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自打裴思清在江怀雪跟前伺候,裴书锦格外不安,总担心出什么事,但十多天过去了,并未惹出什么事端。而且裴思清还很会来事儿,一时之间几个大夫和江怀雪的亲信们对他印象竟还都不错。

  想来裴书锦虽与江怀雪久未相见,但好在江怀雪服的主药一直还是他在斟酌配伍,杜仲和许渐清偶尔也能有些诊脉施针的机会,高明又在指点着裴思清,也弄不出什么大乱子,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了。

  只是渐渐地就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大约就是将闲雨亭那日的事添油加醋编排了起来,无非就是那些兄弟相争的话,把他们传得像是为了讨好江怀雪而争风吃醋的后院女子,更有甚者含沙射影猜疑他和江逐星的关系,裴书锦听到这些荒唐流言心中自是不会舒服,只能将自己锁到药房里忙碌起来,不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和窥探目光。

  只是突然就有一日,他煎好了药差人送去,刚坐下歇了一会儿,就见江怀雪身边的侍从过来,把还有余温的药往桌上一搁,给他原封不动送了回来。

  裴书锦过去,端起药碗仔细闻了,没任何问题,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大夫。”那人直截了当道:“他们说你久未请脉,开出的药已经不是很对症了,他们从今天开始便要换新药了,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们?”裴书锦皱眉道:“他们是谁?”

  那人面露难色,抬眼看他:“您不知道吗?还不就是另一个裴大夫的主意?”

  裴书锦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了,裴书锦从隔壁药房里找了许渐清,问道:“他们要换药了,这事你知道吗?”

  许渐清放下手里的书,脸色也不太好看,摇头道:“你也知道,高明与我不太对付,以前你主诊时大家也没个亲疏远近,天天开诊会,面儿上还都要过得去。现在你那弟弟和高大夫一道,听说范榆田和徐康和他们走得也很近,有什么也不太同我说。”

  裴书锦点了点头,叹气道:“那我再想办法吧。”

  “我说……”许渐清有些犹豫道:“你和江怀雪,到底是怎么了,他以前那么信任你重用你,怎地一下闹成这样,又这么巧冒出个你的弟弟……”

  裴书锦摇了摇头,只苦笑道:“信谁用谁,全凭他心意吧,我也左右不了什么。”

  “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懒得管那么多。”许渐清长叹道:“只是你有些难办,那人好歹是你弟弟,他好了不见得有你的份儿,他万一出事儿,你也要受连累。”

  裴书锦也是没办法了,他往常开药,按照江家的规矩,药方药汤都是要给几个大夫留底的,可是现在他们几个不讲规矩,这些事根本不过裴书锦的手,许渐清杜仲也知之甚少,江逐星平日又忙着江家大小事宜,多数时间不在院里,裴书锦也不愿意再给他麻烦,平白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江怀雪身边有个伺候的丫头,也受过裴书锦施药问诊的恩情,裴书锦只得拜托她帮忙留心带出些江怀雪的药汤,那女孩子也算聪明,送药的时候故意打翻了,这才偷偷送出一碗底的汤药给裴书锦。

  裴书锦一闻,药中带着股甜腥味,他就皱了眉头,又尝了一点,当下变了脸色。

  许渐清同在药房,看他脸色难看,赶忙过来也尝了尝那汤底,不解道:“这与你当初的药方差别不小,苦味虽淡了,却有些甜腥气,这是加了……嗯?!”

  裴书锦沉默不语,脸色僵硬,不待许渐清说完,抓起那只药碗就冲了出去。

  裴书锦不顾守卫阻拦往摘星楼里闯,也恰好今日领值的是永兴,使了眼色并不让人真的拦他。

  裴书锦闯进去,江怀雪的房门开着,裴思清和高明恰好请完脉送了药准备出门,和他迎面撞上,裴书锦不理会他们,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江怀雪手边的药,他二话不说照直过去端起碗,直截了当道:“你不能喝这个药。”

  江怀雪心不在焉整理着衣袖,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还不待裴书锦说话,裴思清和高明就折返回来,裴思清发难道:“哥,你又怎么了?你以前的药江公子喝了许久收效甚微,故而我们精心配制了新药,对于江公子的病大有裨益,他已经喝了两天,并无任何问题。”

  裴书锦端着碗,冷声道:“你告诉我,这药里为什么要加紫河车?你用了熟地甘草调和,但是这腥气以为旁人闻不出吗?”

  裴思清脸上微微露出不耐神色,语气自然道:“江公子在目疾之外有阴寒之症,紫河车虽是胎衣,实得先天之气,非他金石草木之类所比,是益气补血的上品,那些不懂的人有所避讳,你是个大夫,也这么狭隘么?”

  裴书锦简直要被他气笑,他不再理会裴思清,转向高明道:“高大夫,按照规矩,无论是谁开出的药都需要他人斟酌复查,裴思清觉得没问题,您也觉得没问题吗?”

  高明犹豫了片刻,去看江怀雪,江怀雪盖着毛毯坐在榻里,转着扳指一副看戏的样子,高明见状赶紧给裴书锦使眼色暗示,没想到裴书锦全然不吃那一套。

  高明只好硬着头皮道:“裴大夫何必强人所难呢?您弟弟医术上可能是稍欠些火候,但是这药也不见得有什么过错,紫河车只要处理得当,对于阴阳两虚之症还是有所改善的。”

  “高大夫,我敬您是前辈,您便是这般应付差事。”裴书锦把那碗药放在他们面前,直接道:“江公子的药本无需紫河车,为何要画蛇添足加这一道?我想的没错的话,你们为增强活血祛瘀明目退翳之效,不仅加大了木贼的份量,还加了谷精草和川穹,他本就阴虚血亏,这几味药一起下去,时日一长,还没等明目退翳,肝脾受损,人就受不住了,当归熟地温补之效不够,只能加上紫河车吊着,是这样吧?”

  裴书锦心想,他们为了寻求速成,改了他原本循序渐进的温缓药方,导致药效过激,只能用大补之药吊着,一边损一边补,这法子虽是下策,也绝非裴思清的水平能想得出来的,多是高明在出谋划策。

  裴思清看上去已经听不大懂了,更是无从辩驳,高明脸色难看,不耐道:“裴大夫,话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大家想法不同,探讨便是了,你这般不依不饶,好像说得我们做了什么坏事。无论如何,这药也是我们仔细斟酌过的,诚如你所言,初心不过是为了增强些药效,让江公子尽早痊愈复明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吗?”

  “您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真有见效快又不伤及根本的法子,难道我不愿意用吗?”裴书锦快被他气笑,敛眉质问道:我们来这里将近半年的功夫,几十次诊会,江公子除了失明,表状几乎无异,但积淤难散,虚寒难愈,为实邪之症。明目退翳之药多会伤其肝脾,需要小心斟酌,并以针灸祛瘀为主。而且紫河车虽是补药,对于实邪之症却只会雪上加霜,阴虚者激起虚火,便会伤及根本,在这说紫河车源头难溯,如若胎盘母体有恙,后果更是难以想象。你们是如何敢开这样阴阳相冲之药?哪怕一时半刻将眼疾治好了,也是脏腑俱损,一辈子都要用药吊着了。”

  高明脸色一阵青白,已经开始用颇有几分羞恼的眼神看着裴书锦,着急思忖了许久,这才故作轻松道:“裴大夫,这不过是你一人之见,施针用药,本就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以前是你主诊,我们便听着你的一切趋于谨慎,如今您弟弟行走在江公子跟前,这方子虽然有几分冒险,但下每一味药都有医理根据,我也不过是觉得可以尝试一下,或许收效更快,便同意了……”

  高明这是已经在推诿撇清自己了,将责任都推在裴思清身上,让他们兄弟二人相争去。裴思清闻言,脸色微变,但他仔细一想,若是和高明当众闹翻,恐怕更难收场,便不断向裴书锦使眼色,用口型示意道:“你想害死我啊?”

  还不待几人再有什么动作,江怀雪轻拂袖口,坐起身来轻笑道:“我没听错吧?……有几分冒险?可以尝试一下?”

  江怀雪虽然在笑,声音却瘆人得很,高明可见识过江怀雪整人的手段,他自知失言,唯恐遭殃,立马跪下道:“江老板恕罪!是我大意,是我头脑昏聩,一时之间为了尽快治好您的病才准许裴思清下了猛药,也尽力想用温补之药中和……这方子虽有争议,但裴思清的初心也是为了医好您的病……”

  说罢,高明又瘫坐在地,装无辜道:“哎,两位裴大夫,你们可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商量?你们观念分歧,何必让我们跟着遭殃呢?我也是实属无奈啊!”

  裴思清眼睛一转,也转身拜倒,镇定道:“江公子,谢您抬爱,思清不才,能力有限,看您的眼疾久久不见起色,心下万分着急,查遍了医书典籍,也与几位大夫彻夜长谈,这才拟出一个方子,没想到终究无法周全,更惹得兄长大怒。思清确实是初来乍到,对公子的旧疾寒症疏于了解,此间一事如若要追究,思清难辞其咎,任打任罚,恳求勿要殃及旁人了。”

  裴书锦愣在当场,半天才反应过来裴思清这是多么厉害的一招釜底抽薪,他要比高明小二十岁,但是这份胆识和心机简直不知高到了哪里去,他们二人平日在家里甚少接触,万万没想到裴思清竟有这份能耐,无怪乎父亲也对他百般偏爱。

  江怀雪这下也皱了眉,又躺了回去,兴趣缺缺道:“你们兄弟俩个……真是有意思。”

  “裴书锦。”江怀雪突然道:“既是你发现有异,眼下你说要怎么办?”

  裴书锦其实来时便是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愤然,如今这等局面,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高明推卸责任撇清自己,而裴思清兵行险招大包大揽了下来,江怀雪把这样的难题抛给他,他若是轻轻揭过,便是存有私心不负责任,他若是追究严惩,便是因妒生恨连亲弟弟都不放过。

  裴书锦脸色也并不好看,许久才正色道:“我言尽于此,不过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至于江公子信不信,信多少,又打算怎么处置,我无权置喙。”

  裴书锦不愿意再留下来推诿扯皮,紧接着就道:“我先告退了。”

  “等等。”江怀雪坐起身道:“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高明终于松了口气,一擦额头的汗,比兔子还跑得快,裴思清倒是站起来,颇为厌恨地瞪了裴书锦一眼,这才跟着屋里几个下人一道不情不愿地离开。

  等人都走了,江怀雪揶揄道:“怎么,你质疑他们时可是义正严辞,这一听说要惩处,又顾念起兄弟之情了?”

  裴书锦皱眉道:“我与裴思清之间的关系,旁人不知道便罢了,你何必这么说。”

  江怀雪沉默了片刻,又幽幽笑道:“你和裴思清,说是兄弟,实在是大相径庭……你说,你们俩个,是谁更有趣些?”

  裴书锦露出不适神色,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流言蜚语,更不愿与裴思清放在一起比较,只按耐着心中不快道:“你怎么看裴思清与我无关,反正我是无趣之人。”

  江怀雪也不知在想什么,陷在软塌里的脊背略微动了动,又语气轻松道:“你不愿置评你和裴思清……那总能说说,我和江逐星吧?”

  “什么?”裴书锦有些理解不了他这曲折心思,只皱眉道:“你们怎么了?”

  江怀雪神色微动,开始有些不耐烦道:“就是……我和他……比起来怎么样?”

  裴书锦更是如坠云雾,不解道:“你要和他比什么?”

  “比什么都行!”江怀雪不知怎的,好好说着话就突然显出了几分烦躁。

  裴书锦似懂非懂,茫然摇头道:“这……这也并非我可以置评……”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江怀雪有些负气地坐起身来:“我就是让你置评!”

  裴书锦更是理解不了,觉得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也有些不耐烦道:“我不知道……但江大哥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江怀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煞白,把手里把玩的扳指一扔,背过身道:“给我出去!”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我继承了位面医院【完结】
  2. [古代言情] 末世唐僧肉该如何存活【完结】
  3. [古代言情] 夫郎家的赘婿每天都在真香现场【完结】
  4. [古代言情] 在玛丽苏文学里奋斗【完结】
  5. [古代言情] 我凭美食火爆星际【完结】
  6. [古代言情] 白月光他拐跑了恶毒炮灰替身【完结】
  7. [古代言情] 皇叔坏透了【完结】
  8. [古代言情] 末世大佬穿到古代宠夫郎【完结】
  9. [古代言情] 我和讨厌的人联姻了[ABO]【完结】
  10. [古代言情] 和小傻子竹马结婚后【完结】
  11. [古代言情] 我在星际种田养神明【完结】
  12. [古代言情] 你不是要和我结婚吗[星际]【完结】
  13. [古代言情] 在线算命:开局被小鬼带去挖坟【完结】
  14. [古代言情] 虫族:摆烂雄虫【完结番外】
  15. [古代言情] 虐完师尊就BE【完结】
  16. [古代言情] 我的道侣不是人[异世]【完结番外】
  17. [古代言情] 虫族之兄长的遗产【完结】
  18. [古代言情] 大秦【完结】
  19. [古代言情] 我和夫郎的好日子【完结番外】
  20. [古代言情] 成为系统后我裂开了【完结】
  21. [古代言情] 王侯【完结】
  22. [古代言情] 我的道侣是个妖【完结】
  23. [古代言情] 猫猫殿下怀崽后,带球跑了【完结】
  24. [古代言情] 笔下主角[虫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