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沧海楼。
魏元景到时,程也安已经点好了菜,满满一桌珍馐美食,连酒也是京都出名的羊羔酒,一壶百两起步。
沧海楼本就是出了名的贵,是世家大族和商贾一掷千金,招待客人或聚会饮酒的地方。程也安这一桌,也的确是价值不菲。
魏元景忍不住道:“这点太多了,吃不完还会浪费,不如退了吧。”
程也安一听这话立即蹙了眉头,“既然点了菜哪还有退的道理?还是说你觉得我掏不起这顿饭钱?”
魏元景道:“自然不是。因为北境冬季长,粮食短缺,我们行军打仗常常饿肚子,一点吃的都宝贝似的藏着。我喝过马血,吃过野草昆虫,经历过这些,所以对粮食格外珍惜,十年了,这个习惯已经改不了了。”
程也安沉默了一下,才道:“可这是在京都,京都什么都不缺,你无需再过得紧巴巴。”
魏元景也跟着沉默了。
良久,程也安问道:“魏元景,你是不是还想回北境?”
魏元景抬眸看着程也安,有些惊讶,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太多。
程也安笑了笑,“京都繁华,什么都有,却也像个牢笼,把人困在里面,使人耽于享乐,在声色酒水里沉溺至死。北境虽荒凉,可广阔自由,不会把人困住,我想,你在北境更开心。对吗?”
魏元景也跟着笑了,“的确。北境天地广阔,山脉连绵,有雪山草原,有雄鹰野鹿,有触手可及的星空,有四季不休的山风。你可以策马奔腾,无拘无束,不用步步小心,时刻提醒自己要谨慎。”
魏元景说这些时,神情是放松的,他的心一直在北境,从未离开过。
程也安支着脑袋叹道:“真向往啊。”
程也安出了神,魏元景看出程也安满眼都是落寞与藏不住的向往。程也安是个自由的人,魏元景猜到,程也安已经厌烦这京都了,可他和自己不一样,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可以随时放下一切离开。可程也安不一样,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在京都,他逃不了,走不掉。
魏元景竟有些可怜程也安了。
“来日方长,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北境,我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带你见识北境的风采。”
程也安举杯饮下,笑道:“希望有这一日。”
突然,外面哄闹一片。
“月儿!发生什么了?”
月儿推门而进,怒道:“是那个许家三公子,他又醉酒,正欺辱一个卖唱的姑娘。”
程也安脸色一变:“看来是上回的教训不够深啊!把他给我带过来!”
月儿应了一声,抽出腰间软鞭就下楼了。
不亏是程也安的侍女,不到一分钟,人已经被带了上来。
那许家是京都有名的布商,家产在京都也算数一数二,但这许家三公子许颉生性放浪,动不动就买舞姬或青楼女子,纳了十几个小妾还不满足,还经常调戏已经出嫁的妇家女,总以为用钱可以买到一切,摆平一切祸事。
上一回许颉抢了一妇家女,被程也安正好碰上,程也安狠狠将许颉教训了一顿,并警告他下次再犯,又让自己碰上,定断了他一只手。
果然,人的本性难改。
此时的许颉靠在墙边,一身酒气,外面的衣服破了几个洞,显然是被月儿的鞭子抽的,他嘴上骂骂咧咧,一见对面是程也安,吓得酒醒了一半,瞬间闭上了嘴巴。
程也安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笑吟吟地握住许颉的手腕,“又不听话了,那不好意思,你的手归本郡主我了。”
程也安作势要去刺许颉的手腕。
许颉吓得脸都青了,扯着嗓子叫喊道:“郡主郡主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钱,都给你!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程也安却没有停下,似乎真要下手。
见形势不对,魏元景忙上前拦住程也安,“你真要砍他的手?”
程也安满不在意地说道:“不然呢?他手不老实,留着干嘛?”
魏元景实在不赞同这样粗暴血腥的办法,以暴制暴的确不是良策,但对于程也安的话魏元景也无法反驳,“你若真这么办了,许家一定会记恨你,都在京都,免不了闹争执。总会有其他办法,你别冲动。”
经魏元景一提醒,程也安也觉得有点不妥,真要砍了许颉的手,许颉就成了残疾之体,日后就无法参加科举,这样就断了他们商贾家的仕途路了。许家要是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报复自己的话,他自己无所谓,但不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祸患。
但如果就这样放了许颉,程也安也不甘心。
程也安拿着匕首划过许颉的脖子,又慢慢往下走。
许颉吓得身体一动不敢动,低声哀求着:“别,别……”
剑锋往下,程也安忽然抬手,一剑往许颉两腿间刺去。
许颉吓得痛吼一声,后知后觉才发现下面不疼,他颤悠悠地往下一看,匕首插进了墙体,离他的宝贝物件就半寸之隔。
许颉吓得魂都没了,一脸恍惚地看向程也安。
程也安恶狠狠地拔出匕首道:“许颉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胡乱使用你下面这贱东西,我就把它砍了,让你当个太监,一辈子不得极乐!我程也安说到做到!”
许颉吓得吞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嗓子干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的魏元景也下意识地觉得胯下一疼,不禁再次对程也安刷新了认知。
果然够泼辣狠毒,这哪是个寻常女子能干出来的事情?魏元景想起林裘生的话——他是个蛇蝎美人,谁以后娶了他,简直倒了大霉。
魏元景不敢说倒霉,但那个娶程也安的男子,他日后的生活绝不会一帆风顺。
程也安潇洒地收起匕首,往凳上一坐,“今日的事情还没完!”
程也安眼睛示意了一下月儿:“把他衣服扒了!”
月儿立马动手,而许颉就像待栽的羔羊一样,不敢反抗,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程也安不开心,她又来砍自己的手。他知道程也安干得出来。
对于程也安的这个要求,魏元景疑惑且好奇,等许颉衣服被扒得就剩了条裤子,程也安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视着许颉,魏元景再再次刷新了认知。
程也安真的不愧是女中豪杰啊!这要是传出去,对女子名声极不好,但程也安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更没有羞涩之意。
“你现在就去祥云街走上一遍,一边走一边大喊,我许颉发誓日后不再行酒色之事,老天有眼,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月儿你亲自监督!”
许颉“啊”了一声,“我,我……”
程也安反问道:“怎么,不想要手了?”
许颉“诶呦”一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不甘心地说道,“我喊还不行吗?”
程也安抬手一指道:“那还不快去!”
许颉就这样光着膀子出去了。
程也安立马趴在窗户上看,就见大街上,许颉抱着自己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喊,声音一低,月儿就拿鞭子吓他。
许颉身体一直忍不住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虽是正午,但深秋天寒,没穿衣服的确会冻着。正好,让他长长记性。
祥云街上不断有人围过来,不少人都被他欺压过,捡起手边的菜和水果,就往许颉身上砸。
见许颉狼狈不堪,程也安乐得看热闹,嘴角一勾,笑得开心。
魏元景见程也安这幅表情,有点无奈,但不得不说,程也安这一招也挺厉害的,京都人皆重誓,许颉这誓一发,京都的人都看着呢,他自己绝不敢再违誓。且让他赤身游街,杀杀他的威风,也可以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这是只有程也安能想出来的土匪招数吧。
魏元景笑了笑。
程也安心有感应似的回头道:“你笑什么?”
魏元景说了心声:“我忽然发现你是个有趣的人。”
程也安笑了,露出森森白牙,“是打人比较有趣吗?”
一见这个表情,魏元景瞬间无语凝噎。
之后的日子,邓珏日日早早去成王府报道,程也安也偶尔过来与魏元景切磋。
一日,邓珏提前来了成王府,按照惯例他自己先在练武场扎马步。
正专注呢,邓珏抬头看见一青色道袍束玉冠的身影从竹林前走过,身形纤长挺拔,如雾中松雨中竹,让人看不真切,却又被一下子吸了魂魄,接着那人抬脚走上连廊,邓珏看见这人的面貌,眉眼如墨般淡雅,清清冷冷的气质,却又自带通透的仙气。
邓珏一时怔住,他自小贪玩,流连于京都游玩之地,见过各色人物,有貌美娇弱的歌姬,也有雌雄莫辨的男花魁,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谪仙般的人物。
只觉得近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
等人快走到转角,邓珏才惊醒过来似的,忙张口叫住了那人。
“诶诶!你,你是谁?”
启竹停步回头,见邓珏跑了过来,又不敢靠近似地停在一步远处。
“邓公子,何事?”
邓珏眼睛一亮,“你知道我?”
启竹“嗯”了一声,等邓珏问话。
邓珏却反应了半天,才道:“你是府中的客人吗?我想,我想找元景哥,你知道他在哪吗?”
邓珏其实就是找了个理由,想让面前这个人带路,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他多待上几刻。
不料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而是道:“不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启竹说完就要走。
邓珏忙追上去,“你的,你的名字是?”
启竹停步回头看了邓珏一眼,目光疏离清冷,“邓公子是来学武的,还是来找人聊天的?”
“啊”,邓珏愣在原地,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说的心虚尴尬,看着启竹的背影远去,也不敢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