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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殊未屑 冬月初七,宜嫁娶,忌安

  冬月初七,宜嫁娶,忌安葬。

  云府上下张灯结彩,“囍”字极为显目。喜庆的红灯笼轻轻摇曳,府内却一片死寂,倒更像是空装得好看而实该拿去烧化了的冥物。

  不吉利。

  可这又确实是那位手握权柄的东厂督主云卿安的新婚夜。

  月隐柳梢若无依,星语不解悲愁事。

  入了婚房,倒像是进了坟冢。

  坐于床榻边的新娘并没有遮红盖头,面白如纸,双瞳涣散,她只似是一个提线的木偶般呆呆地用一把剪刀裁剪着喜被。

  一条长长的、蜿蜒如血的索命之物,在她的手中渐渐出现。

  风吹红烛,残泪未干。

  火没那么容易烧到他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日常所着的曳撒,连喜服都没有换,脸上情绪不辨,只在迈入门槛站定时才疲惫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那便交由你去办。”云卿安说。

  愿化成厉鬼,换祸首报应不爽!

  府外归人步履匆匆,将这沾满月光的夜路都生生踩成伏尸的沙场。

  ——

  云卿安脚步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目光越过徐聿落到其身后安安静静的祁放身上,问:“何为驯兽最快捷的方式?”

  “是,督主放心,必不出差错。”徐聿担保道。

  姚定筠定定地枯坐良久才缓缓站起,爬到桌案上,就着这个高度控制者长绫从房梁悬挂而下,再将末端牢牢地打上个死结。

  反正只要做足样子,让旁人都知道他司马厝跟东厂关系非同寻常就好。至于司马厝闹不闹腾,同不同他唱反调,云卿安不在乎。

  旁观的云卿安面容淡漠,却还是吩咐下人道:“守到她醒,告诉她若要寻死觅活还有的是机会,姚锡祥的葬礼就只一次,叫她看着办。”

  “派人将长宁侯府给盯紧。”云卿安对徐聿道,“尤其把表面拉拢功夫做到位,司马厝乐不乐意是另一回事。”

  红事差点成白事,灯明未熄。

  云卿安烦得很,怎奈魏玠打定了主意死活不听劝。

  不知是否是借着夜色的原因,他周身的那股凉飕飕的阴沉挥之不去。

  云卿安眉头紧锁。

  祁放连忙应下,也不管徐聿是何表情。

  姚家独女姚定筠,年方二十,闻名于京中,却非因容色女红,而因才情气魄。她早年即受颜道为看重得获破例进国子监修学,此后又于礼部拟定的女官选拔统考中夺得头筹。

  他要速成的,只求结果。

  求个了结罢了。

  “是。”下人连连应声。

  绥泰大街人满为患。

  姚定筠到了云府上好歹能安生过活,权当被云卿安庇护着了,但愿她能想得开,别让云督难办才好。

  只要将人控住了,出的其他事,云卿安都能给司马厝兜着。

  祁放肃道:“圈养。只要圈养起来其野性慢慢就退化,鞭打和饥饿是最直接的手段。”

  眼前一片红晃得刺目。

  既然如此,她何不就挑选这难得的良辰吉日作为她的忌日?在新婚夜上吊自尽于这新房,也算作是报复。

  就权当是在府里头多养了个人。别的,皆与他无关。

  “督主,夫人……”云府里头的一个下人闻声走了出来禀告,脱口而出后又连忙改口,“姚锡祥之女已被送到里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小的记着督主的吩咐,并未难为她。”

  主屋内被匆匆唤来的大夫面色紧张,数人合力在姚定筠身边照顾着。

  百姓左右不得官家事,却又偏偏爱凑官家的热闹,上赶着到因着颜道为一事被抄家的官员府边围着,个个七嘴八舌。

  岑衍随云卿安离去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微微一叹。

  “不……不好了!”刚推门进去拆卸红绸的下人失声尖叫,“出人命,上吊了!”

  “把这些装饰都拆了,一个不留。”云卿安随口将下人打发了,转身便往偏房走去。

  姚定筠笑着落泪,满是凄凉与讽刺,踮起脚尖将脖颈够上那绝命索。

  是以颇享赞名。

  而姚定筠静静躺于床上,她面色苍白,但总归是恢复了浅浅的呼吸。

  父亲已死,家破人亡,偏偏她一个孤女还不被放过,天杀的魏老贼竟强逼她嫁给云厂督当对食!

  云卿安在门前挥退徐聿及手下众人,只留下了岑衍随侍。

  虽祁放说的那一套在司马厝身上并不多适用,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那些经验聊胜于无。

  天理何在?

  这样的人,却偏偏被存了羞辱之意的魏玠硬塞来云府上。

  司马厝沉着脸,和薛醒从人群中挤出。

  “不是说好了跟我出来找乐子的吗?”薛醒嘟囔道,显然很不理解,“又怎地跑去那儿寻不快去?”

  司马厝没答话,神色郁郁。

  他分明巴不得眼不见为净,却又偏偏忍不住,见了还平白让自己落得气愤。

  他又做不了什么。

  “喂,你说,东厂那边派来盯梢的人这会还在不?”薛醒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问。

  司马厝冷笑了声,“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薛醒缩了缩脖子。

  虽说东厂的恶名人尽皆知,可这也着实太变态了一些。这一刻不落地把司马厝监控着,就防着他做出什么事来。

  司马厝原本确实是想做一些事,毕竟判定颜道为有罪的证物是以他的名义上交举报的,若是他亲自出面澄清解释,未尝没有机会。

  可有的人不允许。

  司马厝脚步不停,不动声色间把薛醒给带进了一条小陋巷。····“秋闱复试取消的事你该知道吧?”薛醒还浑然不觉,兴奋地把自己知道的有趣事一个劲儿地往外倒,“温元青的呆瓜表弟还大哭了一场,你猜是为了什么?”

  半晌没等到司马厝的回应,薛醒自己就急了,嘿嘿笑着绘声绘色地道:“这呆瓜肖想荣昌公主,早早就做足了准备指望着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以博得她注意。”

  “这下落了空,真怕他给难过得出个好歹来。不过,反正他怎么着那也是一场空,毕竟现下谁人不知……御城门前横枪拦公主车驾,弄月回眸荣昌乱芳心……喂喂喂哎!”

  薛醒突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司马厝狠拽往一旁扑倒而去,迎面撞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的,却没想到接着就听到一声比他凄厉一百倍的嚎叫。

  “司马……你!”薛醒被吓得心里一咯噔,愤愤然爬起来,下意识地去寻司马厝的身影,却在见了角落里倒地的那人后惊得一时间呆住了。

  “呦这……呆、瓜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寻短见呢不是?”

  温珧低低抽泣着,丝毫没听进薛醒的苦心劝慰,也没管自己的伤,只顾着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司马厝。

  司马厝只面色冷然地盯着一个方向,身上分毫未伤。

  他故意将人引到此处,便是为此。一直被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等到了现在,那人总算是舍得出手了。

  虽隔得远,但对方手中弩机扣动的声音司马厝还听得清。

  就是不知哪来多了一个显然不是跟东厂一伙的吊尾虫,倒霉催地被飞来的横祸误砸中。

  该死。

  手心被巷墙的沙石磨得微微发着烫,祁放屏住了呼吸,依旧没有现身,只谨慎地把手弩收了回去,寻找着机会撤退。

  他先前一直没有对云卿安提起的是,驯兽还有一种手段用于最后,实在不服从的就没必要留了,直接弄废掉扔了喂给它的同类就是。

  司马厝的肩膀本身就有伤,若是在方才被他命中了……

  还是废掉比较好。

  “怎么,云厂督难道没教过你们,来了就先打个招呼再走吗?”司马厝讥诮道。

  巷头隐蔽处一阵窸窣,却没见人露面。一击偷袭不中就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还是说,东厂里的走狗一个个都和你们主人是一个德性。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卑鄙龌龊……”

  “你住口!我们督主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编排。”

  祁放听了司马厝的话宛若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再也顾不得其他,现出身来恶狠狠道。

  像是炸毛的狮子猫。

  其后的番役亦纷纷出现。

  司马厝饶有兴致地盯了祁放一会儿,只轻慢地笑道:“倒是护主。”

  一说起云督的坏话这就忍不住跳出来了。倒也确实有些手段,一不留神就容易着了他的道。

  既然来了,索性一次性算清楚。

  司马厝转了转手腕,抬脚就朝祁放走去,跟遛园子似的随意。

  偏他那股狠劲一上来,荡于三教九流的匪徒都比不过司马厝那在长年刀里枪间混迹出的凶煞之气。

  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几名番役纷纷上前意图阻挡,祁放冷静了一些却是往后退,用了商量的口吻道:“现下人人都传侯爷是背靠东厂的,仗着我们督主才有恃无恐。横竖侯爷没吃亏,又何必要让人难堪?”

  没吃亏?

  司马厝冷笑连连。

  现在出了这事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被拉上了云卿安的贼船还要他感恩戴德不成?再者……连汗巾子都能被拐,还能有什么是安全的?

  祁放退无可退,眸光一寒,再次急速祭出手弩,打算趁着司马厝被番役拖住的时候动手。

  司马厝却早有防备,返身间率先提起一名番役的衣领子,抬脚就是往对方胸口用力一踹,那倒飞出去的人被这力道冲得直接撞上了弩枪口。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祁放被撞得倒退,手弩不出意外地打到了被司马厝踹过来的番役身上。

  穿体破腹,面容扭曲。

  祁放看也不看死在他手中的人一眼,借力反身就跑,不死心地将手弩收于怀中蓄势待发。

  司马厝哪里会给祁放机会,三下五除二将他追上制住,扔在地上便是一顿打。

  其余番役纷纷走的走,散的散。

  “别……”温珧被薛醒搀扶着颤巍巍走过来,看到这凶残的一幕时竟是急得直冒冷汗,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别打了,君……君子动手不动口。”

  “好!横踢竖踢,反身侧踢,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我给满分!”薛醒看得兴起。

  小兔崽子偷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玩阴的,害的他差点也跟着司马厝栽了,手弩这么好玩的玩意儿连他堂堂薛少都没有。

  怎么敢的呀?

  司马厝揍够了人才施施然收了手,没再多看地上如摊烂泥一般的祁放,侧头有些好笑地对着温珧道:“害受连累,怪我。”

  “不!不不……”温珧磕巴着摆手,似乎很难为情,“我的我的。”

  温珧原本也只是被吓着了,堪堪受了点轻伤,这会儿差不多缓了过来。

  “呆……不是,温兄,你怎么会在这?”薛醒好奇道,目光中还带了些揶揄的意味。

  以他横行澧都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能推断出对方十有八九是翻墙出来鬼混的。

  “我,我就是出来……”温珧不安地搓了搓手,眼角余光瞟向司马厝,“想看看侯爷长什么样。”

  司马厝一怔。

  “我想知道,荣昌为什么看不上我。”温珧越说越委屈。

  司马厝这次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

  无话可说。

  传闻都道温家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惯会左右逢源。却偏偏温家嫡系中出了这么个耿直呆瓜,虎头虎脑。

  祁放阴恻恻地盯着司马厝,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一直死死抓紧弩机的手又渐渐地伸了出来。

  狼狈得犹如昨日。

  而今非昨日,他踏上了出路。

  誓不罢休。

  却被司马厝一脚踩上了手背,他再难动分毫。

  司马厝俯视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云厂督收了把好刀,至于称不称手,那就未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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