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晏青树会死在这个梦境里？”
学校的天文台上, 站着两个人。
下方的整个校园，已经被黑色阴影笼罩其中。
“我的梦境，源于人心底的恐惧，他进去后就会再次经历记忆中最为恐惧的一段, 而且是加倍哦, 别说他只是个普通人, 就是一般的异能者, 也很难逃脱。”
黑衣人手里拿着一块红色晶体，“要不是事情涉及到神眷者, 先知也不会把唤神石拿出来。”
“我知道，但最近神眷者的行为出格次数太多, 变数都在那个晏青树身上。”晏疏清停顿一下，“先知怎么说？”
黑衣人：“先知说, 他看到的未来, 没有晏青树这个人的存在。”
“啧。”晏疏清说, “果然是变数, 你入梦之后，想办法弄死他。”
黑衣人上前一步, 兜帽下那双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直直看了过来：“晏疏清, 你不过是献给神眷者的祭品，不要自作聪明。你也不想尝试一下，被恐惧缠上的感觉？”
说完, 黑衣人自天文台一跃而下，没入那团汹涌阴影之中。
晏疏清盯着他消失的身影，低声骂了一句：“疯子, 真是一群疯子。”
可惜，他的命运在被选中那天, 就和这群疯子绑定了。没有他们，他也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晏疏清不想在回到孤儿院，去过那种一个玩具几个人抢，一块蛋糕几个人分的日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肌肤光滑细腻。
只是，面具戴久了，他似乎也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晏疏清看着那那团阴影，准备从来路离开，等到梦境消失，那个烦人的晏青树也会从所有人的记忆中被抹去。
而闻则，既然有人能接近他，那便证明神眷者并非是不可接近的。只要反复尝试不同情节，总有一款能让闻则入戏。
“！”
晏疏清忽然觉得脚腕一凉，低头，却看见有阴影卷上他的脚踝。
“不要！”
他用力一踢，想要把黑影踢开，没想到却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涌动的阴影吞噬。
阴影还在蔓延，扩张，直到吞噬了半座城市，这才堪堪停止下来。
梦世界的出现，悄无声息，无论是梦境之中，还是梦境之外的人，都没有意识到世界的改变。
***
一枚粉笔头，如闪电般，转眼就到了晏玖眼前。
他大脑还在迷茫中，手却本能向前一抓，将那枚粉笔头牢牢握在手中。
旁边的同学起哄道：“不愧是晏哥，空手接粉笔，成功率百分之百！”
“你们给我闭嘴！”
黑板擦重重砸在讲台上，总算是让这群多度欢脱的少年安静下来。老何推了推眼镜，说：“这次交流学习的注意事项，你们都记住没？”
“记住啦！”
“对了，老何，另一个班是几班啊？”
“八班。这次轮到我们去交流，培乔那边条件确实好，但我们也不差，到时候拿出精气神来，让他们看看我们十三中的校风校魂。”
“好嘞！”
“好了，你们回宿舍收拾行李，九点钟在门口集合，我会在大巴那里等你们，不要迟到。”
老何拿起讲义，看见沸腾的班级，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晏哥，是八班诶！这次运气这么好，居然抽到八班一起去交流。”
晏玖被同桌的男生一阵摇晃，瞌睡是彻底飞了，“八班怎么了？”
“嘿，你忘了，校花就在八班啊？”
“哦，那又怎么了？”
前排的同学转身，“晏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可是马宁的女神，他每天转个圈去楼下上厕所，不就为了假装路过可以从窗户偷偷看一眼女神吗？”
马宁抓起桌上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就砸了过去：“滚滚滚，就你花多。”
晏玖耳边听着两人打闹，视线却在教室中转了一圈。
教室里人挺多，学生穿着的都是统一的蓝白色运动款校服，看来是一所公立高中。刚才那个老师好像说是，十三中？
可是，他记得在入睡之前，明明是在培乔中学的二人宿舍。他的室友，闻则呢？
这又是一个新出现的梦世界吗？可为什么这次的梦世界，他会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晏哥，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马宁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
“你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心烦啊？要我说啊，你现在这样挺好的，自由自在的。”
“马宁，你这话就不对了，虽然学校给晏哥减免了学费，也申请了生活补助，但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还是回去比较好。”
“啧，你是不知道，那个自称是晏哥弟弟的晏疏清，用鼻孔看人，一副多了不得样子。还叫晏哥什么青树青树的，一听这名字就是把他名字倒过来的，什么玩意儿。”
晏玖听到这里，忽然问：“你们说，我是谁？”
马宁只以为晏玖处于人生迷茫之中，拍了拍他的肩，“名字嘛，无所谓的，不管你叫晏玖还是晏青树，都是我们的晏哥。”
“就是说，晏哥是独一无二的。”
无论是晏玖还是晏青树？这个梦境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把他晏玖的身份和接收的关于晏青树的记忆杂糅在一起，组成这个奇怪的梦境？
“走走走，晏哥，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回要在培乔那边待两个星期呢，据说那边的宿舍可豪华了，独立浴室，空调洗衣机甚至还有冰箱！”马宁搭着晏玖的肩，一路上就没停过。
“马宁，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旁边另一个男生笑道，“别到了培乔人家以为我们贫民窟出来的。”
“嘿，你小子。”马宁松开晏玖，转身就去掐那个男生的脖子，“不说其他的，你看看我们的宿舍，比贫民窟还惨。”
男生被他掐了个正着，一边笑一边求饶：“嗷嗷嗷，是是是，您说得都对，诶，快看，你女神！”
马宁下意识就松开手，站直身子，摆出一脸正经的表情。
晏玖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其中有一个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的女生，应当就是他们口中说的校花。
恰在此时，校花也看过来，对着晏玖笑了笑，然后挽着旁边女生的手，快步走进了宿舍。
“哦，女神对我笑了，我人生无憾了。”马宁手抚胸口，发出夸张的声音。
“行，你人生无憾了，那培乔就我们去了。”
“那不行，培乔我是要去开开眼界的。”马宁重新搭着晏玖的肩，走进一旁的男生宿舍。
踏进走廊，晏玖才知道为何刚才两人说这宿舍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
阴暗的走廊，破旧的木门，斑驳的墙皮，即便是在上午这种阳光正好的时候，也颇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推开宿舍的门，里面吵闹的少年们倒是让阴森气息一扫而空。
房间不大，塞了四张上下铺，中间摆了八张书桌，床和桌子之间仅仅留下一条狭窄的过道。
八个十七岁的男生挤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简直是惨剧。桌上乱七八糟的，各种课本练习册，甚至还有吃完没扔的泡面盒。
一旁的床铺上也差不多，没几个人有叠被子的习惯，都是乱七八糟的堆在床上，床单应该是学校统一发的蓝色格子款，都皱巴巴的像团咸菜。
还真的挺像贫民窟，晏玖却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走到一张桌子前，停了下来。
“晏哥，快收东西吧，待会迟到又得被老何收拾。”马宁三下五除二，爬到靠门的上铺，把上面的铺盖随手一卷。
晏玖视线落在桌上的练习册上，上面写着两个字——晏玖。
看来这种桌子就是属于他的了。
“诶，晏哥，我耳机掉你床上了，帮我检一下，谢了。”马宁从上铺探个头出来，指了指下面。
嗯，这张床应该是他的了。晏玖走过去，捡起耳机，递给马宁。
他的铺位相比其他几人，要整洁干净许多，但程度有限。被子叠得很随意，歪歪扭扭的，比不了闻则。
晏玖莫名想起不久之前，闻则整理床铺的样子，床单平整如镜面，被子叠得像豆腐块。认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
他从床底拉出个行李箱，把床单枕套拆下，放进了行李箱，随后又打开旁边的柜子。
柜子里全是校服，还有一双刷得发白的球鞋。
晏玖不在乎穿着，但也可以判断出这个梦境里的自己还挺穷的。他把校服塞进箱子，这才回到书桌前。
书本、练习册、学生证……学生证在哪来着？
晏玖拉开抽屉，却看到一个牛皮纸袋，纸袋封面写着“广平市西光法医物证司法鉴定所”。
他打开纸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报告，报告内容是亲缘关系鉴定。鉴定意见：检验结果支持晏启明是晏玖的生物学父亲。
晏启明是晏玖的生物学父亲？而非晏青树？
晏玖觉得有些头疼，这个梦境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嘟嘟嘟——
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上面两个字：晏曦。
晏玖拿起手机，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喂，你好。”
“我是晏曦，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晏玖心想是什么事情，他根本就不记得，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口说：“我现在挺好的，不准备转学，也不准备住那边。”
晏曦：“上次你回来，妈的反应的确有点伤人，我替她向你道歉。不过你也知道，她因为你走丢的事情，这些年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后来家里收养了疏清，她才慢慢好转，她以为疏清是你，才会这样。”
晏玖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已经有不少同学拉着行李箱走出来。反正他也不用管晏曦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嗯，我知道，人的感情总是有亲疏之分的，陪伴在你们身边十几年的是晏疏清，我不介意那天的事。”
不得不说，身体自己的想法其实很符合晏玖本人的想法，仿佛就是他本人说出来的一样。
“你不要这么说，你是我亲弟弟，血缘上的联系是不会被斩断的，一家人应该团圆。”
“其实我不回去，大家都自在……”晏玖话没说完，就听宿舍里马宁喊了一声。
“晏哥，好了吗？老何在群里催了。”
“你们先下去，我马上来。”晏玖应了一声。
随后，他才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刚才和同学说话。”
“青树，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晏玖继续道，“其实我已经十七岁了，还差一年就成年，成年之后其实你们对我也没什么义务，十几年都这么过了，一年很快的。”
“可是……”
晏玖有些不耐烦起来，说：“如果觉得有义务的话，就把我学费交一下，每个月打点生活费，毕竟名义上算是有父母了，再以孤儿的名义申请学校补助说不过去。好了，再见。”
他挂断电话，又愣了片刻。
刚才的那段话，全是不由自主说出来的，可他却不觉得是身体被操控了，而是残留的记忆。
或许这一切，只有在找到这个梦境本源，醒来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晏家待着的那两个月，晏玖除了锻炼身体，就是大量查阅资料。
关于梦世界，在各种论坛上讨论得很热烈，有不靠谱的猜测，也有亲历者的经验分享。
总结各种推测和经验分享，晏玖基本知道梦世界的破解方法。梦境万千，什么内容的梦世界都有可能出现。但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梦世界来源于人类的欲望和执念，整个梦境会有一个梦境本源，也就是和现实世界的交界点。
想要离开梦世界，必须在安全存活的前提下，找到这个本源，破坏掉。
上一次在晏家宴会厅的梦境本源，晏玖猜测是被挂起来布置成剧场的宴会厅，后来那些小熊把人都放了下来，梦世界便消失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如何，目前看来这个梦世界还算安全。
晏玖拖着行李箱，出门。
“晏玖！你给我快点！”
才走到门口，他就听到一声怒喝。
老何站在一辆大巴的前门处，“你磨蹭什么啊。”
“抱歉抱歉，刚刚接了……家里一个电话。”
老何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先上去，有什么问题随便打我电话。”
他把行李箱塞进大巴下方，这才上车。走上一步，就发现不对，这满车坐着的，好像不是他们班的人。
晏玖回头：“老何？”
老何挥挥手：“谁让你那么晚下来，我们班那辆车坐满了，你和八班的一起。”
行吧。
晏玖也不是怕生的人，只是上车后，却发现也没什么位置了。
他环视一圈，就听有人说：“晏玖，坐这里！”
走过去，晏玖发现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正是之前在宿舍楼下遇见过的校花，林轻轻。
“你好，可以坐这里吗？”
“嗯，你坐。”
旁边坐了个女生，还是马宁的女神，晏玖也没尬聊的心思，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下来。
“晏玖，已经到了。”
“哦哦。”
晏玖站起来，见车上的人已经下得差不多了，站起身，转身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下车了。”
“没事，你昨天是不是没睡好，上车就睡着了。”
晏玖点了点头，视线却穿过车窗，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不远处穿着制服的，是闻则？
梦境中的闻则没有戴眼镜，一双眸子显得更加深邃。他好像的看这个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
“晏玖？”
“下车吧。”晏玖回过神来，顺手帮林轻轻把放在行李架上的书包拿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外面还挺吵，十三中的学生正在点名站队，不远处培乔高中的校门口，站着两列穿着培乔制服的学生，应该是出来表示欢迎的。
“晏哥，这里！”
马宁跳了起来，从一堆蓝白校服中露出头来。
“嗯。”晏玖转身，把书包递给身后还站在大巴台阶上的林轻轻。
“谢谢。”林轻轻接过书包，却没有预料到自己书包这么重，身体失去平衡一头向前栽倒。
“小心。”
晏玖抬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把人给架了起来。
他的手维持在一个礼貌的限度，没有碰触任何可能冒犯到女孩子的地方，等林轻轻站稳后，就松开了手。
“谢谢谢谢。”
“没事，我去排队了。”晏玖走过去把自己的箱子拿出来，站到马宁身边。
“喂，晏哥，女神她没事吧？没扭到脚吧？”
“放心，没事。”他一转头，又对上闻则的眼睛。
闻则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是不认识他。可如果真要说不认识的话，怎么又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
带着这种疑惑，晏玖走进了培乔校园，培乔校园倒是和现实世界中的构造没有区别。
今天是周日，十三中的学生们现在宿舍安顿下来，下午参观校园熟悉环境，这样周一就可以正式开始上课了。
“晏哥，在那边登记，据说培乔是四人间啊，到时候我们305八杰就得分开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用听你小子的梦话了。”
“滚滚滚。”
负责登记和分配宿舍的是培乔学生会的人，效率很高，晏玖排了没多久就轮到了他。
他下车晚，排在最后一个。
“同学，不好意思，四人宿舍已经满了，你可能会被分到二人宿舍。”负责登记的培乔学生说，“是这样的，二人宿舍在那栋，嗯，我们这边可以给你一个单独的房间，但你和班里同学会分开，不介意吧？”
她停顿一下，说：“如果你担心适应不了，想和同班同学住在一起的话，我可以向教务处申请，给你安排一张临时床铺，可能就没那么舒服。”
“都可以，我不介意和同学分开。”
“行，那我给你安排一个两人间，我看看……空着的两人间……”
“没有空着的两人间了。”
晏玖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冷淡的声音，他都不必回头，就知道来人是闻则。虽然说话的语气有轻微的区别，但声线他已经非常熟悉。
“啊，我记得还有，可能是记错了吧，那要不还是加个临时床？”女生挠了挠头，但相比自己的记忆，她似乎更相信闻则。
闻则又开口：“我宿舍有空铺位。”
“啊？”女生愣了一下，“这合适吗，你不是有洁癖？”
闻则的回答，还是三个字：“治好了。”
于是，在这个奇怪又熟悉的梦世界中，晏玖再次成为闻则的室友。
闻则的宿舍，依旧是在206，南向。推开房门，布置摆设和现实世界中都没有任何区别。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次晏玖用的是自己的床单被套。他铺好床单，随意扯了扯，差不多平整后就从床上下来，开始整理衣橱。
然后，他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身，看到闻则站在门口。
闻则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不对啊，登记表格上应该有名字的，闻则为什么还要当面问这么一句。
晏玖想起来，在现实世界的时候，闻则问过两次这个问题。一次是在他翻墙的时候，另一次是在班级里。
从之后闻则的偏袒看来，第一次问名字应该不是为了登记扣分，而是某种他觉得交朋友必须经历的一道程序？
于是，晏玖回答：“你好，我叫晏玖，你呢？”
闻则轻轻笑了一下，整张脸如同冰雪初融，“我叫闻则。”
他走进来，看了看晏玖的床铺，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行，麻烦了。”晏玖是真不擅长干这些家务，努力铺平整已经是极限。
晏玖的桌子上，椅子上都被他堆了东西，于是闻则指了指他的座位：“你坐那里，你要喝点什么吗？纯净水？还是气泡水。”
晏玖下意识道：“奶茶。”
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他记得闻则是有备着奶茶粉在宿舍的。学校里不方便叫外卖，自然只能用粉状的代替品。
好在闻则准备的，似乎是品质很好的奶茶粉，冲泡起来味道也不差。
没想到，闻则微微愣了一下，说：“我这里没有奶茶，你喜欢喝奶茶吗？”
没有？
梦世界不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形成的吗？除了和梦境本源有关的内容，不会有太大区别。
闻则的宿舍里，怎么会没有奶茶呢？
或许是这种惊讶表现在了脸上，闻则说：“你喜欢的话，我让人送过来。”
“不用不用，喝水也行。”晏玖摆了摆手。
闻则却是盯着他，说：“要的，你喜欢的话，要的。”
他的眼睛很好看，尾端微微上翘，睫毛密且直，眼角有一颗颜色浅淡的泪痣，瞳孔颜色却很黑。
晏玖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感来，仿佛是深渊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