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南坡。
天气果然异常晴朗,湛蓝的天没有一丝云朵,峰顶清晰可见,与平日云雾缭绕的样子完全是两种风景。
简宁在午后乘坐救援直升机到达K1南坡大本营, 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塔同其他人背满氧气瓶,把宝峰困在八千海拔的客户带下来。
今年的K1南坡登山窗口期短,登山人数又比往年翻番,所以每个团队都想自己的客户先上,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可避免的拥堵伤亡悲剧,今天甚至连路绳都挤得摇摇欲坠。
因为感冒,考虑到后续北坡还有大量工作,简宁自己没敢上八千米,而是坐在K1大本营的主帐内,作为K1南北坡尼尔帕的代表,和欧美的登山团队的领队们对峙着。
“如果非要一窝蜂挤着上,过了八千米一旦氧气不足,尼尔帕便放弃客户立回撤,由客户自行完成冲顶。”简宁口气强硬。
“客人花了十几万美金,才到这里,不冲到顶峰不甘心,按次序的话,也许就会错过窗口期。”欧美领队代表是一个头发银灰的中年男子,他一口拒绝了简宁有序冲顶的建议。
“那就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保尼尔帕的命,况且八千米后只做自保,这是行规。”简宁口气冷淡。
这是欧美领队第一次与简宁谈判,之前都是丹普。他们都听说过简宁的大名,知道他技术顶尖,让他们没料到的是,眼前的漂亮青年,看起来似乎很难说话。
“这里是死亡率36%的K1,不是业余爱好者想上就上的达瓦峰,你们自己想清楚,想不清楚,你们就找当地尼泊尔政府协调,是他们发的登山许可证。”简宁不想和领队们浪费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帐篷。
对方当下傻了眼,找政府等有反馈大概登山季就已经过去了。
他们中和宝峰关系好的,单独找到简宁,问他是否可以先帮忙把路绳修好,毕竟有些松动。
简宁回答,自己修,这也不关我的事;宝峰的客户已经都下来了,后续用不到路绳。
领队们只能让步,协商出下一批冲顶队伍的次序,交到简宁手中。
简宁用无线电联系了阿塔,问他是否在峰顶附近。
阿塔说在的,在冲刺营地休息呢。
简宁松了一口气,收起手中的氧气面罩,麻烦阿塔和另一名尼尔帕完成路绳修复工作。
身体状态欠佳上K1,简宁心里没有底,原本打算戴上氧气面罩去修路绳;亏得有阿塔在,他只需要在五千八海拔的大本营坐镇指挥,而不用像平日一样在八千米高度疲于救援。
阿塔是贺煜阴差阳错救回来的,之后贺煜便要求他一直跟着自己;想必阿塔的母亲和女儿在加德被照顾得挺好,不然阿塔也不会这么死心塌地。
贺煜做事确实是滴水不漏。
简宁突然在K1大本营想念起贺煜,想起上个登山季在K1,也是他想办法将丹普的遗体第一时间运送回拉鲁;好像确实有什么问题,贺煜总是会有办法。
简宁始终放心不下顶峰的情况,他凭经验,连夜上到六千五百米过渡营地,在营地主帐内等待消息。
果然,下半夜,八千米又堵车;原因是第二批冲顶的登山者与第一批被困回撤的登山者路线交叉;简宁不得不戴上氧气面罩,带着人临时在交叉点打通另外一条路线,将上下的登山人流分开。
尼尔帕看到简宁戴着氧气面罩,都觉得奇怪,简宁也不好说自己带病上山,只能解释马上要去北坡测量项目,省点体力。
从八千米下到过渡营地,已经是接近中午,就算是天气晴朗无风,减少了攀登的难度,简宁还是少有地觉得体力殆尽。他瘫在主帐里,找了营地的交通协调人,让他安排车辆与尼泊尔本地的航班,尽快把自己送回加德。
但想到自己还要从六千五百米下到四千米左右才能有车子来接,简宁只觉得疲惫。
协调人回复,简向导,外面就有直升机,那是在等你的,早上就来了。
简宁愕然,他这才看到,营地边缘静静地停了台直升机。
协调人解释,是加德那里飞来的,说忙完,直接把你接回拉鲁,好好休息,后续还要上K1北坡;通关手续都已经办好了。
大概是项目组的安排,简宁猜想,有个强大的组织做后盾,还是很惬意的事情;这么多年,第一次在救援后有人帮忙垫后。
协调人接着说,加德那边交代,让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阿塔带上。
简宁一下坐直起来,问协调人,直升机是谁安排的?
协调人说,是私人账户付的费用,具体是谁等回去再查一下。
简宁当下掏出手机给贺煜发了条短信。
【直升机是你安排的?】
等了会儿,贺煜并没有回复。
简宁觉得浑身无力,只想早点下山,便不再纠结,他在对讲机里喊了阿塔:“阿塔,回家了。”
四月底的滨城已经是开始有初夏的样子,天气开始有点闷热。
贺煜达滨城后,除了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去夜店捞叶二。
夜店一如既往地喧闹嘈杂,贺煜穿过放荡摇摆的男女,还被人顺手揩油了几次,然后便看到叶二还在老地方,这次陪在身边的,果然是有个雌雄莫辨的男生。
叶二这次学乖了,看到贺煜先退两步,才问他,要做什么?
贺煜被他气笑了:“你跑什么,这次不揍你。”
“祝你和简向导百年好合,你没事揍我做什么?”叶二拿着酒,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贺煜,你现在是上头条新闻的红人,你动手起来对社会影响不好。”
贺煜在他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酒,然后在叶二耳边说:“你知道我们达瓦峰竞速时,我的下C2路绳被割断,还有备用氧气瓶全部被放空这件事吗?”
叶二手一抖,杯中的酒泼掉了一半:“这么狠,这是要你死吧?”
“你说呢?”贺煜笑眯眯地盯着叶二,喝了口酒,夜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一晃而过,表情阴沉。
叶二霎时心里就凉透了:“大哥,不是我。我是有时候会用些小手段,但这个人命关天,不开玩笑。”
“我没说是你,你解释什么?”贺煜拍拍叶二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真不是我,我肯定要解释啊。”
“那你不如去和警方解释。”
“别,煜总。”叶二平时在夜场任性习惯,没少在灰色地带瞎搅和,最怕的就是和警方打交道。
贺煜深知他这点,所以赶着回滨城,先把他稳住。
“我就先帮你这次,警方再问我,我会告诉他们你和我没有什么冲突。”贺煜顺着叶二的意思说。
“对,对,对,先这样。”叶二给自己倒满酒,对着贺煜一饮而尽:“算是我欠你的,贺煜。”
贺煜下巴一扬表示接受,与叶二哥俩好地搂一起喝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贺煜收到直升机公司的反馈,已经完成任务;估计简宁应该回到拉鲁家中,打算联系下简宁。
滨城靠海,城里的空气都带着海水的潮气,贺煜走出夜场大门,呼吸下新鲜空气,心想,那还是拉鲁的空气更好闻。
直升机很方便,简宁到达拉鲁也就接近傍晚;数数从拉鲁出发,到回家,往返也就不到三十小时。
明玛不在家,简宁也没有什么胃口吃晚饭,洗漱完毕便躺床上闭着眼休息,K1南坡这一趟下来,他觉得全身酸疼得更厉害,甚至开始头疼。
恍惚间,手机在响,是贺煜。
简宁按下接听键。
“到家了?”贺煜在电话那头低声问。
“贺煜。”简宁喊他。
“怎么了?”
简宁本想说的是,直升机很贵,下次不要安排,这个钱自己出不起;但大概是自己头疼得厉害的原因,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
“我头好疼。”
“是谁又惹我们简向导生气?”贺煜开始低声笑,他以为简宁在抵触直升机的事。
“全身都疼,没有胃口,头最疼。”简宁迷迷糊糊地说:“你不是什么都有办法吗?你赶快想想怎么让我不头疼。”
“你没事吧?”贺煜开始觉得简宁状态不太对。
“我怎么可能有事,我要有事,那些被困在山上的人怎么办?”简宁回答:“有事的是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来爬雪山,来了就不要怕死还要喊我们去救命,还整天堵成一团。”
“明玛在家吗?”贺煜打断简宁的话。
“不在。估计在大本营安排牦牛扛东西呢。为什么你们一定要用征服雪山来证明自己,你们要是厉害,就跟我一样,不用带氧气就冲顶啊。”简宁语言更加混乱:“还有牦牛,为什么你们时不时就慢悠悠,时不时就乱跑,”
“宝贝,你先安静,你听我说。”贺煜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说,我在听。”
“那我现在喊MAY联系明玛,回家送你去医院,你现在躺着别动,我们聊聊天,可以吗?”贺煜试图在电话那头稳住简宁。
“好,你让MAY姐快点。”简宁声音闷闷的。
“我来帮你想想牦牛的办法。”贺煜只能在电话那头跟着简宁胡说八道。
“还有堵车,上下山的人堵一起,你也一起想想办法。”简宁声音越来越小:“路就只有一条,不能一堵就喊我上去开路。”
“好,我一起想。”贺煜在电话那头应和。
在之后,简宁便没有声音。
贺煜拿着手机,喊了几声,简宁没有应答。
他也没敢挂电话,掏出另一台手机,又联系May。
May反馈明玛和木贡确实是在大本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拉鲁,但是已经安排人去家里看简宁了。
电话那头还是一片无声。
贺煜想想,从夜场打台车到机场,赶上最晚的红眼航班,然后给May留言,
【我去趟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