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看到那枚钥匙的瞬间, 晏玖愣了一下。
钥匙难道是从祂的身体里掉出来的？这是祂对于自己要求的回答？
他走过去，捡起那枚钥匙。
晏玖走到门前，看着下压式的门把手，下意识说了一句：“都没有钥匙孔, 怎么用钥匙。”
话音才落, 纯白的房门开始扭动着变幻形状。
不多时, 出现在眼前面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黄铜门, 黄铜门上雕刻着繁复图案，门上挂着把同样华丽的铜锁。
插入钥匙, 咔哒一声，锁开了。
门后不再是房间, 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没有光亮，看不见前路。
晏玖不知走廊尽头是深渊, 还是出路, 但依旧义无反顾地迈了进去。不管前路是何, 都比困于牢笼之中要好。
踏进走廊的瞬间, 他以为后面的门会消失，转身, 却看见黄铜大门依旧敞开着。
门内, 是一片温馨景象。门沉默地矗立在身后，却似乎在说：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来。
晏玖没有犹豫, 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身后那温馨的光始终都在，却不能照亮前路。晏玖不得不摸着墙壁前行，碰触之下, 才发现了一样。
墙壁上似乎雕刻着线条，像是一幅画。
可惜走廊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昏暗, 无法看清画的内容。
晏玖停下来，手心中聚拢起幽蓝光点。异能是能量的运转方式，可成剑，自然也可成照明之物。
然而，光点在手心翻转，随即却被黑暗吞噬。
长廊之中，不可使用异能。
前路依旧看不到尽头，换做意志不坚定的人，大概就要掉头去往身后始终敞开的门中。毕竟门内应有尽有，还有一群服务周到的小熊玩偶。
晏玖没有回去的心思，而是沿着纹路开始一条条摸索，根据纹路的走势，他在脑中拼凑出了图案的内容。
一个小孩子，被拐卖，在山中自由长大。他始终记得自己姓晏，小名是久久。
那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人，总是抱着他叫“久久久久，长长久久。”
这分明是，他的记忆。
如果没有在意识中吞噬掉那片遗落的灵魂碎片，他根本无法读懂墙壁上印刻着的图案内容。
一幅幅摸索下去，晏玖知道了这条长廊是什么地方。
这是他的心灵走廊，关于过去，关于回忆。自始至终，他还是在那个梦境之中，和其他人一样，被困在恐惧之地。
导演小熊给他播放的几步电影，都是被困于恐惧之地的人。但实则还是有些区别。
十三中和培乔的学生，他们被困在教室内反复做题，虽说学生的恐惧都是题海有一定道理。
但这种恐惧似乎只是最表层的恐惧，人有千面，内心各自不同，恐惧自然也是不同。
晏疏清和梦魇则不一样，他们被独自困在恐惧之地，没有他人出现。
由此可以推测，在这个梦世界中，恐惧之地的出现，在普通人和异能者身上有所不同。
而普通人和异能者最大的区别，源自执念。执念够强，才会觉醒异能，而执念越强，异能也随之越强。
执念是把双刃剑，可带来力量，却也诱人堕落。
无法坚定内心，失去锚点的异能者会成为没有理智的堕落者，永远徘徊于黑暗之中。
晏玖抬头，看着前方没有光亮的道路，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始终敞开的门。
这是，他的恐惧？独属于他晏玖的恐惧？
他害怕前路未明，害怕离开的牢笼却是心底想要的归处？
晏玖有些恍惚，记忆不完整，他的灵魂也不完整，甚至不知该如何从这恐惧长廊脱身。
他靠在墙壁上，抬头望去。
隐约中，晏玖似乎看到了距离头顶约莫十厘米处，是天花板。黑压压的一片，悬于头顶。
与其说是长廊，不如说是墓道。
继续向前，游走于墓道之中，身后的门或许也会在某时某刻突然关闭，那他是不是也会被困于自己的恐惧之地。
晏玖抬手，又沿着天花板上绘制的花纹摸索过去。
指尖碰触下，却是如玉石般的触感，不久之前他才触碰过一模一样的躯体。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只红色竖瞳，“是你？我……是在你身体里？”
一句话脱口而出，他的声音在长廊之间回荡，声音逐字进入耳廓，自己都觉得荒唐。他怎么会在那不明生物体内？
晏玖正想嘲笑自己不够坚定，竟然产生这种胡思乱想。
不曾想，靠着的墙壁开始颤动起来，一道意识强行进入晏玖脑中。
[留下来，留下来好不好，这是我们的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晏玖扶着墙壁，却无暇顾及挤入脑海中的意识。
再次刺激之下，他想起来了那段缺失的记忆。
上一次的他，为何记忆停留在了十三中前往培乔中学交流的当天。为何即使是在梦世界中，他也对于找到那些十三中的学生念念不忘。
因为在上一次，十三中的学生死在了当天晚上的异变之中。
晏玖及时醒来，赶了过去。可是他却没能在一号楼下觉醒异能，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栋楼被不明生物吞入腹中。
黑影膨胀，一号宿舍楼消失，最终，连带着站在楼下的晏玖。
晏玖以为，自己会和十三中的学生一同死去。
但他却醒了过来，更准确的说法，是永堕噩梦。
晏玖的意识已然模糊，只记得自己被囚禁在空茫之地，周身包裹着皆是涌动黑影。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空间变化，仿佛沉溺其中。
后来呢，自然是逃出来了。
晏玖垂下眼睛，看着掌心，蓝色幽光凝聚，掌中长剑再次出现。他的恐惧是失去寻求自由，失去选择的能力。
异能始终都在那里，恐惧会筑成一道高墙，让人无法看到墙那边的希望。一旦打破这堵墙，便能随心所欲。
那段画面还在晏玖脑中凝固着，上一次，他觉醒异能，用才觉醒的异能捅穿了不明生物的红色竖瞳，得以离开。
祂的弱点，就在那只红色竖瞳中。
这一次，还要使用相同的方法离开吗？
晏玖握紧手中剑，转身向着身后始终敞开的门走了几步。
越靠近那扇门，有些记忆就越发鲜活起来。不是曾经那段被囚禁的记忆，而是不久之在一号宿舍楼楼顶，红色竖瞳中滚落的那滴泪珠。
又靠近一步。
这次涌上的记忆，是宿舍外面那攥着他衣角的触手。
继续靠近，又是房间内小熊玩偶造型的沙发，和小心翼翼缠在他手腕上的黑色触手。
“……”
晏玖忽然反应过来，当初他读到了祂的意识活动，实则还代表另一件事。
祂的意识海，在那一刻，是全然对晏玖敞开的，但凡那时的晏玖有任何攻击，祂都会受到重创。
无论是多强大的生物，一旦意识受到重创，都难以恢复。
晏玖手中的长剑消失，他颓然靠在墙上，抬手捂住眼睛。
还是换个方法吧，实在是下不了手，万一那不明生物又被打哭了的话，总觉得有点内疚。
“！”
迷茫中，晏玖觉得有人在靠近，身体却没做出下意识的反抗，而是任由来人一把抱住了腿。
“小玖！”
晏玖低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这是那个在生日宴会时见过的孩子。
“宝宝？”
“小玖还记得我，我好高兴！”
孩子牵着晏玖的手，说：“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啊？”
晏玖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孩子向着长廊尽头走去。
说也奇怪，明明他独自一人在长廊走了许久都看不见出口，被孩子牵着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到了。”孩子在光暗交接的地方停下，松手轻轻推了一下晏玖，“走吧。”
晏玖往前一步，又转身：“你不走吗？你，不想跟我一起离开吗？”
这句话，似乎对孩子有无尽的吸引力。他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似乎要从阴影之中脱出。
但他还是停了下来，身后的影子交缠于身上，让这个长相精致的孩子看起来像是与暗影共生。
“我不能。”小孩子揉了揉眼角，眼眶泛红，蓄着泪珠，“……不让我离开。”
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明，晏玖却觉得孩子说的是不明生物。难道这个孩子，也是被囚禁的可怜人。
“小玖，有机会的话，回来看看我好吗？”
可怜兮兮的童音，如黑宝石般泛着泪光的眼睛，一切都蛊惑着晏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的，我很想办法回来看你的。”
踏出长廊之时，晏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孩子站在光影交接处，对自己挥手，眼下那颗颜色浅淡的泪痣，如一滴未曾滚落的泪珠……
等等，那颗泪痣似曾相识，分明和闻则眼角下的一模一样。
“闻则？”晏玖喊出声来。
那个五岁的孩子笑了一下，却没有答应，而是退回到了阴影之中。不，不是主动，而出被黑暗中伸出的触手裹挟着拖了进去。
***
晏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站在不久之前的教务处办公室中，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晏玖，你怎么了？”
他一回头，又看到那颜色浅淡的泪痣，“闻则？”
“嗯。你还好吗？”
“我刚才是怎么了？”
闻则：“门被风刮得关上，然后我看你就愣在那里了。”
梦中梦，庄公晓梦迷蝴蝶，在晏玖看来，他似乎在自身的恐惧中待了许久，出来时却不过短短几秒钟。
他甚至怀疑，最后带他走出来的小闻则，究竟是真正的闻则，还是内心情感的具象化。
“不出去吗？”闻则又问。
晏玖回过神来，开门出去，走廊上已经是空无一人。
无论是混战中的小熊玩偶，还是刚跑出去的林轻轻或者是赵熠一行人，都不见踪影。
“他们人呢？”
闻则走过来，看了一眼，神色冷淡：“或许是丢下你跑了吧。”
“啊？”晏玖有些惊讶。
闻则又轻声补了一句，“不像我，会一直陪着你。”
晏玖瞪圆了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陷在恐惧衍生出来的环境中。
闻则顶着那样一张冷淡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有些惊悚。
“你……是不是很少和人交流。”
“嗯。”闻则点头，“我不需要认识太多人，很吵。”
晏玖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哥们，还是多和同学交流交流。”
“为什么？”
“这样你才不会说出这种不恰当的话来，走吧，先去找人。”
晏玖心中已有定论，这个梦世界中的闻则和现实世界中的闻则有些区别，准确来说应该是上一次的闻则。
他想起来些和上一次闻则相处的片段，的确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基于恐惧而生的梦世界，他已经知晓自身的恐惧，那同样被困在这里的闻则，恐惧是什么？
教室内的小熊玩偶都悉数消失，只是学生们似乎还无法离开，看来还是得先找到“梦魇”。
晏玖顺利在学校的操场处找到赵熠一行人，挥了挥手。
“晏同学，你怎么样？”赵熠迎上前来，“门关了之后，那两拨小熊玩偶突然开始攻击我们，我们想着把小熊玩偶引走，你也好顺利脱身。”
晏玖点头：“嗯，小熊玩偶的确消失了，那些教室里的小熊玩偶同样消失，可惜的是我的同学没法离开。”
“还是得先找到梦魇，彻底破解这个梦世界的入侵。”
赵熠皱眉，他没有说的是半个城市都被梦世界笼罩其中。
“我有一个猜想，之前听梦魇说这个梦境失控了，那他应当也是被困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晏玖想起导演小熊播放电影时说的那句话，这些电影都是实时转播的。梦魇陷入被堕落者追杀的恐惧之中，那必定是待在堕落者出现的地方。
不久之前，他是从地底下唤出那些堕落者的。
晏玖想到这里，手掌一翻幽光凝聚，长剑成型之际又开始转变形态，成为一把巨大的重剑。
他倒转剑刃，向着地面狠狠一插。
重剑应声而入，以剑为中心，一道道缝隙自操场地面裂开。
地底之下，涌动着各种嘶吼。
狭窄的空间中，有一个巨大的球，球体由一只又一只的堕落者构成。它们趴在上面，似乎在啃噬着什么坚硬的外壳。
咔擦咔擦——
“不要，不要——”
细微的声音自啃噬声中传出来，赵熠神情一凛：“他在这里面，把那些堕落者杀了。”
梦魇不能死在这里，不仅仅因为要把安全结束这个梦境，还因为他是“新世界”的高层，掌握着很多线索。
只要把梦魇关进专为异能者打造的监狱，赵熠便有的是时间攻破他的意识防御，将那些秘密一点不漏地挖出来。
“新世界”这个组织，对“祂”的降临，期待到疯魔。赵熠怀疑，再继续下去，他们会更频繁地开展造梦袭击。
堕落者的数量虽然多，但注意力却完全被梦魇吸引，它们不顾落在身上的攻击，一心只想啃掉保护罩一口口吃掉躲在里面的梦魇。
两边几乎是在拼速度，最终还是赵熠一行人快了一步，赶在梦魇被咬断喉咙前把人拖了出来。
“不要，不要……”
梦魇已经神志不清，身上的黑色斗篷扯成布条，右腿已经被咬断，白森森的骨头支棱在外面。
小单蹲下，扯了个布条给他做简单的止血。
赵熠走过去，凑近盯着梦魇的眼睛：“交界点在什么地方？”
梦魇忽然痴痴地笑了：“呵，呵呵，碎了，都碎了，我们一起等待神的降临，呵。”
“碎了？”
晏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可以称之为碎了。那颗在舞台上被踩碎的唤神石，难道那才是离开的关键。
晏玖起身就准备去礼堂找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到几片碎片。
闻则一把拉住他，问：“你去找什么？”
晏玖：“之前在舞台上，交换试卷的时候你记不记得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
说实话，当时在场的人似乎都看不见那颗红色晶体。但闻则是踩碎红色晶体的人，就算看不见，也可能会感觉到。
“你找那个东西干什么？”
“自然是离开梦世界。”
“这里不好吗？”闻则问，“和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区别。”
晏玖有些出神，恢复那段记忆之后，梦世界中的一切其实更让他怀念。这里仿佛是曾经的那个他，无比期待过的未来。
他是一个有来处的人，而非是交易平台中不断被解析重组的意识。
晏玖只犹豫了几秒钟，随后拍了拍闻则的肩膀，说：“再好，也不是真实世界。”
闻则抬手，握着他手腕放到身前，“有东西给你。”
晏玖本觉得这动作有些奇怪，准备把手抽回去，听到这句话，顺势就摊开掌心。
闻则从外套里摸出个东西，虚虚笼罩放在晏玖手掌上。
“出去后，你还回记得我吗？”
晏玖：“在现实世界里，我们也是室友，甚至还是同桌，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发觉闻则似乎太过沉浸于这个梦境之中，不愿醒来。这样不好，梦世界对人类的影响会带到现实世界中。
比如梦世界中死去的人，同样会在现实世界死去；梦世界中觉醒的异能，现实世界中同样可以使用。
闻则这样过于沉浸于梦世界中，而梦世界中的他和现实世界中又有些肉眼可见的区别，这样的后果可能会是……
多重人格？
晏玖想起那个带着他离开恐惧之地的小闻则，又想到对方十有八丨九是契约对象，心中生出几分责任感来。
闻则眼睛弯了弯，笑得像是在叹气：“是啊，怎么会不记得？现实世界中我们是室友，不是临时的。”
说完，他的手指松开。
一片红色碎片，落在晏玖掌心。
光芒绽开之处，月落日升，梦境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