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煜震惊且茫然的大瞪着眼睛:“你说的这些,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乐伦冷笑了一声:“你当然没有印象了,因为当时你亲眼看到风羲扬被抽出龙筋,早就吓的半死,他为了不让你害怕,封印你这部分记忆!”
“可是你却依旧我行我素,只顾着自己的喜好,萧子煜,你知道天河的鱼为什么会那样好吃?那也是因为你,你顶撞帝鸿,却让他被沉浸天河,是因为里面的鱼撕咬了他的血肉!
你娘只救了他一命,可你,却差点几次害死了他!他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一旁的夜玄冥也震惊不已,这些事也是他从未听说过的,若非真的喜欢,谁又能做到如此地步,然而此时,他也不知该该如何劝慰了。
“乐伦,你别生气了。”
乐伦用力推开了夜玄冥:“还有你!我让你去送隐魂箫,你跟我说羲扬在蜀山,你为什么要骗我!”
夜玄冥怔了怔,也不敢再火上浇油,冲着萧子煜说道:“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了你,连妖皇都打不开绝望空间,我实在也没有任何办法。”
萧子煜仿佛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转身离去。
乐伦沉闷的吐出一口气,跌坐了下来,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问着夜玄冥:“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想要关闭绝望空间,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开启者本人,另一个就是强行冲出,风羲扬失去心脏,本就活不了多久,我估计他很有可能……”
夜玄冥看了一眼乐伦逐渐苍白的脸,凶多吉少四个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红莲业火肆意燃烧,被关在无间地狱的魂魄被业火烧的全身黢黑,发出痛苦凄惨的嘶吼。
萧子煜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眼眶渐渐的红润了。
乐伦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风羲扬,早在千年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明知他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为什么,自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萧子煜慢慢地走了过去,伸手探向了这片烈火。
“萧子煜!你疯了!”强大的灵力将他瞬间拉了过来,夜玄冥怒喝道:“这可是红莲业火,会伤着魂魄的!”
萧子煜仿佛没听懂一般:“我想试试。”
“你想试什么?”
“我想试试到底有多痛,想试试换做我,能不能承受千年。”
“萧子煜,你别傻了,风羲扬现在生死未卜,结果未必会是……”
“报——”
阴差急报之声传来。
夜玄冥沉声道:“什么事?”
“回冥帝,绝望空间消失了。”
萧子煜双腿一软,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他踉跄的朝前栽去,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恐惧袭满全身。
“你说什么?消失了?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胸口如被闷雷击中。萧子煜全身簌簌发抖,双眼一片赤红。
三百年前的今天,自己死在了神龙之怒下,三百年后的今天……
绝望空间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了。
寒风萧瑟,漫天飞雪,萧子煜手中的黑气凝聚成一个隐隐透着紫色光芒的光团,朝天发出了悲鸣的吼声。
夜玄冥一把将人拽住,任由他发疯下去,他能毁了酆都神殿:“萧子煜!你冷静一点,逝者已矣,你就再难过也于事无补了。”
萧子煜用着凄苦的眼神看着他:“夜玄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夜玄冥着他这个样子,又心急又心疼,他很想说你现在知道错了也晚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要难过了,你总不能因为他不在了,你就不活了吧。”
萧子煜破碎的哭声都憋在了喉咙里,只是眼泪却不停流出。他用力的抓住夜玄冥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那般无助,那般绝望。
“让我见见他,我求你。”
夜玄冥痛心道:“萧子煜,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我求你,我求你,你让我见他,你让我见他。”
轻轻的声音带着哀求,夜玄冥实在无法拒绝,最终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萧子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夜玄冥变化,变化成风羲扬的模样。
“……哥。”明知他是夜玄冥,可他还是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别离开我,我求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夜玄冥只觉得全身都不得劲,压制住了想要推开他的冲动:“……好,我原谅你,但是你要好好活着。”
僵硬的语气没有半点柔情,萧子煜心脏痉挛般的抽痛着,即便他变化的和风羲扬一模一样,可他身上却根本没有半点属于他的气息,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慢慢的放开夜玄冥,身体顺着墙壁颓然滑落了下去。
夜玄冥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飞廉屏翳得到消息赶到冥界的时候,萧子煜依旧那般呆滞地坐着。
“现在怎么办?”飞廉问。
屏翳心头一震:“我也不知道,还是暂时先回七星派吧。”
两人将萧子煜扶了起来,萧子煜浑浑噩噩的,一路之上都是这副模样,看上去像是入了魔,深陷其中再也不拔出来似的。
他就像陷入绝境的野兽,再也不说话、不挣扎了,大脑一片空白,不哭不闹,不眠不休,他就这样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一宿一宿的发呆。
飞廉昨天看到他是什么样子,今天就是什么样子,连身体都没有挪动过一下,桌上的饭菜茶水也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这种悲痛欲绝的表情,让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尊主,你吃点东西吧。”
萧子煜充耳不闻,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黯淡无光的眼睛盯着半空,一眨也不眨。
飞廉不劝了,只静静的陪他坐着,他知道他听不进去,从他认识帝君开始,他就知道,他是喜欢他的。
天还不是很晚,本该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七星派,此时却是漆黑一片,万籁俱寂,没有人气一般地安静。
疲累到了极致,即便难以入眠,萧子煜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萧子煜只感觉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冲开了束缚,流淌进了梦里。
萧子煜睁开眼睛,看到了雪地里被天兵天将反扣着手臂,按跪在地上的幼年时的自己,而九千台阶之下,端正的跪立着一个身影——风羲扬。
“哥!”
萧子煜高喊了一声,想要冲下去,可身体仿佛被固定住一般,半点都无法动弹。
仙雾弥漫,漫天萤火彩蝶翩翩起舞,犹如天上的星辰熠熠生辉,只是此刻,它们只是单纯的银白之色。
这里是……瑶池?!
这么一个瞬间,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全部涌进了脑海里。
一声厉喝在耳边炸开,帝鸿厉声道:“风羲扬,我再问你一次,夜明珠是在你龙帝宫被毁掉的,到底是谁偷的!”
年幼的萧子煜瑟瑟发抖,那天狱之中非人的折磨,即便自己只是被带去看了一圈,就已经足够让他毛骨悚然。
他恐惧的看着九千台阶之下的风羲扬,眼里满是无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承认是自己所为。
“你承认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会害死我哥的!”萧子煜望着年幼的自己,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是他难以承受的痛!
“是我,是我拿走的。”风羲扬缓缓仰起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幼小的萧子煜,神魔两族暗潮涌动,他绝不能让帝鸿找到攻打魔族的理由。
“天帝,这件事,和小煜没关系,请你放了他。”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悲愤的声音空茫而嘶哑,然而,他的认罪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到。
帝鸿闻言冷笑一声:“为什么?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服朕坐镇天庭?!”
风羲扬眉心微蹙,沉默不语。
站在一旁的乐伦焦急出声:“羲扬!你说话呀,你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认了呀!”
风羲扬闭了闭眼,依旧不肯发出一语。
帝鸿微微握拳,倏然站起身:“放肆!风羲扬,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怨怼于朕!来人!抽出他的龙筋,鞭刑三百!”
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积雪,被抽出身体的龙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一道道的抽在已经伤痕累累的肢体上,白袍已经被鲜血染红,后背的衣服也支离破碎,粉色的血肉外翻,皮开肉绽,纵横交错,触目惊心,鲜血顺着身体蔓延而下,滴落在地上,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原来,他后背的鞭伤不是神炼之树,是自己!是为了自己!
“不要……不要打我哥。”萧子煜失声怒吼:“不要打我哥!”
股股血沫不可遏制地从口腔里涌出,顺着嘴角淌落下来,将前胸晕染得一片血污。
风羲扬脊背被迫弯曲,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把手深深的嵌进了雪地里,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也微微颤抖起来。
鲜血顺势而下,缓缓汇入瑶池之中,染红了池水,漫天彩蝶受瑶池圣水的影响,顷刻之间改变了颜色,泛起五彩斑斓的光芒。
幼小的萧子煜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惧,颤抖的喊了一声“哥”之后,彻底晕死了过去。
事后发生了什么,年幼的萧子煜当时并不清楚,然而此时的梦境中,他却看到了,他看到风羲扬浑身滴着血,一步步爬上台阶,那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上,直到将昏迷的自己抱在怀里。
“小煜,我们回家。”
不知道是什么醒的,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萧子煜空洞地望着虚空,眼里全是猩红的色彩,只有被尘封的记忆。
被抽出的龙筋再也无法回到身体里,风羲扬最终将它融合进了伏羲琴,送给了萧子煜。
突如其来的真相将他彻底埋葬在痛苦之中,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痛得呼吸都停顿了。
年幼的他不谙世事,却也从大人口中听说过一些神魔对立的只言片语,因此,他也极其讨厌帝鸿。
可他毕竟还小,只能暗中使坏,每次见帝鸿大发雷霆,他就觉得特别开心。
但他从不知,这恶作剧的使坏,是有人为他承受了折磨、承受了惩罚。
萧子煜遍体生寒,他天天逼着风羲扬吃天河的鱼,他以为他是爱吃的,以为是给了他最好的,他以为他是喜欢萤火彩蝶的,却不想上面竟然染着他的血!
几千年的岁月,萧子煜都快忘了,到底是自己喜欢彩蝶,还是风羲扬喜欢?他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陪着自己抓捕彩蝶?又是忍着什么样的痛楚,吃下天河的鱼肉?!
他明明说过他不爱吃天河的鱼肉啊,他这是在逼他喝自己的血啊。
他怎么会不吐?怎么会吃的下啊?
萧子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滚落而下。
这样的状态让飞廉心焦无助,无论与他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里,再也出不来了。
萧子煜将手掌探到枕头下,拿出了那个他一直保存着的玉偶,玉偶雕刻的极其敷衍,面容逼真,可其他地方却与风羲扬本人相差甚远。
萧子煜将玉偶轻轻的捧在手心,这是他送给他哥唯一一件礼物,只是自己没什么耐心,雕了个头后就没什么兴趣了,若不是在他房间的枕头下发现,他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东西。
他望着这个玉偶,悲伤呼啸奔涌而来。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让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他想起了他教他画画,教他修炼,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
他喜欢和他再一起,却极其不喜欢被管教。
他还记得自己有一天被管教烦了,饭菜也不和口味,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出去,结果后来被黑龙给抓了去。
当时的天都是黑的,他瑟瑟发抖的被绑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天上一黑一金两条巨龙撕咬缠绕,他看着他鳞甲破碎,看着他断爪流血,看着他浴血而来,把自己从黑暗中拉出,重见光明。
“我错了,我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