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山庄如今无异于在火中炙烤,官府、各门派、百姓、天绝教四方视线皆落在他身上,星星谷一事尚未解决,又冒出了功法流失一事,每一件事都很棘手,稍不留神,吹雪山庄恐怕就不复今日荣耀了。
然而吹雪山庄似乎显得十分平静,陆凡依旧在练他的吹雪剑,这次不是剑意,而是剑招。
吹雪为寒,凛冽如霜,剑气凝于剑上将吹雪剑周边水汽尽数凝结成冰霜,无数冰霜随剑气而成,随剑招而动,一片冰霜便如同一把利剑,置于吹雪剑之下只觉置身于寒冬腊月的无数冰剑之中,密不透风,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在发着冷。铺天盖地的剑气及冰剑能轻而易举取走剑下之人的性命。
他练剑之时无人打扰也无人敢打扰,所有丫鬟奴仆都远远地避开了,除了一个人,一个已至古稀之年的老人。
“少主回来了,在后厅等着见你。”
陆凡收剑,所有冰霜化水泻下:“不必了,叫他忙自己的去吧,我这里用不上他。”
“庄主不见少主,旁人难免议论。”
陆凡睨他一眼:“这庄内还有旁人?”
“是奴失言,但五年未见,少主他已经比奴还高了,庄主还是见见吧。”表面上是认罪,但神色自若,丝毫不见害怕。
五年前,陆岭不过十五,尚且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就被陆凡勒令出去自立门户,而逢年过节,哪怕是在庄内,陆凡也几乎不与他这个儿子见面。
“而且少主马上要行弱冠礼了,应该还有很多话想跟庄主诉说。”
陆凡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半晌才迈脚往后厅走去。
陆岭规规矩矩站在厅堂中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时他缓缓回头,眼神无波无澜,如同从前数百上千次那般静静等待着陆叔再一次给他带来拒绝的消息。
他的眼神很暗淡,直到他见到了随后而来的陆凡。
“父亲。”
他快走两步恭敬地弯腰行礼,随即亦步亦趋地跟着陆凡脚步,直到陆凡落座才在厅中站好。
陆凡看向他许久未见的儿子,因为些微弯腰的缘故比他略矮两寸,脸上稚气消去,已是成人模样了。他虽与这儿子甚少见面,但却不是没有他的消息,除了陆保,还有许多旁人来夸他这个儿子。
人人都说陆岭好。相貌英俊,家世煊赫,却最是低调不过,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也总是义不容辞。少年天才,不及弱冠却已有一流剑术,前年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有“小吹雪剑”之名,而他所居住的那座院落也被人称为是“小吹雪山庄”。江湖排行榜十大名剑公子排行榜,他也榜上有名……
毫无疑问,他是江湖新一代中最杰出的少年。
陆岭接过丫鬟送来的茶递到陆凡手边。
陆凡道:“坐下吧。”
陆岭在一旁落座。
多年的生疏让这父子俩一时皆不知从何开口,一个端茶喝,另一个也有模有样端起了茶杯。陆保瞧在眼里道:“少主,过几日便是你的弱冠礼了,你不是有话要跟庄主说吗?”
陆岭连忙放下茶杯,斟酌开口:“嗯,对。弱冠礼…我想就在府上办,不知父亲…可否准予?”
陆凡沉吟片刻,一时未答,陆岭喉结滚动,搭着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庄上还要办武林会,多有不便,你且在你那儿办了就是。”
陆凡终于开口,打碎了陆岭最后一点期许。
陆岭只得答是,只是眼神再度沉寂,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陆保拱手站在一旁笑道:“近日庄上事忙,不过庄主方才说少主弱冠礼那天他会到场的。”
“是吗父亲?”陆岭猛地抬头看向陆凡,眼底满是希冀。
陆凡终是点了一下头。
陆岭扬起一个笑,又迫不及待分享起旁的:“这几年我跟着师傅读了许多经史子集,礼乐射艺书数皆有所学。武艺也不曾落下,前段时间我一时兴起去参加了这些世家举办的一次试剑会,还拔得了头筹…”
陆凡道好。
陆岭站起来道:“我舞给父亲看看。”
“不必。我今日练完剑也累了,改日再看,没旁的事你就回吧。”
陆凡起身往外走去,陆岭跟在身后问道:“父亲,改日是什么时候?”
陆凡随口道:“你弱冠礼那日。”
不及相送,只剩背影,陆岭留在原地直到连那背影也转过墙角消失。
陆凡在一旁送上一条手帕:“少主,擦擦手吧。”
陆岭伸出手,只见指尖皮肉绽裂,血流蜿蜒,原是他方才太过用力不经意将手指捏破了。十指连心,本该痛苦难耐,但他却恍若未觉,接过手帕边擦拭自己的手边问道:“陆叔,你说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陆保道:“父子一体,您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庄主怎会不喜您呢。只是庄主身上责任重大,事务繁多,难以同寻常人家那般时常与子女亲近,也是事出有因,您切莫因此生庄主的气,而与庄主生了嫌隙。”
“你要相信,你们是这世上彼此最亲之人。”
像从前成千上万次的问答一样。
“嗯,我知道。”陆岭答,侧身对陆保笑道,“父亲已答应来我的弱冠礼了。”
朝晖已散,太阳整个跳了出来。陆岭抬头微眯着眼见这暖阳,冬日的太阳都透着温情,收敛了一身暴热,只分享着温煦,洒在世界里温柔地抚摸着万物。
陆岭将染了血的帕子随手递回给陆保,打了个呵欠,伸了下懒腰:“困了,我先回去睡一觉。”
陆保道:“就在你从前那个小院歇歇神吧,里面跟从前一样,都有好好打扫保管着。”
陆岭道好,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江湖上,继松山门“松山十八式”、四方堡“天雷掌法”、清水剑派的“清水剑”、天绝教“断山刀法”不知不觉出现于江湖上之后,紧接着又有华山派的“华山剑法”、踏云门的“踏雪无痕”、黄枫谷的一些炼药之法等数十门功法泄露。
疑心病大概是一种通病,功法泄露后他们不仅怀疑门中有内鬼,怀疑半眉公,怀疑百闻阁,同时也怀疑其他门派。
凭什么我们门派功法泄露,你们门派却无事,是铜墙铁壁不成?
功法流失前几日,你派曾来我派做客,定是偷偷学了传了出去!
大家都在江湖上走动,各门派之间难免有龃龉,一来二来,新仇旧恨积攒着一起算,先是你拍桌子我摔凳子地吵,后来吵得火气上头就开始打,一动手就会有人受伤,这梁子就越结越深。
如今在这通州城内经常可见有各个门派的人大打出手,自星星谷一战天绝教元气大伤后平静了一二十年的江湖再起波澜。
原先通州百姓只觉来的人多,又热闹又能挣钱,到后来见到那些江湖人不分场合地打架,天天舞刀弄剑叫人害怕,已经连累城中商贩的生意和百姓的生活,百姓们怨声载道,一部分去府衙门前请愿要官府出面解决此事,一部分直接找上了吹雪山庄讨要说法。
府衙自然抵不过民意浩荡,马上安抚百姓承诺会加强守卫,解决此事,让百姓安稳度日。
通州州长周成也是焦头烂额,这些江湖人一窝蜂来了他这通州城后,整天寻衅滋事,无事生非,搅弄得他这通州城乌烟瘴气,社会治安极其不好。即便百姓不请愿,他作为当地的父母官,又岂能坐视不管?
管是要管,但是究竟该怎么管?
当今朝廷新立还不到五十年,在这之前大梁为推翻前廷就打了五年,战争期间民不聊生,死伤无数、人口锐减、经济倒退,百姓刚刚才休养生息,正是恢复经济、好好生活的时候,此时若是贸然激发矛盾,更是不妥。
周成左思右想,提笔磨墨,拟写公文,以官府之名给吹雪山庄送了一封公文,同时官府发文通告,会加强巡防,严禁街头斗殴事件。公文直达吹雪山庄,公文上的官印便是最好的敲门石,官差一路畅通无阻,将公文直送到了陆凡的手中。
陆凡接过应承下来,客气将官差送走后将那公文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官府出面了。”
陆保上前拿过那公文来看,公文语气严肃,字字句句皆是官话,说陆凡作为江湖魁首应该约束好因他而来的这些江湖人士,不要惊扰民生,若是屡教不改,官府就会将他们视为扰乱社会治安的叛乱分子进行镇压。
“这可怎么是好?”陆保握着那公文有些不安。
陆凡眼神平静,但那平静底下烈焰汹汹,他道:“这不是正好吗。”
陆保道:“你是说……”
“陆伯,时机到了。”
陆保激动不已。
很快,又有人上门了,不过这次不是官府官差,而是周成府上的私人,他带来了一壶好酒。
酒确实是好酒,但酒好不好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种态度。周成软硬兼施,既彰显官府的态度,表明官府对他们这种目无法纪的行为很是不满;同时也要维护好与吹雪山庄的关系,不能全然硬碰硬。
最主要的还是想让吹雪山庄好好管一管,在江湖这摊事上,江湖人出面总比官府出面要来得好。
但周成尚不知道,他不久后会为这一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