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余晖斜斜地洒落过来，将窗边洁白的窗帘染上了一缕刺目的红。
明明正是盛夏时节，但那抹残红入眼，却让唐乐生出了一种，此时正值冬季，残血尽数染红了白梅的悲凉凄怆来。
他怔怔地偏头好一会儿，上午发生的事情终于慢慢回笼。
唐乐重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停闪过叶知秋绝情的那一句句，闪过秦见鶴立在门边的高大身影，闪过他垂眸温柔地将叶知秋那只手包进掌心里的动作与画面……
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定格在，他们并肩而立时那赏心悦目，但对他而言，也最为残酷的一幕。
因为，所有的美好都在提醒着，他的残破与不堪，他的残缺和丑陋。
可是，他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么不堪田地的呢？
唐乐眉心紧皱，心底对叶知秋的汹涌嫉恨终于慢慢被别的东西替代。
曾经，叶知夏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那一幕一幕，重新出现在他脑海里。
明明身上已经盖着最厚实的棉被，可这一刻，唐乐却只遍体生寒。
他动了动身体，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棉被裹得更紧了些。
“乐乐？”一直守在病床边的女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忙倾身询问，“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明明只早餐吃了一点儿白粥，可一天过去，唐乐却丝毫不觉饥饿。
“手机。”他沙哑着嗓音对女人说，又让女人把病床摇起来，摇成一个舒适的角度，方便他将手肘撑在自己胸腹部，减轻操作手机时手臂的承重。
“你要手机干什么？”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能过于激动。”
“干我该干的事儿。”唐乐说，语气里满是怨毒。
女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唐乐无视他母亲的担忧，除了仇与恨，好像什么别的东西都再无法进入他的眼睛。
叶知夏必须死，他一分钟都不能再忍耐。
之前之所以强忍着，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允许。
外加，他还想要借刀杀人，顺便从叶知秋那里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现在……
就算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但作为杀人的工具，却依然可以。
唐乐垂眼，解锁他母亲的手机，登入自己的邮箱。
所有的东西，他之前就已经整理好，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到。
他的精神体力还有限，便只将之前压缩过的文件包直接上传。
加上叶知夏，高文烨，陶若晴和叶知秋的名字，简略陈述事实。
高文烨和叶知夏两人的热度，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始终都还没能完全下去。
更不用说，他父亲的采访后，外界对这件事情的讨论度极高。
只要东西发出去，他不愁没有热心吃瓜群众解压后将文件四处扩散。
一切弄完后，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唐乐垂低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终于感觉到了腹中空虚。
*
晚上八点半钟，网络上再次爆出一条爆炸性新闻。
大量陶若晴和唐乐的对话录音被曝光扩散。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陶若晴如何指使唐乐监视，引导，PUA叶知秋的一系列发言，以及，让唐乐适时将齐鑫引入叶知秋生活，彻底将他毁掉的言论。
大部分话都说得很隐晦，但也有小部分，大约怕唐乐理解不到位，陶若晴说得轻慢又直接。
除此之外，音频中还包括叶知夏对唐乐的数次霸凌，以及最后那次在叶家，叶知夏醉酒后对唐乐的威胁性发言。
当然，高文烨为追求叶知秋，所打来的那几通电话录音和聊天记录，也一一在列。
其数量之多，心机之深沉恶毒，可谓是让人触目惊心。
热搜被一条条顶上来，网友们的讨论更是飞速更新。
【我靠，惊了，听了一半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办法想象，叶知秋是怎样在这样深重的恶意中长大的？】
【他其实也有机会长不大的，只不过运气比较好罢了。】
【楼上知情人士？】
【以前的事情没有切实证据，不乱说，但作为和叶家有点牵扯的局外人，不得不震惊于陶女士的阴险恶毒，以及高超的伪装能力，之前那么多年，她可是圈子里实打实的“好继母”标杆。】
【怎么好？从小故意放纵，恶意引导别人的孩子，一心想要把人养废，但嘴里却说着什么继母难为的好吗？听楼上的意思，叶知秋中间还出过什么事儿吗？】
【据说赛车场上出过一次事故，不过幸运的是，当时驾车的并不是他本人。】
【赛车场上出事故其实很正常，但如果在这种大前提下的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这么深的心机，这么好的耐心，要是用在正事儿上，估计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吧？】
【“你只管去干，他吃奶的时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了，他的天性想法，他渴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靠，这句话真的让我觉得后背发凉。】
【现在，高文烨那狗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八卦已经没有办法吸引我了，我只是关心，这个录音里面的齐鑫是谁，还有，叶知秋有没有和他在一起？】
【还是我，刚刚楼上的知情人士，听家里人说，两人关系确实不错，但具体到了哪一步，不得而知。】
【这个齐鑫我知道，之前弄了个小品牌，还火过一阵子，不过，据说现在债务满身，算是恶有恶报？】
【说起这个来，我忽然有了个新的猜想，之前火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叶知秋的原因？反之，现在没落了，是不是代表他们两个已经分手？因为失去了叶知秋的帮助，所以就重新被打回了原形？】
【楼上别空口给叶知秋随便安个男友啊，叶知秋单身，叶知秋独美。】
【说这个齐鑫是恶有恶报的话，那这个唐乐算不算也是恶有恶报了？】
【如果我是叶知秋我得疯，自己的追求者，又或者男友，自己最信任的好友，甚至自己最亲的家人都这样背叛自己，在背后恶意伤害自己……天哪，不能想，只稍微想想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乐你也真有脸发这些东西，狗逼白眼狼，整个学校都知道叶知秋对你多好，当年你受欺负的时候是谁站出来帮你？后来又是谁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处处照顾？就连你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叶知秋给你交的房租吧？你倒好，反过来和他继母联手害他，抄袭他，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要是让你们得逞了，这些东西是不是就流不出来了，你风光霁月，他继母和弟弟得到家产，只有他受到伤害，说不定会抑郁自杀，你们就可以光光鲜鲜生活，几年之后提起他来，只会说，哦，谁让他那么脆弱呢？】
【我靠，楼上，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被全世界背叛我真的会活不下去，心疼叶知秋。】
【心疼叶知秋+！】
【这个唐乐可真是恶心，所以之前的车祸是狗咬狗，现在的曝光也是狗咬狗，大家吃瓜就吃瓜，千万别对这些人有一分一毫的同情。】
【同校校友，知道这些真的震惊。】
【行业内人，怪不得之前云开把叶鼎给收了，而且收购条件还十分苛刻，之前还有人觉得难以理解，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该！】
【这个陶若晴真可怕，假设一下，如果叶知秋真的和齐鑫在一起了，等之后叶知夏正式继承家产，大家都不用装了之后，他就会发现，他的亲人，爱人，朋友……，他的世界都是他继母织造的一个巨大骗局，我的天，太毒了。】
【这个陶若晴是学心理学的吧？】
【这还用学心理学吗？小婴儿时期就在她手里了，她想要灌输什么观念还不是全凭她的喜好？一般人无论多聪明也很难逃脱这样的天罗地网吧？】
【可是叶知秋好像逃脱了，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叶知秋？你在看吗？如果你在看的话，不要为任何一个人渣难过伤心。】
【虽然同样是别人的继母，但同样痛恨陶女士这种人渣，她这种恶毒到极致的行为，只会让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的“继母”们，以后更难在大众中立足。】
【……】
事情发酵迅速猛烈，网友们的讨论从最初的震惊，到设身处地的窒息，再到社会人文以及法律层面……
这种事情牵扯颇多，和普通的娱乐圈新闻大不相同。
因为切入点较多，所以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而因为唐乐伤势，之前迟迟未曾前来为他做笔录的警方人员，也于第二日，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进入唐乐病房，做了初步的笔录，也进一步了解了唐乐和叶家人的恩怨。
唐父又开始在病房里抽烟了，因为痛恨唐乐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丢脸，他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
唐母则担心唐乐也会因此背负上法律责任，外加还担心家里的小儿子，更是心神不宁。
而叶知夏那边，虽然离定罪还稍有距离，但种种证据也已经接近齐全。
陶若晴和王叔终于再坐不住，这一次，他们主动提出私下调解。
希望可以通过经济赔偿来获取唐乐这方的理解，以减轻或避免叶知夏的罪责。
钱自然还是没有的。
但好在离齐鑫口中那个商业交流会已经越来越近，先把饼画上，只要能够再拖一拖，说不定就还有转机。
随后，陶若晴又让叶铮去将家里最后一辆车子登记出售，以备不时之需。
叶铮一言未发，出去把事情办了。
可回来之后他才知道，唐乐父母并不满意陶若晴提出的赔偿金额。
这一次他们的态度十分坚决，拒绝调解，拒绝和谈，并已经开始在和律师走手续，誓死要把叶知夏钉死。
“一定是叶知秋……”陶若晴急得团团转，“现在想让我们死的，除了根本没有能力的那个唐乐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空气中一片沉默。
陶若晴对叶铮的反应颇为不满。
“万一弟弟被定罪，”她出言威胁，“我也不活了。”
本以为，叶铮会像以前那样出言安抚。
可这一次，他却只安静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可小夏就是故意的。”
闻言，陶若晴心底一沉，忙四处查看周边是否还有别人。
随即她压低嗓音发怒，“这是什么场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妈，”叶铮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泛起痛苦之色来，“今天那些录音我都听了，也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既然允许您这样对待他，凭什么他就不该置你们于死地？”
陶若晴愣住了，既震惊失望，又难掩慌乱。
“您做的事情，我之前确实有所察觉，但却从未想过您竟然一点活路都不想留给他，”叶铮自嘲地笑，“我帮助您，帮助小夏夺取叶家的家产，是因为小时候我跟您过过那样的生活，知道您是靠出卖自己才能养活我，我理解您没有安全感，我感同身受，所以一直纵容，想着将来我和小秋结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也可以护住他……”
“是我的错。”他垂下眼睛去，好一会儿才慢慢说。
“你在胡说些什么？”母子两人站在医院尽头的落地窗前，陶若晴既惊又怒。
外面天色早已黑头了，夜色中，万家灯火通明。
可此刻，他们却连“家”也没有了。
“妈妈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陶若晴团团转了两圈，终于又停下脚步来，“难道你还想过小时候那样的生活？”
叶铮像是真的倦透了，他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只垂眼道：“上午回来后，我向您说了谎。”
闻言，陶若晴微微一怔，随后她重新紧张了起来，“什么？”
“小秋那里证据都齐全，根本不是我说的只查到了皮毛，”叶铮说，“他给了我两条路，第一，和您断绝关系，从此远走他乡，第二，他亲手把我送进去。”
空气中蓦地安静了下来，落地玻璃窗上映着陶若晴因惊怖而瞪大的眼睛，以及剧烈起伏的胸口。
“你和我断绝关系。”好一会儿后，她好像终于明白过来叶铮在说些什么，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和妈妈断绝关系，去别的地方生活，哪里都行，哪里都比里面好。”
闻言，叶铮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他没办法忘记，幼时和陶若晴相依为命的那些苦日子，没办法忘记陶若晴为他跪在叶知秋面前的样子，也没办法不为陶若晴此刻毫不犹豫的选择而感动。
但他也没有办法原谅陶若晴对叶知秋做的这一切，让他只是听听就几乎不能呼吸的那一切。
“我会陪您一起面对小夏的问题，”他说，“之后，我会和您断绝关系，然后去警局自首。”
陶若晴愣住了，像是成了被人抽去灵魂的木头，又像是完全听不懂叶铮的话一般。
但其实不是。
她不能动，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呼吸都短暂的停滞……
完全是因为，这一刻她正万剑加身。
而那巨大的痛苦早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叶铮最后对他说。
“和您断绝关系，是为了向他赎罪，我去自首，是为了赎您的罪。”
像是天崩地裂，周遭忽然摇晃起来，陶若晴的世界终于彻底变成了黑色。
*
虽然不知道秦见鶴给了唐乐父母什么样的条件。
但交流会前一天，叶知秋得到消息，在Q.L律师团的协助下，叶知夏“故意杀人”事件，终于正式立案。
得到消息时，他正在工作台前弯腰熨烫着，特意为秦见鹤明天参会所准备的西服套装。
西装笔挺，挂在那里连一丝褶皱都无。
叶知秋满意地退后一步，看了片刻后，他解锁手机，咔嚓一声，将那套衣服留在了镜头里。
随后，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前段时间，秦见鶴就该前往S市做个项目考察的。
但因为唐乐那些资料，他一推再推，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愿意离开。
直到前天，叶知秋郑重告诉他，自己真没事儿，并亲自为他定了前往S市的机票后，这人才不得不回到正轨。
原本三四天的行程，被他硬生生压到了两天。
半个多小时前，叶知秋刚刚收到他的信息，已经平安在机场落地。
算起来，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公司了。
叶知秋垂眼，打开聊天软件，将刚刚拍摄的那张照片发给秦见鶴看。
几乎在他将照片发出去的同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秦见鶴的名字跃然屏上。
叶知秋愣了一下，立刻将电话接了起来。
连间隔都没有，对方低沉悦耳的嗓音便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来楼梯间。”他说。
叶知秋心头一跳，忙拉开房门往楼梯间里去。
但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般，回来将那套西服抱在了怀里。
沉重且略显陈旧的楼梯间大门被拉开，叶知秋抱着衣服往前，踏上第三节台阶时，他的视线对上了秦见鶴含笑的眼眸。
男人站在窗边，正含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叶知秋喜悦地往上走，献宝般将衣服往前送送了送：“秦见鶴，看……”
话音未落，他便被人握住手腕拉到了怀里去。
熟悉的木质香调，熟悉的温暖怀抱，熟悉的扣在腰际微微用力的手掌，以及，熟悉的唇舌相交……
刚刚熨烫的衣服重新被人揉皱，两人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而同一时间，孙朝阳刚从顶楼秘书室出来。
经过吸烟室时，他看到周朗正起身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
孙朝阳厌恶周朗，不想与他同时乘梯下楼。
他快走几步，见电梯还在楼下几层，想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上到顶楼。
而同时，楼梯间外，周朗的脚步声已隐约可闻。
孙朝阳蹙眉，猛然间记起上一次，叶知秋从楼梯间出来的事情。
快走几步，几乎来不及思考，孙朝阳握住楼梯间沉重的铁门把手将门推开。
听到电梯间里周朗已经变得清晰的脚步声，他快步往楼下走去。
只是，还未走上几步，他又猛地顿住了。
因为，上下楼梯交界处的靠窗小平台上，有两个人正相拥着在热烈亲吻。
似乎听到动静，身材高大的那位抬手遮住了另一位的脸颊，随后微微偏头看了过来，黑眸霜寒。
孙朝阳：“……”
靠！孙朝阳觉得自己要死了。
为了躲避周朗，他竟然撞破了大老板的奸情，哦，不，是恋情。
虽然怀里那位被他护得严严实实，可是孙朝阳还是一样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别人都驾驭不了的浅粉色T恤，那环在大老板腰上，细白手腕上的腕表……
不是叶知秋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