白玉衡那家伙想站却站不起来,又摔回了雪里。

  明逍烦躁得不行,却还是身体更为诚实地赶过去把人扶坐起来,狠狠皱着眉暴躁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你看天啊。”白玉衡满脸无辜。

  明逍狠狠剜了他一眼,见人坐得还算稳当,遂放开扶着他的手,站直身体赌气似的仰头看天,没好气道:“看了,然后呢?”

  白玉衡暗暗催动了一下周身灵力,结果还没完全调动起来,就难过得快要吐血。

  他正暗暗调息,明逍已经不耐烦地低下头来,语气愈发暴躁:“然后呢?!”

  白玉衡冲他招手,笑道:“你过来,坐下。”

  明逍忍住骂人冲动,一屁股坐下。“坐了,然后呢?!”

  白玉衡往明逍身边蹭了蹭,可是费力,便又叫明逍,“你坐过来一点。”

  明逍猛地偏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他,但还是向他那边挪了一下。

  “坐到我身边来。”白玉衡笑着。

  明逍先是用眼刀杀了他一千次,而后咬着牙贴着白玉衡右边坐了,又咬着牙警告他:“要是你给不了我一个满意的结果,今儿就是你的死期!”

  白玉衡笑着往他身上贴。

  “你干什么?!”明逍警铃大作。

  “别动。”

  温柔的低语像是魔咒,叫明逍瞬间乖乖定住了。

  他浑身紧绷地感觉到白玉衡的右臂自他身后绕过,没有御灵抵寒、已经被冻得冰凉的手指微颤着覆上他的右手。

  明逍当然是想躲开的,甚至想把白玉衡推一边儿去。

  可他看着对方那双温柔注视自己的眉眼,那张不知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寒冷而毫无血色的脸,因为被“冒犯”而刚刚筑起的寒冰便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一颗柔软的心,恰如此时被对方握住的右手,可以被其握在掌心,随意拿捏。

  “你……冷啊?”明逍极不自在地低声问,声音里是他自己没能注意到的温柔。右手已经十分诚实地反握住那只“冒犯”他的冰冷右手,调起灵力,暖着他。

  白玉衡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笑起来,“有点儿。”而后顺势又动了动身子,更向明逍贴近几分。

  明逍没吭声,只是浑身不自在地微微向右偏转一些角度,把自己的后脑勺丢给白玉衡。

  “还记得我昏迷之前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字字含笑的低语响起在左耳后方很近的地方,叫明逍又是一阵浑身酥麻,双手下意识地捏紧。

  他已然忘了自己的右手正握着白玉衡的,不知道自己的紧张全被对方真真切切地感受去了。

  “啊?”明逍心里一团乱麻,脑子也乱糟糟的,他努力想了想,却只能回想起那时全是看到白玉衡少了一条手臂的巨大冲击。“你那时……说什么了?”

  白玉衡故作嗔怪道:“那可是十分要紧的话,你却听完就不记得了?”

  不待明逍开口辩解,左耳后方的声音突然又近了几分,也更低了几分,“你当时是在想些什么?”

  明逍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喊着回答:你!我当时想的全是你!

  “我……我……”明逍慌乱得似是快要哭了。

  白玉衡看得心疼,觉得自己逼得紧了,想了想,微微倾身,将下颌轻轻压上明逍左肩。

  明逍的慌乱瞬间因为这新的暧昧举动短路了。原本乱成一片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借我灵力用用。”白玉衡说着,捉着明逍的右腕举起右臂。

  正晃神的明逍被他的动作一带,不由得身体左偏、后仰,直到撞上白玉衡的胸膛。

  ——看起来,就像是他依偎在白玉衡怀里。

  明逍一惊,忙要离开。

  “别动。好好感受我。”耳畔响起白玉衡的轻柔低语。

  明逍愈发乱了。

  感受他?感受他什么?!

  轻抚过耳畔的温热气息叫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夜山洞里……

  可几乎是同时,右腕处突然感受到白玉衡传来的灵力,丝丝缕缕,顺着他的筋脉向指端攀爬。

  明逍恍然,原来白玉衡,是叫他感受他的灵力?

  自己在想些什么!明逍简直无地自容,转念又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白玉衡混蛋!

  “试着让你的灵力,跟我共鸣。”白玉衡说。

  明逍愣了愣,虽然不知道白玉衡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的,“哦……哦。”

  他努力尝试着,但一时不得章法。

  “这、这要怎么搞?”明逍问。

  白玉衡无情道:“自己悟。”

  明逍生气,却又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他跟白玉衡的灵力共鸣过。就是在那座山洞里。

  可、可现在总不能……

  打死他也不会干的!

  想到此,明逍又突然一惊:这家伙叫他跟自己的灵力共鸣该不会是……?!

  耳畔突然又响起白玉衡那清冷的声音:“别胡思乱想,凝神。”

  明逍愈发赌气了,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莹莹白雪在心里狠狠抽了白玉衡千八百鞭,而后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悟。

  大概过了一刻钟,明逍感觉自己的一缕灵力终于搭上了白玉衡的,急忙努力控制着,将自己的灵力稳定在那一频率。

  不知是不是灵力共鸣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心竟然也开始跟着悸动。

  简直……就和那夜山洞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昏迷前,我说——”

  耳畔再次响起白玉衡的声音,有很明显的颤抖,似乎也在努力克制什么。

  “……说什么?”明逍靠在白玉衡怀里小声问着,似是快要软成一滩水。

  “今晚,昆仑的夜空,将为你而闪烁。”

  音落,明逍只觉得一道灵息自腕处涌入,裹挟着自己体内那些已然共鸣的灵息,如一声响彻云霄的擂鼓,叫他的身体禁不住地猛然一颤。

  与此同时,余光瞄见东南方向的天空突然有什么亮起。

  明逍急忙转过头去,只见数道青光自遥远的群山深处腾空而起,在到达某个高度时,似是激发了什么透明穹顶般的膜,于膜上荡开一圈圈水纹状的青色波纹。

  瑰丽、绚烂,宛若一团团只为他绽放的烟花,浪漫得叫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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