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裴书锦一夜未眠,他不像慕云深有逆天改命的能力,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虽说他现在对江怀雪并无怨怪,可经历这样多的事,那些感情已不可能恢复如初……但不知为何,他又万万做不到抽身而退。

  翻来覆去天都亮了,裴书锦住在江怀雪隔壁的厢房,听到一大早旁边就有动静,便翻身下去看看,一开门刚好遇见江逐星出来,江逐星朝他点头道:“裴大夫,我刚和爷辞行,这就走了。”

  “这么快?”

  他们昨天才骤然发难收拾了曾家两个儿子和曾有容,都来不及歇歇,今天一早便又要风尘仆仆去办调粮的事,实在是多事之秋。

  “爷说了,局势紧迫,皇上不像是能回心转意的样子了,再不出手,慕将军怕是神仙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裴书锦这下又想到了跟去肃州的顾言,心上一紧,无奈叹道:“江大哥辛苦了,路上一切小心。”

  江逐星走后不多久,下人来给江怀雪送饭,裴书锦竟也享受上了同等的待遇,但他早上也吃不下许多,就坐在桌边慢吞吞地喝粥看书。

  突然,隔壁“砰”地一声,随后就是东西乱七八糟坠地的动静,而后又传来了小孩啼哭,裴书锦凝神听了片刻,便赶忙起身冲了出去。

  “爷!爷!”

  “爷!发生什么了!”

  “爷!我们能进去吗?!”

  江怀雪屋门大开,已经有几个护卫下人冲了进去,手足无措地围在一起,隔着一道厚重屏风连声呼唤向内室呼唤。

  裴书锦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赶忙把人拨开,不打招呼便冲了进去,看到眼前场景,裴书锦当下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江怀雪屋子里狼藉一片,从床上的玉枕如意到屋里的桌椅茶具皆被打翻推倒,江怀雪神智不清地倒卧在地上,形容狰狞,头发散乱,身下滚过瓷器碎片都浑然不觉,到处都是零星血迹,可谓触目惊心。

  江湛坐在一旁的罗汉榻上吓得啼哭不止,裴书锦听见声音才回过神来,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过来,立马跑过去抱起江湛又折返出来把孩子交给侍女,叮嘱道:“他受了惊吓,先让他离开这里,带下去好生照料。”

  永兴和永宁得到护卫通传,也从后院赶了过来,看见裴书锦就急道:“裴大夫,爷怎么了?!”

  裴书锦避开众人,拿出那装着血块的盒子,低声道:“找个可靠的人,速速将此物磨成粉煎煮好端进来。”

  永兴心领神会,转身便交待了出去,又遣散了众人,这才低声询问裴书锦:“这不是昨天从常山身上搜出来的吗?爷的毒发作了?”

  “我也是刚到,我猜 是的。”裴书锦神色凝重,永兴和永和也是心绪不宁,随着裴书锦进了内室,一看眼前场景,两人皆是神情大变,张皇失措地跑了过去,连声呼喊江怀雪。

  裴书锦也跟着走过去,蹲跪在近前,他心绪不宁手指发抖,好不容易把稳了江怀雪的脉象,却顷刻间脸色煞白,永兴和永宁也是急得一头冷汗,慌张问道:“裴大夫,爷他……”。

  “……五脏俱损血气倒流。”裴书锦喃喃道:“这几乎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脉象。”

  “什么?……”永宁愣神道:“上个月发病还没有这么严重,怎么会……”

  “上个月?”裴书锦转过头问道:“他这……会定期发作?是中毒所致吗?”

  “我也不太清楚!”永宁慌忙解释道:“以前我也不常在爷身边,但爷素来强健,骑马射箭都是顶好的,从来没听说过爷有这种病症。这症状也就是我陪爷去京城那段时间……刚开始还好,不过是隔段时间身子就会不爽利,这疼那疼的,后来过完年开春才严重起来,几乎一两个月就会犯一次大病,严重时也有昏厥,身子也越来越差,哦对,好像有个西域大夫给了爷这种药,每次熬不住了爷就会吃这个……”

  永宁从怀里掏出个药瓶,裴书锦一看便觉得眼熟,接过来打开一闻,皱眉道:“那次我腿疼到受不住,江怀雪给我吃的便是这药?……”

  永宁也反应过来道:“是的!就是这个,爷放在我这里的药就这一种……”

  裴书锦心中已有了些预感,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将药丸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捻开放在舌尖上尝过……

  裴书锦很快就感到舌尖有异样麻痹,他略一思忖,脸色惨白,慌忙扶起几近昏厥的江怀雪,捏开他的下巴检查,果不其然,江怀雪的口腔和舌头里尽是咬出的伤口,一片鲜血淋漓,可以想象他承受了怎样非人的痛苦。

  “怎么会……”永宁和永兴也是大惊失色,永宁又指着江怀雪的手道:“爷……爷的手……”

  裴书锦回过神来,抓起江怀雪的手一看,又是呼吸一窒……那双原本修长漂亮的手上皆是伤口,掌心被碎瓷片割得血肉模糊,十个指甲也全都抠烂了,可谓惨不忍睹。

  裴书锦眼前发黑,感觉自己身上血液都凝滞了,有些难以接受道:“……他服用这药有多久了?”

  此情此景,永宁一个精壮汉子眼眶都泛红了,手足无措道:“我跟着爷进京不久这药就放到我这里了,爷隔三差五就会吃这种药,好像是镇痛的,但后来这药似乎也不太管用了……爷的病发作起来虽不像今天这样,可也是疼到昏厥的……”

  “这药里有曼陀罗和天仙子……有极强的镇痛之效……”裴书锦颓然道:“但长期服用可能导致幻觉,对心绪神志也有极大损伤……”

  那次他腿疼得厉害,吃了江怀雪的药很快见效止痛,但清醒后却有些举止失常,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原来是这药物所致……

  他不过吃了一颗便受到影响,江怀雪长期依赖此药,带来的害处自是不轻,怪不得京城再见时他阴晴不定,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又好似患了失心疯……

  “这不是饮鸩止渴吗?”永兴难以置信道:“爷不是这种人啊!当初武夷山崩,他不眠不休自京城赶了几千里路,又闯入天险,几次从峭壁摔下,还被山石砸伤,直到力竭倒在瘴气里,遍体鳞伤都没喊过一句疼……”

  “他并非不知这是饮鸠止渴,他也并非不能忍受痛苦之人……”裴书锦声音嘶哑:“所以到底是怎样的痛苦才会让他出此下策?”

  裴书锦一直在江怀雪隔壁,江怀雪承受这样剧烈的痛苦,嘴全咬破了手也抠烂了,却直至昏厥都没有喊出一声,他不是不能忍的人,他承受的该是怎样的锥心之痛……

  “这究竟是什么毒啊!如此阴损!”永兴急得双目通红,捏紧拳头道:“昨夜常山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我已让人用参汤吊着他的命!这次我无论如何我也要撬开他的嘴!”

  “爷这是中毒了?”永宁更是一无所知,只后知后觉道:“难怪每次爷发作起来只有常管事来了才能缓过来……是他们下的毒?!”

  几人说话的功夫,解药熬好了,永兴听见屋外动静,连忙跑出去把药端了回来,裴书锦接过药碗,扶起江怀雪,江怀雪此刻却神智不清,药汤根本无法灌进去,僵持了片刻,永兴尴尬道:“不然我先喝进去再喂爷吧……”

  裴书锦搂着江怀雪,看着怀里乌发凌乱几近奄奄一息的人,低声道:“我来吧。”

  永兴和永宁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和江怀雪的纠葛,见状也有些难为情,不约而同地偏过了头。

  裴书锦轻轻捏开江怀雪的下巴,缓缓将那腥涩发苦的药渡了进去,江怀雪的唇舌上尽是细碎的伤口和咬烂的血肉,裴书锦每碰一下都觉得心中抽疼,喂完半碗药,他觉得唇齿口腔尽是血腥味,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喂过解药,裴书锦拿出针具,辅以针灸水沟百会穴位试图唤醒江怀雪,永兴在一旁端详着碗底的药汤,有些嫌恶道:“这味道好奇怪,有些腥臭……”

  永宁恍然道:“我在京城时也见过常管事给爷吃这种药汤,当时便多注意了一下,只是这异味怎么这么重,明明以前好像还没有……”

  裴书锦皱眉道:“我猜的没错的话,这药是江怀雪赴京前赶制成的,虽然对里面的血液做了防腐处理,但时间越长效用便越差,现在可能已有些变质了……”

  裴书锦话音刚落,江怀雪的眉头微皱,突然胸膛鼓动,眼睛骤然睁开,身子僵直而起,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永宁和永兴见他清醒不住地呼唤拍背,裴书锦却冒出冷汗,抓着江怀雪的胳膊道:“别碰他!”

  永宁和永兴还未来得及抽身,只见江怀雪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手掌猛地收紧,抠拦的指甲又陷入肉里,他双目圆睁,眼底尽是鲜红血丝,牙关紧咬,可还是疼到抽搐,片刻光景浑身的青筋都狰狞暴起。

  裴书锦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手掐住了江怀雪的下巴,果然里面又见了血,江怀雪不知意识是否清醒,但已然疼到有求死之心。

  裴书锦从没想到能在体面从容到极致的江怀雪身上见到这样的可怖的场景,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四肢止不住发抖,但还是竭力平复心绪,颤声道:“江怀雪!你清醒些!我知道你很疼,但你不能再伤害自己了……”

  剧烈的蚀骨之痛下江怀雪已然难以自控,他一把挥掉身上众人的牵制,直扑倒地,艰难地抓扯挣扎,身子滚过碎瓷片也浑然不觉,甚至一头就向房柱撞去。

  “爷!不要!!……”

  “爷!!”

  永宁和永兴大惊失色,冲过去死死抱住他,胡乱喊道:“裴大夫怎么回事啊?!这解药没用了吗?!”

  谁知江怀雪已接近癫狂,不要命地甩开永宁和永兴,又自虐般的往一地的碎瓷片上扑过去。

  裴书锦冲上去狠狠撞开了他,将他压倒在地,与永宁一起制住不断自残的江怀雪,他捧住江怀雪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狠狠擦掉江怀雪脸上的血迹,几乎有些无望道:“江怀雪!江怀雪你醒醒!”

  永兴目眦尽裂,当场便把剩下的半碗药踢翻,恨恨道:“我要把常山千刀万剐!”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江怀雪血肉模糊的手突然颤抖伸出,一把握住了裴书锦手臂,粗重地呼吸里混合着血沫,他发红的眼睛缓缓张开,声音破碎几不可闻:“走……你……走……”

  “江怀雪!”裴书锦眼见他又在咬自己的舌头,赶紧伸手卡住他的嘴制止,虎口处当下便见了血,江怀雪猝不及防,猛地清醒了血,睁大了眼睛,颇为痛苦地握住裴书锦的手,艰难道:“裴书锦!我求你!走……”

  裴书锦反倒清醒了一些,他一把搂过江怀雪,摁住他的后背穴位制止他挣扎,贴着江怀雪的耳畔,牙关战栗道:“江怀雪,事到如今,我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书锦……”江怀雪艰难地控制着身上的力道,推拒着裴书锦,破碎的声音里几乎带了绝望:“都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我求你别管了,你走好不好……”

  “江怀雪……”裴书锦不断攥紧手掌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抖:“你开什么玩笑……都这种时候了,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

  江怀雪渐渐停止了抗拒挣扎,他的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拉过裴书锦的手,冰凉的嘴唇吻干了上面残留的血迹。

  他有些费力地喘息着,缓缓将头靠在裴书锦肩上,声音越发迷蒙,颠三倒四,并不清醒的样子。

  “书锦,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不值得……”

  “都太肮脏了……你离这些远远的……”

  “我会让他们一起死……我唯一能做的……”

  裴书锦正在费力辨别他话里的意思,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永兴突然像是发现什么,扑过来劈手从江怀雪袖口夺过什么东西,裴书锦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巴掌大的锋利瓷片,上面还滴着血。

  “你疯了!”裴书锦瞬一把拉起江怀雪藏在袖子里的手腕,上面已是道道斑驳血痕,几乎惨不忍睹。

  裴书锦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是说几句含糊不清的话,他竟要用碎瓷片自残来控制自己的身体保持一点理智。

  “爷!!”

  “啊!!”

  看着几乎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江怀雪,永宁和永兴几近崩溃,发出近乎绝望的嘶吼。

  裴书锦脑中轰鸣,无能为力的痛苦也几乎将他击碎,他眼睛通红,一拳锤在地上,从永兴手里一把夺过那块碎瓷片,竟然二话不说就划上自己的手腕,鲜血顷刻涌出。

  “裴大夫?!!”永兴和永宁也愣在当场,举止失措,根本搞不清这又是哪出。

  江怀雪自然也是看见了,他不管不顾地扑过来阻止裴书锦,胡乱地用衣服包裹裴书锦受伤的手腕,裴书锦却推开他,将手中瓷片反转,逼到了自己的脖颈间,决然地朝着江怀雪道:“告诉我,解药里的血是谁的?常山,还是……曾有容?”

  江怀雪牙关紧咬,脸上毫无人色,他痛苦地看着裴书锦,在忍受肝胆俱裂的疼痛时都没哭过的人突然掉下一滴泪来,他身心都遭受着巨大折磨,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但终究还是朝着裴书锦绝望地摇了摇头。

  裴书锦骤然发狠,将自己脖颈间的瓷片用力一压,脖颈顷刻见血,江怀雪哭喊着扑了过来,裴书锦却闪身避开,冷冷道:“你若是再不说,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我说!”江怀雪崩溃道:“曾有容……是曾有容!”

  裴书锦得到答案,这才松手扔了手中瓷片,擦了一把额上冷汗,跪在地上有些脱力地喘息着,江怀雪已是强弩之末,竭力挣扎着伸手想要触碰裴书锦的伤口,可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就又虚脱晕厥了过去。

  裴书锦扯出一方手帕捂住自己的伤口,缓了片刻,才终于站起身来,朝着已经呆楞的永兴永宁道:“永宁,留在这里看顾好江怀雪,永兴,随我去找曾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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