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加更!

  夏沁颜在国公府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每日早晚去给周氏请安,然后被她留下来用膳。

  说上好一会话后,和姐妹们或是一道上学,或是聚在一处玩耍,中午小憩半个时辰,下午看看书、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番。

  卫泓湙每日都会过来,但是时间不定,有时是早上,有时要到快要歇息了才来。

  来了也不会多待,坐上一刻钟,问问她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很快就会走。

  不知是担心落人口舌,对她名声有碍,还是最近真的很忙。

  偶尔在外面回不来,还会派石砚过来送点小玩意,都不是贵重物品,胜在新奇有趣。

  时间长了,府内众人心中多少都有数了:世子对表小姐好似不一般。

  因着老夫人的重视,本就没人敢对夏沁颜不敬,经过这一遭,下人们更是将她提到和卫琼一样的待遇——

  一个是当家主母的嫡亲女儿,一个有可能是下一任当家主母。

  由此,夏沁颜在府中越发如鱼得水,除了偶尔会听到孙氏说一两句酸话外,基本没有烦心之事,与当初原身进府后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

  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步步算计得来。

  从故意装弱引起卫泓湙的同情和恻隐之心,到引导他发现她“不是”夏耀祖的亲生女儿。

  再到爬天门山、与丰恂“偶遇”,留宿慈济寺、误导长公主,引得她亲自送她回来,为她增加份量,以及对谷氏有意露出玉佩等等,每一步都在她的精心策划中。

  “如此,也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夏沁颜将黑子落下,看着棋盘上已经各就各位的棋子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原身想攀高枝,所以在夏筱萱等人的撺掇下去勾引卫泓湙,可是卫泓湙现在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国公府世子而已。

  既然要攀高枝,当然要攀最高的那一枝呀。

  夏沁颜又落下一子,然后一颗一颗的将已经落败的白子拾起,扔进棋篓里。

  顿时棋盘上黑子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只剩下左上角为数不多的几颗。

  她伸手点了点,拿起一颗。

  就从你开始吧。

  “小姐,长公主派人送来帖子,她新得了一盆上好的金盏银台,想邀夫人小姐们前去一同观赏。”

  春杏走进里屋,恭敬呈上请柬。

  红底金纹,贵气又雅致。一打开,锋利的笔迹似乎要力透纸背,右下角绘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花。

  碧叶如带,芳花似杯,伞形花序,每序有花数朵,花梗长短不一。

  正是即将要被观赏的金盏银台,也被称为凌波仙子、雅蒜的水仙花。

  夏沁颜看着,微微弯了弯眼,终于来了。

  *

  “表妹。”卫琼迎上来,拉着夏沁颜的手上下打量,眼里带着止不住的惊艳。

  “真漂亮。”

  只见她身着粉红立领偏襟小袄、朱砂绣花马面裙,外罩粉橙色对襟褙子,褙子和裙身上皆绣着娇艳雅致的梅花。

  脚蹬一双浅粉羊皮暖靴,身披米白暗花缎面豹纹镶边翻毛长斗篷。

  三千青丝反绾在头顶,梳成惊鹄髻,犹如惊鸟欲飞。

  发间簪着一支通体温润的碧玉簪,在发箕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行动间轻摇慢曳,煞是好看,却没有发出一点晃动的声响。

  小脸白白净净,皮肤细腻如瓷,薄薄的刘海垂在额前,似空气般轻盈,长度不长不短,正好露出两颦如远黛般的细眉,显得俏丽又可爱,充满了青春灵动的气息。

  唇瓣不点而朱,红唇秀靥,美得好不动人。

  “表妹一出现,所有人都得黯然失色了。”

  卫婉站在另一边,眼里有赞叹、羡慕,唯独没有嫉妒。

  作为三房的女儿,她的身份比不得大房二房,却又是府中长女,自小就习惯了稳重懂事,谦让弟弟妹妹们,性格十分平和温婉。

  不似卫琼张扬热烈,也不似卫琳卫琅那般活泼好动,不爱出风头,却很会照顾人。

  “一会我给你介绍几个手帕交,她们性格都很好,你们肯定能合得来。”

  她抚了抚夏沁颜的鬓角,声音很轻:“莫怕,有我们在。”

  夏沁颜定定看了她几眼,笑着牵住她,一手卫琼一手她,身后还跟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卫琳和卫琅,五人一起上了最中间的那辆马车。

  少女们欢快的说话

  声时不时就能从半开的车窗中透出来,听得人也不由的跟着翘起唇角。

  卫泓湙上了马,仰头望了望天,抓紧缰绳,双腿轻轻一夹,马儿快跑几步,护卫在车架旁。

  他穿着一件靛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皆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宽腰带,其下坠着一枚形状古朴的玉佩,以红线缠绕,在中间打了一个好看的结。

  他伸手摩挲了几下,眼里闪过一抹无奈。

  小没良心的,给姐姐妹妹那么用心的准备礼物,全是亲手缝制,到他身上就是随便编了个络子。

  真敷衍。

  心里这么想,可面上还是诚实的软化下来,原本稍显硬朗的脸庞也添了两分暖意。

  罢了,以她那么惫懒的性子,有的给就不错了,不能强求太多。

  少年英姿勃发,面容俊逸,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不凡,偏又带着种无法言语的温柔,在阳光下宛若一个发光体,吸引着众人的注目。

  不远处另一条弯道上,一辆小巧的马车慢慢停靠在路边,孙水瑶掀开帘子正要询问,却一眼瞧见了那个马上的少年。

  她愣住,脑海里忽然冒出一首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1

  银鞍白马、宝剑珠袍,身姿挺拔的少年风度翩翩,如一缕春风蓦地袭进孙水瑶的心间,让她整个心弦都跟着颤了颤。

  “那是谁?”她问。

  “小姐,那就是国公府世子呀。”车夫回头,即便明知隔着这么远,对方不会听见,他依然降低了音量。

  “您小时候还去过国公府,和世子一块玩过,您忘……”

  他本想说您忘啦,又猛地想起他家小姐的确是出了意外,前尘皆忘,不由讪讪的住了嘴,不敢再言语。

  “镇国公世子……”孙水瑶没在意车夫的异样,只喃喃重复着这五个字,越重复越像是心上有什么东西在挠一般,痒痒的。

  “我应该唤他表哥,是不是?”

  “欸,礼法上来说,他是您表哥。”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一点都不亲。

  车夫聪明的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说来也奇怪,小姐不知是不是受刺激太大

  ,不仅丧失了记忆,就连这些基本的人情关系和礼仪都给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候还会冒出几句奇奇怪怪的话,听得人一头雾水。

  就是性子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骄傲任性、说一不二,现在谨小慎微、瞻前顾后,行事犹豫不决,好似怕着什么。

  稳重倒是稳重了,可是稳重过头,就显得畏缩,一点不像是被娇宠长大的官家小姐。

  一个人真能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吗?

  车夫暗自腹诽,若不是相貌一致,他都觉得小姐被那些盗匪掉包了。

  孙水瑶似乎感受到了他疑虑的目光,瞬间顾不得什么美少年不美少年了,立马放下帘子,缩进了车厢里。

  “小姐?”丫鬟小菊被她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事,外头有些冷,刮得脸疼。”

  孙水瑶勉强笑了笑,歪在车厢壁上,阖上眼,假装自己累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小菊识相的闭紧嘴,不再询问。

  孙水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一个人当然不会变化这么大,一切都是因为她本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说不清是借尸还魂,还是夺舍,反正等她睁开眼,她就成了“她”。

  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生活际遇和时代却完全不同的人。

  这个小姑娘自小家境富裕,从未为钱财发过愁,虽也有不少兄弟姐妹,但她作为嫡女,还是享受了爹娘独一无二的疼爱。

  而她……

  孙水瑶苦笑,她出身贫寒,家里兄妹五人,她排名中间,爹不疼娘不爱,高中没毕业就辍了学,后来认识了一个男孩,一头扎进了爱情的漩涡。

  他要上大学,她就打工挣学费供他读书,不但包了他所有费用,还给他当起了老妈子,侍候穿侍候吃,侍候了整整四年。

  然而等男孩毕了业,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转头就将她踹了,和公司老板的女儿谈起了恋爱。

  她不甘心,跑去找他理论,反倒是被他羞辱了一顿,骂她没有文凭、长得又不漂亮,根本不配和他在一起。

  她浑浑噩噩的离开,心神恍惚间出了车祸一命呜呼,转头就穿越到古代,摇身一变成了官家小姐。

  只可惜,她命

  里或许真的缺了那么点财运,这个小姐刚被灭了门,一夕间爹娘兄长全死了,她又成了没有依靠的小可怜。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

  孙水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起码她拥有了一张比前世好看不知道多少倍的脸。

  如果她那个渣男前男友此刻站在她面前,一定再也说不出“她是无盐女”的话。

  说不定还会回头恳求她的原谅?

  然后她头也不回,让他再也高攀不起。

  孙水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一个笑音刚出口,她又马上捂住了嘴。

  不能笑,不能让别人发现她不是原主,不然以为她是鬼祟,要烧死她怎么办?

  孙水瑶往内壁贴得更紧,仿佛恨不能将自己缩起来。

  小菊看着她那副模样,眼里疑窦更甚,小姐是被盗匪吓破了胆吗,最近行为举止为什么这么别扭?

  *

  那边卫泓湙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转头望去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只有街角静静停着的一辆马车,车帘还在微微晃动,车辕上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正朝他笑得谄媚。

  他蹙眉,正要仔细打量,夏沁颜忽然从窗口探出脑袋,“表哥,你冷吗?”

  “不冷。”卫泓湙立马收回视线,再顾不得什么马车不马车,抬起右手,以刀柄轻轻抵了下她的额头,“坐好,别乱动。”

  外面冷风呼啸,就这么探出来也不怕冻着。

  “待会下车记得将斗篷帽子戴上。”

  夏沁颜被抵着往后仰,忍不住轻哼一声,关上小窗不再搭理他了。

  “好心没好报。”

  卫泓湙听见她的嘀咕,无奈一笑,有时候精明得跟鬼一样,有时候又尽冒傻气,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笨。

  “我们世子和表小姐瞧着关系真好。”

  孙氏坐直身体,望向谷氏,眼里尽是戏谑。

  “也是,少年慕艾,表小姐那么标志的人物,哪个少年见了能不动心呢,大嫂您说是不是?”

  谷氏闭着眼,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双手掩在袖中,食指一下又一下的转动着,脑海里尽是上车前看到的那一幕。

  粉色裙裾间,一枚白玉玉

  佩若隐若现,随着走动微微晃动。

  她戴了那枚玉佩……

  不知为何,谷氏的心忽地砰砰跳起来,好似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而这件事对国公府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大嫂?”

  谷氏不搭理,孙氏却不想放过她,以前一直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嘲笑一二,怎可放过?

  “年岁相当、男才女貌,还是表兄妹,成了就是亲上加亲,大嫂,简直是天作之合呀。”

  她咯咯笑了两声:“要不您就顺了孩子们的意?娘应当也是欢喜的。”

  孙氏面上闪过一丝讥诮,她这个大嫂最是心高气傲,前两年就有人想为卫泓湙说亲,对方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家的小姐,相貌、家世无一不出众,可依旧被谷氏婉言拒绝了。

  说什么孩子年纪还小、不定性,实际上不就是没看上?

  在她心里,恐怕她的儿子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

  可是也不想想,当今皇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哪来的公主给你娶?

  孙氏隐晦的撇撇嘴,挑吧,尽情挑剔吧,我看你最后能挑到个什么样的。

  别是公主没娶着,反而和儿子离了心,那可就真成了大笑话了。

  现在府里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世子对表小姐的特殊,她不信她不明白,不言语无非还是不赞同。

  也是,从二品家的小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满意一个从四品、还没有亲娘的人。

  可惜啊,少年人一旦动心动情,那就是八匹马都难拉回来。

  到时候无论是世子妥协、含恨另娶她人,还是当娘的无奈退让、接受她不喜欢的儿媳,孙氏都会非常开心。

  别人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二弟妹与其操心我们大房,不如操心操心泓瀚,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这次回来合该准备说亲了才是。不知道弟妹心中可有人选,是哪家的贵女?”

  谷氏睁开眼,盯着孙氏似笑非笑,她懒得和她计较,还真把她当成软柿子了?

  “弟妹这般喜欢表兄妹亲上加亲,莫不是看上了娘家侄女?”她作思索状。

  “我记得那孩子与泓瀚也是差不多年岁,侄女像姑,

  弟妹模样在这,她必然差不了,刚才那话不会正是弟妹心中所想吧?那可太好了,等今日回去我就禀明母亲,让我来做这个媒人!”

  “大嫂胡说什么,瀚儿年纪尚小,现在谈论这些为时尚早,再说哪有弟弟越过兄长先成家的道理?”

  孙氏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纵然是她娘家亲侄女,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好。

  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父亲在世,那也只是个五品知州,连夏耀祖都比不上,更遑论京中其他勋贵。

  敢情在谷氏心里,她儿子就只能配这样的?真是岂有此理!

  孙氏也不高兴了,气哼哼的坐在一边,一直到下了马车,都依然挂着个脸,很显然心情不大美妙。

  卫琅悄悄怼了怼姐姐,以眼神示意:要不要过去劝劝?毕竟在长公主府,让人见了还以为我们不愿意来。

  卫琳没有理她,快走几步挽住夏沁颜,“表姐等等我。”

  卫琅跺脚,也顾不得什么劝不劝了,上前围在夏沁颜另一边。

  “表姐,你再给我做个香包吧,还是那个花香,换个颜色好不好?我换着戴,不然跟衣裳不搭配都戴不了。”

  “我也要我也要。”卫琳瞪了双生妹妹一眼,这话本来是她想说的。

  卫琅只作不见,那个香囊她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的确很漂亮,味道也好闻,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的配饰实在太多,根据不同的衣裳,有不同的搭配。

  不过看在是表姐亲手所做的份上,她还是连着佩戴了好几天。

  然后她就发现,在那几天,再没有人把她和姐姐弄混。

  无论是祖母、父亲、姐妹们,还是侍候的下人,全都能准确的分辨出她们,因为她们身上的香气不同。

  哪怕去掉香囊,香气也依然残留,早在不知不觉间就沁染了周身。

  只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不戴香囊最多维持两三天。

  可对于卫琳卫琅来说,这样的效果已经足够了。

  她们看似喜欢恶作剧,让别人分不清自己,但是实际上她们最希望的,便是不管她们怎么交换,都有人能将她们准确无误的分开。

  她们是独立的个体,而不是“因为

  太过相像连母亲都分不清的双生姐妹”。

  卫琳瞥了眼孙氏,她犹兀自生着气,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们在做什么、说什么。

  她不由抿了抿唇,忽觉手心一热,一个小巧玲珑的暖炉被塞了过来。

  卫琳微怔,顺着暖炉往上瞧,骤然跌进了一双含笑的温柔眼眸。

  “等回去就给你们做,我那还存了好些干花,够让你们每种颜色换一个。”夏沁颜收回手,朝她眨眨眼。

  “……嗯。”卫琳将她挽得更紧,卫琅在一边不服气的嚷嚷着,卫琼和卫婉对视,无奈一笑。

  五个娇俏的小姑娘手挽着手一同出现,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力。

  卫琼几人是众人都见熟了的,唯有中间那个被簇拥着、即便周围美人环伺也依然最为耀眼的少女是个生面孔。

  “那就是国公府刚接回来的表小姐?”

  大厅里早一步到来的蒋氏微微偏头,眼神有些发怔,“卫诗的女儿?”

  “是吧。”另一位夫人刘氏与她挨着坐,目光同样落在夏沁颜身上,忍不住感慨:“竟是比她娘还漂亮。”

  是啊,比卫诗还漂亮。

  蒋氏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视线前移,长公主贴身的婢女梅香正笑吟吟的领着人往这边走,姿态恭敬,一点没有宫中出来的女官架子,甚至隐约还透着几分亲昵。

  听闻少女上京那日是长公主亲自送回去的……

  其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这么想着,蒋氏不禁看向上首,主位上赵嘉平神色自若,唇角含笑,与之前并无不同。

  直到国公府一行人进了厅内,她照例问候了老夫人身体,而后才朝女孩们招招手,仿若寻常的长辈关怀了一番,又每人给了一份见面礼。

  价值不菲,但五人相差无几,并没有对谁特殊对待。

  蒋氏皱眉,难不成那日真的只是巧合?

  巧合的在慈济寺遇上,聊得投缘,便顺道送了一程?

  可是她不膈应吗?毕竟卫诗和她儿子曾有过那一档子事。

  这么想的不止蒋氏一个,厅内在座的几乎都在暗中观察上面的动静。

  赵嘉平恍若未觉,真就表现的毫无芥蒂,仿佛早已忘记了

  当年。

  “你在京中的时日还长,回头咱们再一处说话。”

  赵嘉平拉着夏沁颜的手,迅速对她眨了眨眼,快得没让任何人发现。

  “这里无聊得很,都去园子里顽吧,莫要拘束。”

  “谢殿下。”五人一同福身,慢慢退了出去。

  赵嘉平望着她们的背影,笑着侧首对谷氏道:“这天下的灵气都聚集到你们国公府了,姑娘们个顶个的水灵,可真让人羡慕。”

  “殿下谬赞了,她们也就是出来了瞧着有几分样子,在家时个个皮得跟猴子似得。”

  谷氏心里打鼓,嘴上却不忘客套的说着谦虚的话。

  “前几日她们还聚在一处捣鼓什么胭脂,愣是快将园里的花都要薅秃了,连珍珠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

  “是吗?”赵嘉平状似很感兴趣,“后来呢,做出来了吗?”

  “做倒是做出来了,只是那个价值……”谷氏面露无奈。

  “那么一小盒,就需要差不多十颗上好的珍珠,谁家能供得起?”

  皇家可以。

  赵嘉平几乎是下意识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

  全天下,谁又能富得过皇家?别说是用珍珠做胭脂,就是天天拿珍珠扔着玩都可以。

  夏沁颜也是这么想的。

  她仿佛是感觉冷了一般,将披风的帽子盖过头顶,蓬松的毛领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也遮住了她望向皇宫的视线。

  当初先帝一定十分疼爱长公主,连她出嫁都舍不得隔得太远,而是将距离皇宫最近的院子赐给她做了公主府。

  有多近呢?

  从公主府侧门出去,直接就是宫门,只要赵嘉平想,她可以随时自由出入皇宫。

  如果忽视殿宇的大小,甚至可以说皇宫是公主府的后花园。

  只不过自从瑞王登基,赵嘉平就将那个侧门封掉了,每次进宫都恪守礼仪从大门出,再绕一段不短的路进入宫门。

  既是表现本分,也是刻意生疏。

  没了那个人,即使离得再近,再熟悉里面的角角落落,即使坐在皇位上的人仍然要尊称她一声“姑母”,那里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夏沁颜垂下眼睑,莫名笑了笑

  ,所以指望谁都不如指望自己。

  赵嘉平那般得天独厚的条件,她却是先指望亲爹护她一辈子,后又指望儿子接过亲爹的棒,最后反落了个两头空。

  亲爹没了,儿子废了,自己也在时刻悔恨当年为何不愿意更进一步。

  时也,命也,运也?

  不。

  只是她不够努力罢了。

  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缺了那一份向上爬的野心,更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因为拥有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只有从塔上掉下来一次,“他们”才会明白没有什么是稳固不变的。

  塔尖的人会坠落,塔下的人也可能扶摇直上。

  只要有人给她做垫脚石。

  “夏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夏沁颜回头,石砚恭顺地弯腰,“公子让小的来问问,不知您是否有兴致再与他手谈两局?”

  夏沁颜歪了歪脑袋,帽子从她头顶滑落,露出晃晃悠悠的金步摇,璀璨、夺目。

  “好啊。”她嫣然一笑,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垫脚石、登云梯,这不就来了。

  *

  长公主府有一处高亭,坐落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同时也是整栋府邸最高之处。

  站在上面,朝右可以俯瞰公主府以及府外诸多权贵的住宅;朝左,则可以望进王朝最中心之地——皇宫。

  真乃一欣赏景色的绝佳场所。

  只可惜估计皇宫里那位不太喜欢。

  夏沁颜一边提着裙摆往上走,一边在心里好笑的想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管是谁,即便他心胸再宽广,看见家门口时时刻刻伫立着一座如同瞭望塔般的地方,想来都不会太高兴。

  就是不知为何没有让人拆除。

  “因为这是先帝命人建造的。”丰恂坐在亭中,闻声回身望来,而后几不可见的挑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清浅的笑意。

  很巧,他身上也披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模样样式与夏沁颜的相差无几,只是更宽更大。

  如果换成夏沁颜来穿,肯定得拖地。

  他的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旁

  边还烧着暖炉,炉内有亮光,却不见明火。

  进了亭中,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夏沁颜鼻尖微动,香味似乎就是从火炉中传来。

  她的眸光闪了闪,可真奢侈,竟然烧的是瑞炭。

  这种炭乃是边远小国西梁进献的贡品,烧起来既没有烟,还暖和好闻,并且十分耐烧,一尺多长就可以烧上十天,非常精贵稀罕。

  据说每年呈上的量只够皇上和太后、皇后使用,连最受宠的丽妃都得不到,他一个闲赋在家、还身有残疾的空头侯爷是如何得来的?

  “侯爷。”夏沁颜敛下心神,福身行礼。

  “不用多礼。”丰恂下巴微抬,示意对面的位置,“过来坐吧。”

  夏沁颜也不拘束,他说不用多礼,她就立马收了行礼的姿态,小跑着坐到他对面,在他看过来时,又朝他乖巧一笑,姿态十分亲近。

  “侯爷,您是不是很怕冷呀?”

  每次见面,都是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极为畏寒。

  丰恂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的斗篷上,仿佛在说,你也不遑多让。

  夏沁颜嘿嘿笑了两声,伸出小手悬在暖炉上,来回翻了翻,白嫩的手背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我小时候落过水,从那以后就特别怕冷,而且京城实在是太冷了,比临安冷得多。如果可以,好想一直待在屋里,哪儿都不去。”

  丰恂看着那双手,眉头轻皱,“落过水?”

  女儿家的身体本就更为孱弱,尤其忌讳着凉受寒,母亲平日里连冷水都不碰,更何况是落水。

  即便没有要了命,寒气入体、伤了根本,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一辈子都得受影响。

  夏家到底是怎么对待她的,怎么会让一个堂堂大小姐落了水,还落下了病根?

  丰恂心中气闷,感觉胸口堵得慌,当日从慈济寺回来,他就派了人去临安,想要调查出更多详细的信息。

  可是临安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得费上不少时间,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故而他也不清楚夏沁颜在夏家的具体情况。

  不过想也知道,定然不会太好。

  是他亏欠了她。

  丰恂握住轮椅把手,炉内的亮

  光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皮肤白皙,面容如玉,这么一瞧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犹如名贵的瓷器,合该让人精心呵护。

  夏沁颜一时看得有些呆,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怎么了?”丰恂问。

  夏沁颜反应慢了半拍,嘴巴先于意识先动:“侯爷长得可真好看。”

  “咳咳!”守在亭子口的石砚嘴里忽然灌进了风,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声似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夏沁颜回过神,双颊不由的染上红晕,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面上尽是羞窘。

  原本有些愕然的丰恂望着这样的她,禁不住唇角勾了勾。

  “你更好看。”

  石砚一咳刚停,一咳又起,这次更为剧烈,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丰恂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石砚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眸底的不悦。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强忍着喉咙间的不适,快步出了亭子、下了假山,站在必经的入口处,尽职尽责的当起看门人,不敢再朝上张望。

  夏沁颜被这么一打岔,羞窘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点不好意思,还有啼笑皆非。

  “侯爷好看。”

  “你更好看。”丰恂坚持这一点。

  夏沁颜这下是真笑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亭子中,透着几丝甜,带着几丝暖。

  丰恂淡漠的面容彻底和缓,就那么凝视着她的笑靥。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阴霾,笑得眉眼弯弯,灿若星辰,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好似要让人醉在里面。

  真好。

  丰恂抚上胸口,这里暖融融的,仿若下一秒就能化成水。

  原来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是这种感觉吗?

  喜欢看着她笑,她开心,他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侯爷?”夏沁颜一抬眸就见到他专注的眼神,笑容下意识敛了敛。

  “嗯。”丰恂低头,假装整理着棋子,“在国公府还好吗,可有人为难你?”

  末了又似解释一般补充:“我母亲很喜欢你,这几日一直在念叨。”

  “挺好的,长辈慈爱、姐妹和睦,没人为难我。”

  “那

  就好。”

  一问一答后,亭中忽然陷入寂静,丰恂摆弄棋子,夏沁颜一会看看棋盘,一会看看他,几次张嘴欲言,最后却又闭上了。

  “怎么了?”丰恂问,眼底深处掩藏着如水般的温柔。

  “……”夏沁颜顿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没事。”

  丰恂看她,她却不再看他,只盯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丰恂放下棋子,提起水壶,不紧不慢的斟了两杯茶,轻轻将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自己则端起了另一杯。

  “我很可怕吗?”他问。

  “怎么会?”夏沁颜眼睛微睁,乌溜溜的瞳孔里满是诧异,“侯爷很好,特别好。”

  棋艺高超、长相俊朗,待人不说多热络,可对她从来都是低声细语。

  话虽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怎么也谈不上可怕。

  “那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丰恂唇角轻挑,“我不吃人。”

  夏沁颜眼睫轻颤,不自觉咬住下唇,似是在做某种难以抉择的斗争。

  丰恂静静等着,也不催,手指来回摩挲着茶盏边缘,极力抑制想要抚摸她的冲动。

  那样的举动,对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太过亲密了,会让她不明所以。

  他垂下眼,盯着茶盏有些出神。

  翠绿的茶叶悠悠飘荡在水面上,如同刚发芽的树苗,新鲜、稚嫩,仿若那个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而他却已走进暮年。

  不是年纪,而是心态。

  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这么些年被恨意腐蚀,与外界脱钩,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呵护一个人,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她。

  他残疾、阴暗、了无生趣,与她格格不入。

  所以就这样吧,不说不言语,不告诉她她真正的身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与她相处,做个棋友,做个不太熟的长辈。

  丰恂将茶盏凑近,轻轻吹拂开上面的茶叶,正要抿一口,却听对面的她终于开了口。

  语气迟疑,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和忐忑,仔细听好似还有两分期待。

  “侯爷,是……是我爹吗?”

  “哗啦”,丰恂的手狠狠一抖,茶盏倾斜,茶水尽数倾洒在了他的大腿上,即便隔着厚厚的毛毯,也依然烫得他一个哆嗦。

  “侯爷!”

  夏沁颜连忙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一边蹲下一边掀起毛毯,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别动。”丰恂几乎是本能的挥开她的手。

  毛毯底下是一双已经畸形的腿啊。

  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看到的情景。

  哪怕这些年一直有人不停的给他按摩,涂抹各种药物,可是残疾的腿依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它枯槁、萎缩,如同两个窟窿架。

  他怕,她会厌恶,会恶心,会失望。

  丰恂牢牢压着毛毯,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嗓音干涩,仿佛装了沙砾:“没事,你回去坐好。”

  夏沁颜没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着他,眼神发怔,捂着被挥开的右手,面上渐渐浮上受伤之色。

  “颜……”丰恂倾身,下意识就想安慰,可是嘴唇张开,刚发出一个音却又止住了。

  他应该唤她什么,他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安慰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丰恂才艰难道:“起来,坐回去。”

  蹲久了,腿会疼。

  夏沁颜却像是犯了倔,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从神色到姿态都透着倔强,宛如要不到糖果不罢休的小孩。

  “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丰恂回避她的视线。

  “因为我不是夏耀祖的女儿,我滴血认亲过。”夏沁颜忽然放出一个大雷,炸得丰恂几乎快要失聪。

  “什么时候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丰恂抓住她,一直假装平静的面容终于破功。

  “夏耀祖知不知情,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神情、语气满是急切。

  “你关心我,长公主也关心我,你们的关心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夏沁颜的视线在他脸上来回穿梭,认真又执拗,“你只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丰恂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而后慢慢松开,白皙的肌肤在

  旁边火光的映衬下越发透明。

  “不是。”他听见自己这么答,麻木、空洞,不带一丝感情。

  夏沁颜眼里瞬间聚起了泪,她仰了仰下巴,固执得不让它落下,“真的?”

  盈盈水光,却如利剑般扎得丰恂胸口生疼,他别开眼,以沉默应对。

  “……我知道了。”夏沁颜扶着膝盖起身,因为蹲久了腿麻,身体还晃了晃。

  丰恂抬起手,几息后又缓缓放下,手背上青筋蹦起,似是在极力忍耐。

  “这枚玉佩也不是你送给我娘的?”

  夏沁颜稳住身形,拿起腰间悬挂的玉佩,仿佛不甘心一般再次追问。

  丰恂看过去,黑眸一缩,这个玉佩……

  “这是你娘的?”他问,清晰地看见夏沁颜眼里的希冀彻底消失,忍不住心口又是一痛。

  “嬷嬷说,这是我娘生前最心爱之物,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下,我原以为……”

  夏沁颜没有说下去,丰恂却懂她的意思,她觉得她娘在睹物思人,玉佩原主人很可能就是她亲爹,而她以为那个人是他。

  是因为听说了当年那桩事?

  丰恂苦笑,他和她娘之间哪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都倒在了同一场阴谋下的倒霉鬼罢了。

  “不是我的。”

  “那你曾经见过吗?或许你知道玉佩可能是谁的?”夏沁颜目露期待。

  丰恂看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斟酌,而后薄唇轻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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