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个平常的中午,几个麻逸渔民正乘船在海上捕鱼。今天的收获并不好,他们正怒斥自家的奴隶偷懒,却突然看到了从天边飘过来了大片乌云。众人连忙收拾渔网,准备回船避开风雨,但那片黑色却以惊人的速度飘了过来。

  当那茫茫的黑色近了,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乌云,是一支从未见过、规模惊人的船队。这只陌生船队中的每一只船渔船的几倍大,船身高大雄伟,如一座山岳浮在海面上。当船队接近,那些被船首破开的巨大水浪直直涌向小船,渔船在浪花中起伏摇晃,渔民们都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动弹。

  “大哥,请问这里是麻逸国吗?”高高的船舷边露出几个脑袋,其中一个年轻人扯着嗓子向渔民询问。

  渔民们完全听不懂,全都如被猛虎盯住的兔子一般,瑟瑟发抖地看着那个说话的年轻宋军。等年轻人再重复一次,看他态度温和,才有一个年级大些的渔民大着胆子站出来,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但这一次轮到宋人听不懂了。

  靠在略后方的大船上,年轻将士们还不知道前方的交流陷入了困境,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可能的收获。

  “终于看到陆地了。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产,这段时间老是馒头配咸菜肉干,可把我馋坏了。”

  “你不知道拿钱去买吗?那些水手弄了好多瓶瓶罐罐,里面种的全都是蔬菜和姜蒜。”

  “我也想买啊,可他们要的价格太狠了。我的钱是存着准备娶媳妇的,可不能就这样花了。”

  自出发那天开始,宋人的船队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一段时间。宋人的船只并不适合航海,船上也缺乏有经验的航海人员,好在有着神君的庇佑,虽然前面几天磕磕碰碰,但还是渐渐适应了海上操作,航行的速度也越发快起来。只是人心不足,在适应了安全的环境之后,大家又挂念起口腹之欲来。

  船上的粮食储备足够,但花样却不多,也缺乏水果时蔬,偶尔提供的新鲜食材除了鱼还是鱼,顶多就是种类不同而已。年级大的还好,年轻人可就忍不住,私下馋了很久了。

  张世杰笑着听属下在下面议论,却没有什么加入的兴趣。他毕竟是朝中重臣,衣食供奉上最高的除了皇帝宗室,便是他和两位左右丞相了。他时常还拿出自己的份额和部下分享,这也是他素来能得军心的原因之一。

  如今没有战事,需要他处理的军务日渐减少。反而是文天祥和陆秀夫那边的公务堆成了小山,权力中心似乎也在微妙地发生着转移。

  如果换在崖山之前,面对这样的情况,张世杰多半会感到不安、不满甚至愤怒。但如今的他却屏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也让许多暗自担心的人松了一口气。

  张世杰自是对这些人的想法嗤之以鼻。他的人生目标从来不是权倾一时,而是名留青史。更不会像贾相那样把着权力不放,以致于看不清现实、身名俱丧。

  更何况不接受又有什么用?

  张世杰看向舱室一角的地球仪。这个地球仪当然并不是方耀送给小皇帝的那个,而是船上的能工巧匠比照着正品用木头一点一点雕刻出来,又细细涂了颜色、描图写字。除了不能变幻大小和发光,几乎是一模一样。

  在一个月之前,那些绘制粗糙的地图还是军中的重要宝贝,非领军高层将领不能接触。但现在,本应更为机密的地球仪就这样被大大方方地放置房间中,随便一个感兴趣的中层将领都可以凑过去仔细观摩。

  而这样的地球仪复刻品还不止一个。文臣那边和领航的船舶上都有。

  据说还有人在神君的游乐园中见到更为精致、更为详细的地图,只是那些地图太细又太多,暂时还没有人能把它原样摹写出来而已。

  总之一句话,神君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时代变了!

  他张世杰的个人想法在大势面前不值一提。

  这时,远方的港口处也有人发现了这只声势浩大的船队。虽然麻逸常有商船往来,但这样大的规模还是第一次,忍不住有些不安。

  “那是商船吗?”

  “不会是海盗吧。”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宋人的大船已经放弃了和渔民的无效交流,缓缓朝港口驶来。

  麻逸港口中有来自安南、日本和琉球的海船。商人们见多识广,不多时就有人认出了这只船队的来历。

  “那是宋国的船!”

  这个消息很快传递到了岸上,港口的管理者在错愕之余,立即派人往城镇中心跑去,将这个紧急的消息告知首领。

  当首领在勇士们的护卫下来到港口时,成百上千的宋军大船已经把港口挤得满满当当。原来停靠的渔船和商船都挤到了边缘。

  “宋国是来攻打我们吗?”首领面色苍白。麻逸不过是个小国,大国威慑之下,他们甚至连反抗的心气都没有。好在那位认出大宋船只的琉球商人安慰了他。

  宋朝在周边各国的信誉极好,虽然也有大国的骄矜傲气,却从不曾无故抢掠小国,何况还是麻逸这样远离中原的岛国。既然麻逸首领一口咬定不曾得罪宋国,那么宋国应该就是路过或是寻求贸易而已。

  “麻逸首领请求拜见宋国天使!”得到麻逸首领的授权,琉球商人那带着古怪腔调的喊声在港口处响起。

  “啪嗒!”最前端的大船放下跳板。长长的木板一头落在港口,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子声音回应道。“请首领上船。”

  麻逸首领强打起精神走上跳板。为了避免误会引发战火,他连卫兵都没有带,身边只有临时充作翻译的琉球商人。

  在船上接待他的是陆秀夫。对于麻逸这样的小国来说,宋国丞相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听到陆秀夫介绍自己的身份,麻逸首领连忙按琉球商人的教导趴下叩首。

  “不知是大宋丞相当面,小臣失礼了。”

  陆秀夫也不计较他们自称臣子和各种乱七八糟的礼仪,温和地扶起这两位战战兢兢的外邦人:“首领不必多礼,我大宋船队只是途径此地,想补给一二,首领与我公平交易即可。”

  听到交易二字,琉球商人的眼睛立刻闪闪发光。但想起自家和麻逸的交易已经完成,如今船上都是黄蜡、槟榔和布匹,顿时又泄了气,这才把陆秀夫的话向麻逸首领一一转告。

  麻逸首领惴惴不安地等商人说完,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也不担心陆秀夫骗他,毕竟大宋军势如此强盛,如有恶意直接征伐即可,根本不需要使诈。

  “丞相有什么需要,小臣一定竭尽所能侍奉上国。”麻逸首领忙向陆秀夫表示服从。这下也不用他说了,琉球商人麻利地就向陆秀夫报出了一串当地的特产。

  虽然琉球商人的口音别扭,但有他的居中介绍和牵线,陆秀夫和麻逸首领很快达成了一笔还算公平的交易。宋人用瓷器和丝绸换来了大批新鲜的蔬菜水果。

  虽然这笔交易的数额巨大到琉球商人眼馋不已,但其实对宋人只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寻找种子和牲畜。

  既然要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大陆重建华夏,那么肯定不只是带人过去那么简单。早在出发之前,陆秀夫就和文天祥一起着手考虑各种问题。文天祥负责带人修书,默写和整理各种文书典籍和史料,力求在万里之外得已恢复华夏正统传承。而陆秀夫主要负责实务,其中种子和牲畜就是一件大事。

  好在船上储备的粮食本就大多是稻梁麦粟。虽然这些都是作为粮食储存,良种不多,但仔细耕种、选种育种一二十年总能恢复旧观。而路上的粮食缺口也可以用捕鱼补充。

  蔬菜也还好。船上的老水手有种植的习惯,常见好活的蔬菜都有留种。而且临出发那几天,陆秀夫也让人和崖山附近的百姓交易,收集了许多当地的蔬菜种子。

  但大型牲畜却是个问题。老百姓家中大多只有鸡鸭鹅和猫狗,连养猪的都少,更不要说牛马了。而赵昺前两天却又偷偷告诉他,那美洲如此之大,居然只有牛而没有马。这就让陆秀夫皱眉了。

  好在宋军船上有本地人认出了地球仪上的麻逸国,在进入大洋之前它便是最后的大岛了。麻逸虽是化外小国,但自太宗时便与大宋有贸易往来,不算是蛮荒之地。果然一来就收获满满,不但补充了食物,麻逸首领还送来了各种粮食种子和树木幼苗。牲畜中牛马虽然不多,但也有四五对,只要好好照顾应该能顺利繁衍。

  等到牲畜顺利上船入栏,陆秀夫这才松了一口气。

  总不能连牛马这种小事也要劳烦神君。就算神君大度,他们这些大宋臣子也颜面无光。

  作为对麻逸首领用心的回报,陆秀夫回赠了他一套精美的御制瓷器。这套沾着“大宋皇室”光环的赠品,顿时让这位首领的棕色脸上泛起红光,再次拜服谢恩。

  那个琉球商人也得到了陆秀夫送给他的一只上好的宣笔,鼓励他多学广识。商人顿时喜上眉梢,也不知回去后是真的多加学习,还是单单以此作为自己可夸赞的荣耀。

  宋军船队在港口停泊了三天。这三天中,除了官方的往来,普通的麻逸人和宋人之间也交易不断。宋人虽然不能下船,但麻逸人却可以架着小船靠近叫卖。凭着吊篮和半通不通的翻译,宋人们买到了各种各样的特产。

  擅于持家的人还学着老水手弄来了泥土、种子和幼苗,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展起了微型种植业。单身汉邓光荐还突发奇想,自掏口袋让麻逸人弄来两盆盛开的鲜花,送给隔壁文家的两位小女儿作为赔罪。

  等到离开麻逸国,方耀将关闭的游乐园重新恢复,柳女和环女就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小花盆登上了游乐园。她们手中鲜艳的花朵引起了同伴们纯纯的热切目光。这可是谁都没有的特殊物品,连小皇帝都有些羡慕了。

  于是孩子中有胆子大的便回家闹着要,可惜这时船队已经出发,大人们也无计可施。被熊孩子闹得烦了,手痒的家长干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船队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阵久违的孩童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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