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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你思念他吗?

  半月后,冬至来临。

  晋国重冬至,冬至进补,可休养生息,有团圆美满之意。此日,夜市不停,百官休沐,民间祭祖,贺岁往来,感恩一年岁月。

  家家户户酿米酒,喝羊肉汤,然后一起逛夜市。

  听说京都的冬至节最繁华热闹,许鸢也好奇,魏元景便带许鸢出来走走看看。

  一路上许鸢眼睛都看花了,从不沾酒的她也买了一碗米酒尝了尝,眼睛亮亮地抬头看着魏元景:“义兄,好,好喝。”

  魏元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不知你酒性如何,切莫贪多。”

  许鸢乖乖地点了点头。

  魏元景目光一转,忽然落到一个身影上。

  是程也安,他披着红色裘衣走过来,脸上扬着笑,面容被街上挂的灯光照亮,金光浮动,眼眸如有星辰。同时,程也安身边还站了一个男子,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林子书。

  许鸢见魏元景出神,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程也安。

  许鸢又看了眼魏元景,那目光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许鸢也在看他。

  似乎明白了什么,许鸢快步向程也安走去。

  魏元景这才注意到许鸢,忙开口要拦:“许鸢!回来!”

  这一声压制着,不大,却惊动了程也安,程也安转过头,先看见了魏元景。

  对视了几秒后,程也安目光移到快步过来的许鸢身上。

  “庭安、郡主,好巧……”

  许鸢已经去了,魏元景不得不过来。

  “你这打招呼够拙劣的”,程也安抬眸看向魏元景笑道,“莫不是你教的?”

  魏元景笑了笑,没回答,只道:“好久不见。”

  程也安愣了愣,心里有些微微异样的不自在,“是啊”,程也安转过身看向身边的摊贩。

  见程也安反应冷淡,魏元景眼眸一暗,忍不住有些失落。

  此时摊贩正在玩一个发光的竹编圆球,程也安好奇:“大哥,这是什么?”

  “滚灯,从南方传来的玩意儿,姑娘你看,怎么转那灯芯也不掉。”那摊贩把圆球扔给程也安,程也安接住后,向上抛了一下接住,发现那灯芯微微摇晃,但仍稳稳挂在中间。

  “有趣,有趣。”程也安靠近那滚灯看了看,看见那烛火映照着竹球里面,镂空的阴影落在地上,阴明交错,斑驳陆离,像个万花筒。

  余光看见许鸢也好奇地看着滚灯,程也安笑了笑,把滚灯递给了许鸢。

  许鸢笑着捧着滚灯,眼睛凑近着往滚灯里面看,她记得她以前读过的风物杂记里面提到过南方的滚灯,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摊贩笑着说:“姑娘公子要不要买几个玩玩?也不贵,一个二两银子。”

  程也安道:“再来一个吧。”

  那摊贩应了一声,从后面的货堆里拿出一个滚灯,点燃里面的烛心后,递给了程也安。

  与此同时,魏元景与林子书同时掏出钱袋,拿出碎银子递给摊贩。

  “这……”摊贩愣了愣,不知道该收哪个人的,最后目光落在程也安身上。

  程也安与许鸢齐齐看了看魏元景,又看了看林子书。

  程也安笑着看向魏元景:“两个滚灯而已,算我请你们的。”程也安拿过林子书手里的银子,抛给摊贩,“不用找了。”

  摊贩稳稳接住往怀里一塞:“谢过姑娘。”

  魏元景伸出去的手一滞,林子书则暗爽起来,侧眸扬着下巴看向魏元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魏元景冷了脸,看着还算淡定,但已经气得咬了牙。接着一把把碎银和钱袋拍到身后的吴通怀里。

  吴通闷唔一声,差点吐血却没敢说话。

  林子书看着程也安玩着滚灯,作势给程也安拢了拢裘衣,温声道:“也安,有些晚了,我们回去吧。”

  那场面怎么看怎么闹心,青梅竹马,不分你我,温声细语,关怀备至,魏元景忍着不悦,移开视线。

  程也安“啧”了一声,差不多两个月了,终于能趁着热闹出来一趟,但因着这病,还是待不久。

  知道林子书关心他,程也安没反驳:“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魏元景看向程也安,顿了几秒,才从嗓子来发出一个“好”字。

  程也安与林子书转身离开。

  魏元景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佳人才子,背影看上去就般配,耳边又想起邓珏的话——他们迟早要成亲。

  魏元景心里说不明的暗淡。

  一旁的许鸢抬眸看着自己的义兄,又看向那两人的背影,彻底明了。

  次日,许鸢准备出门前,去书房找魏元景。

  自从她拜曲吉安为师,因着曲吉安有公务,所以便三日一次授课,她读什么他就教什么,畅谈阔论,好不爽快。

  从学识性情上讲,许鸢喜欢曲吉安,自认拜他为师不亏,而曲吉安也是觉得有所获,他已然不能入朝为仕,也不能与其他文人一样吟诗作赋、交流文章,若是能把他毕生所学传下去,也不枉他三十年勤恳读书。

  更何况,他觉得许鸢是个聪慧好学的女子,不比男子差,不嫌弃他宦官的身份,是他捡了个好学生,他自知幸运。

  如此,两人也算逐渐熟悉亲近。

  许鸢去书房时,魏元景正在看书,见许鸢来了,便放下书道:“可拿了手炉?”

  许鸢从裘衣下伸出手,晃了晃手炉,魏元景笑了笑道:“那去吧。”

  许鸢却没走,而是往前走了两步。

  魏元景疑道:“怎么了?”

  许鸢道:“义兄,你,你思念,他吗?”

  魏元景一怔,没有说话。

  许鸢继续道:“书中说,有情人,终,终成眷属,不对。”许鸢摇摇头,“你说过,机会要去,争取。义兄,别等,这,这不是,你。”

  魏元景倏地心里一软。

  他往后一靠,扶了扶额头,良久道:“我有些乱,许鸢,你先去吧。”

  许鸢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这些日子魏元景的心情很复杂,或者说是一团乱麻,他在意程也安,又不想在意,可思及林子书此刻可能就在程也安身边,他们谈笑风生,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第一次尝到嫉妒和思念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有些无措。

  如许鸢所说,认命?等待?这的确不是他魏元景。

  魏元景问及内心,自己想不想见程也安?自己能忍受程也安和别人在一起吗?

  答案是想与不能。

  一路马车到曲吉安家。

  阿宝蹲在外面玩瓦狗,见许鸢一来,便兴高采烈地扑过来:“阿姐!”

  不知为何,也许是缘分吧,阿宝一见到许鸢就特别喜欢她,他不嫌弃她是个结巴,也不问许鸢说话为何这样,只是拉着许鸢玩儿,给她看各种好玩的东西。

  许鸢摸了摸阿宝的头,阿宝笑着拉许鸢往院子里走,指了指地上的两个陶制小狗,扬声道:“阿宝送你一个!”

  许鸢笑着点了点头。

  李玉容从房间忙走出来,拾起地上两个瓦狗道:“好好好,走时让你阿姐带走一个!许鸢,快进屋,别冷着了。”

  许鸢“嗯”了一声拉着阿宝进了书房。

  李玉容忙倒热茶拿糕点,对许鸢道:“你师父有点事,马上就来。”

  许鸢翻开书看,一边道:“谢谢,师娘。”

  听着“师娘”两个字,李玉容还不太适应,只羞涩地笑了笑,道:“有什么事你喊我。”

  说完拉着阿宝到中间方桌坐下,没收了他的玩具,低声劝道:“该练字了,你阿姐来了,你还不听话吗?”

  阿宝不乐意地唔了一声。

  李玉容把笔纸摆好放到阿宝面前,压着声音道:“你阿姐读书呢,你好好练字,不许打扰她!”

  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的许鸢,阿宝只好认命地拿起毛笔,而李玉容就在一旁做针线活。

  不一会儿,曲吉安推门而进,关好门,径直走到许鸢面前:“久等了,今日确是有事缠身。”

  曲吉安撩袍在书桌一侧的太师椅上坐下,拿起书桌上的《长短经》,翻开看了几眼。

  “语曰:‘知人未易,人未易知’,何以明之?”曲吉安看向许鸢道:“你如何理解?”

  许鸢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知人,被知,需、时间。”

  曲吉安点点头道:“题为论士,君王是否是好君王,臣子是否是好臣子,又是否能合谋,皆需要时间,也需要机缘。君王要能抓住机会揽人才,臣子要学会自荐游说,两方契合,才能成就伟业。”

  曲吉安又道:“不过不必拘于题目,交友为官等易如此,要学会遮掩自己,又要学会看透他人,这样才能占据先机。”

  许鸢看着曲吉安,微蹙眉道:“此为,不真。”

  曲吉安笑了笑:“你还小,又是姑娘家,没出入官场或在世间艰难求生计,很多险恶你还没有见过,若一个人太把自己袒露,就是被人拿住了把柄。”

  许鸢认真地看着曲吉安,虽有不解,但也在思考。

  曲吉安轻笑着摇头道:“这些你义兄不教你吧?也是,学了这些,日后就难轻松做人,人啊,糊涂一点好。可是你不得不学,女子间也有算计,日后你嫁人处事都在所难免。所以,但凡遇人要留三分,别太坦诚也别太计较。若真遇到事,这样你也不惧,有自保之力。”

  许鸢笑了笑:“我懂了。”

  突然那边发出一声轻“啧”声,是李玉容一边看阿宝练字,一边做针线,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指。

  阿宝说了一声:“阿娘你怎么了?”

  曲吉安忙起身走过去道:“怎么了?扎到手了?”

  李玉容忙挥手让曲吉安别过来:“没事没事,又不疼,你去做你的事情。”

  曲吉安却没停步,拉过李玉容的手看了看,道:“还好不深。我说过了,家里又不缺手帕,何必自己劳累,这针线别做了。”

  曲吉安要把针线拿过来,李玉容强先一步拿了过来:“吉安,不行。买的与亲手做的不一样,而且我日日也无趣,自然要找点事情做,以前针线没学好,现在吃点亏不算什么,我又不是个矫情的人。”

  曲吉安犹豫了。

  李玉容笑了笑,把绣的帕子抬高给曲吉安看:“玉兰花,就差一片花瓣了,不能半途而废。快去快去,别让许鸢等急。”

  曲吉安最爱的就是玉兰花,做人至纯如玉兰,是他少时对自己的要求,可现在他已经差不多忘了,但李玉容还记得。

  那玉兰花拆拆缝缝,没有多么精巧,但足见用心。

  “阿娘,阿宝给你吹吹。”

  曲吉安心里一酸暖,摸了摸阿宝的头,转身朝书案走去。

  许鸢看着他们一家子和满,虽好奇曲吉安一个太监哪里来的妻子儿子,但心里也觉得欣赏羡慕,她自小跟着哥哥生活,父母皆死在北蛮人的刀下,后来哥哥死了,她又跟着义兄生活,这十五年来,还没有体验过家的温情。

  她知道得不到,也从来不去设想,不去自怨自艾。

  见许鸢目光明亮,带着羡艳与疑惑,曲吉安笑了笑,停步在许鸢面前。

  “是不是好奇阿宝和你师娘的来历?”

  许鸢忙摇头道:“不问。”

  曲吉安笑着道:“没什么不能问的,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其实我与你师娘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但我喜欢她,她不知道罢了。十年前我考中状元,已准备好去你师娘家提亲,却不料曲家遭难,满门抄斩。司礼监大太监赵祥忠,他劝陛下珍惜人才,减轻刑罚,留我一条命。如此,我活了下来,也断了喜欢你师娘的念想。

  后来你师娘也嫁人了,五年前,偶然得知她丈夫被罪案牵连,全家入了狱,就关在东厂。我便想了法子救她出来,她当时已经怀孕,我晚去一步,其夫受不住刑罚去世了,我便买了这个院子把她安置在这里,之后便时常来看她。”

  曲吉安微微摇头道:“我当时并无什么多余的念头,我只念着旧时恩情,希望她能过得好,可惜她命太苦,在夫家时日子就过得艰难,还因此差点丧命,她本不打算活着,因为孩子还是留了下来。

  自阿宝出生后,我也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阿宝也以为我是他父亲,自会说话后,便阿爹阿爹叫个不停,我一直不敢应,但阿宝三岁时,也忘了是什么日子,阿宝在院子里喊我,说,阿爹,你陪阿宝玩捉迷藏好吗?你师娘当时就在院子里,我不敢应,你师娘却说,孩子喊你你怎么不答应?

  此后,我与你师娘才算在一起过日子了。她不嫌弃我是个宦官,我也拼命对她和阿宝好。”

  曲吉安温柔地回头看了看阿宝和李玉容,才道:“许鸢啊,你师父我这辈子值了,成了宦官,却有儿子有妻子,有个家。只要他们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曲吉安问许鸢道:“是不是有些可笑?许多人说我自己骗自己。”

  许鸢却忙道:“不是,你们很好,足矣。”

  曲吉安听了这话,也笑了,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言语,他自己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能守住这个的家,守住阿宝与李玉容,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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