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 我不是埋怨你,是怕你喝醉了难受。”
静谧的休息室只剩空调运转的气流声, 绿皮双人沙发边,一身笔挺西服的霍烟半蹲着,上半身前倾,抬手轻覆在侧卧那人的娇柔的肩,拇指搭着锁骨尾,一下一下地摩擦着细腻的皮肤,极致柔情。
霍烟从不哄人。
亦或说,蓝苏的出现,才让她开始学着哄人。
想轻声细语地让蓝苏高兴, 又怕温柔过了头,被蓝苏侦破自己藏在深处的喜欢。只敢在边缘一点一点试探。胆怯、顿涩、勇敢却又懦弱。
偏偏,蓝苏是吃软不吃硬的。要是霍烟来一句“你喝醉是自作自受”,她能一鼓作气给这人一记铁坨子。
但霍烟没有,反而叫她“苏苏”, 语调轻柔温和, 温柔得像在梦里。
“你是谁?”她醺醺然睁开眼睛, 迷蒙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是霍烟。”霍烟非常有耐心。
“你不是。”蓝苏说话黏糊糊的。
“为什么呢?”
“她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她只会跟我谈生意。”
霍烟眼睫一垂,闪过内疚:
“那是她不对,回头我说她。”
蓝苏翘着上唇坐起, 眼睛虚着睁不开,一缕软发斜斜地挂上鼻梁,发梢被空调风吹地轻晃, 在霍烟心海浮起涟漪。
“你保证。”
霍烟起身,扶稳摇摇欲坠的人, 将她的脑袋轻柔地按在胸前,手指揉弄着耳垂。
“我保证。”
“你拉钩。”蓝苏翘起小拇指。
“我拉钩。”霍烟配合她勾起小拇指,在一通听不清的小孩子才会念的咒语之后,她就着拥抱的姿势弯腰,询问她:
“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
这个词是蓝苏的心魔,刚被哄好的情绪如洪水般冲垮河堤,恐惧化身的猛兽冲破洪水咆哮奔袭,将蓝苏整个人吞入腹中。
“我没有家。我的家被烧掉了。”
霍烟心口被插了一刀,松开怀抱,半蹲与她同一高度,哄道:
“我带你回我家,我们的家。”
蓝苏瘪着嘴,柔嫩的唇瓣抽搐着,怯懦地问: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你家?”
霍烟的眼眸一凝,脑中闪过蓝苏小时候穿着公主裙、冲镜头肆意大笑的画面。
如果在这一秒死去,霍烟最大的遗憾,是时空不能倒流,让她无法冲回苏家把小蓝苏救出来,将彼时被家人宠成公主的甜腻的笑延续到今日。
喉咙似炸开一团气流,爆裂地肿胀着,又堵又疼。
霍烟弯腰,下巴抵上蓝苏柔软的发顶,梦呓般开口:
“因为,你是我的公主。”
木格子窗被风吹开一条缝隙,碧绿色的窗帘高高扬起,清透的阳光渗入屋内,映照一双相拥的美丽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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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路上,黑色私家车在夜色降临的中央大道稳步前行。艾厘驾车,霍眉欢在副驾驶上迅猛输出。
要知道,刚开始她还对蓝苏这位嫂子心存疑虑,但看到她家大魔王被无良记者推翻轮椅,蓝苏挺身而出的时候。她知道,这是她修行八辈子求来的绝世好嫂子。
【蓝苏好装啊,一副清高得不行的样子,实际一身铜臭味】
【@小眉还在努力:自己市侩就妄图拉别人下水,看不惯蓝苏清高,那就看蓝苏打人吧。这段打戏影史最佳,你送上去免费让人家打,人家还嫌手脏】
【快别营销打星人设了。蓝苏本质就是一个无脑娇妻,跟有勇有谋八竿子打不着】
哟呵?
无脑娇妻?
霍眉欢气不打一处来,赶紧编辑一段:
【@小眉还在努力:不好意思,我们苏苏是冷面御姐,人狠话不多,才不是什么娇妻。这么跳,是不是抖M吸引苏苏注意啊?下次苏苏打人你可别看,我当心你爽到】
编辑好之后,正要按“发送”,谁知后座骤然传来蓝苏娇软的声音:
“起火了,阿烟,烧到我了......”
等等?
这是蓝苏?
这是那个在电影里一个打十个的蓝苏?
这是那个徒手抱起霍烟单脚扶正轮椅的蓝苏?
就算喝醉了,但刚她扶去休息室的时候蓝苏只是不说话默默流眼泪。霍烟进去干了些什么?怎么突然就开始撒娇了?
假的吧?
本着打假精神,霍眉欢从副驾扭头,漆黑的后座什么也看不清,唯一明亮的,只有霍烟那副反光的光线刺眼的镜片,铮明瓦亮,像盘踞在山洞里,只有两只眼睛发光的野兽。
噌!
霍眉欢吓得一激灵,唰地回头,心脏咚咚直跳,惊惶未定地拍了好几下胸口,心神勉强安定,捧着手机重新编辑反黑文案——
【@小眉还在努力:众所周知,被爱的人都可以是娇妻,跟有脑无脑没有关系。你理解不了,说明你没人爱,同情你一秒钟】
好险,差点帮嫂子立了个假人设。
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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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最流氓的地方,是它能让人卸下所有引以为傲的伪装,和自认为坚不可摧的防护罩。
蓝苏第一次醉酒,暴露她的自卑。她扑在霍烟身上,乞求着说:
“所有人都讨厌我,阿烟,你别讨厌我。”
第二次醉酒,暴露她的心魔。那场把她的童年烧成梦魇的烈火,从12年前烧到了现在。
推姐姐坠楼的黑衣人、疯狂劈砍在公主床上的砍刀、弥漫着汽油味的熊熊大火,无一不侵蚀着她的内心。
“烧起来了,都烧起来了!”
蓝苏连滚带爬地缩去墙角,两手环膝,周身发抖。造价昂贵的优雅礼服被割开一道裂口,得体的发型如杂草窝一般倒扣在头顶,惊慌地瑟缩着,恨不得融进墙壁。
霍烟半跪,拉着胳膊想把她拖起来,却发现她的手臂如钢铁一样坚硬。
“苏苏,这里没有火,你是安全的。”
她告诉她,想摒弃□□用灵魂穿越到过去,把蓝苏从那一晚带出来。
“有火,有!”
蓝苏一个猛力拉她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瞪着卧房门口。
也是这扇门,当年她隔着卧室门听到烈火灼烧的声音,木地板在焚烧中发出爆裂和空气叫嚣的嘶吼。
“你坐下,躲起来!”
她发抖着告诉霍烟,“火灾的时候,不可以站起来,要坐下,趴下,不然会死的!”
霍烟凝望着瞪得溜圆的眼睛,从眸底只读出让人千刀万剐的恐惧。目光一沉,落上蓝苏抓着膝盖骨的手,那只手用力到抽搐,指尖扣进皮肉,红色的血顺着指甲溢出,手背细骨嶙峋,腕骨扭曲地凸起一块畸形的骨头,那是曾经骨折的痕迹。
“有坏人,别怕,小玉,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保护你......”
她反复念着这一句。
可悲的不单是蓝苏的童年,而是她曾经用生命去保护的蓝小玉,她的亲妹妹,如今也连同蓝家一起,视她为吸血的工具。
那一刻,霍烟清晰感受到,有一把被火烧过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破她的心脏。
于是再无法隐忍,弯腰把蓝苏打横抱起。
“啊!你放我下来!放开!”
蓝苏发疯地挣扎,尖锐呐喊,长腿在半空猛烈踢打,万幸霍烟知道她酒后蛮力大,抱得紧,一路将人抱到浴室。
哗——
热水从莲蓬头喷出,划出垂直地面的激烈水流。
“放开我你放开!放——”
尖叫的蓝苏感受到水流,叫喊戛然而止,整个人似飞入光芒万丈的天堂,两手向上捧起,睫毛轻颤,眼神变得迷离,好看的面庞终于出现希望。
“水......”
霍烟抱着她,结实的手臂岿然未动,音色却极柔和。
“是水。”
她说。
“水把火都灭了,苏苏,别怕。”
蓝苏仰着头,似卑贱的凡人受到神女的照拂,从漆黑的深渊爬出去,奔赴万丈光明。她在霍烟怀里,周身松软,仰头任凭滚热的水流冲刷着眼珠,许久许久,久到足以泯灭一场大火。高仰的头颅终于低了下来,转头,对上一双深邃多情的眼眸。
“你是......”
霍烟脖子前倾,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
“我是来救你的。”
森林里起了一场大火,从一面山烧到另一面山,无穷无尽,万里燎原。
一只蓝色的小鸟逃离自己的家乡,想要越过这场大火,飞去风和日丽的地方。
可那场火太大了,火焰燎燎飞升几十米,漆黑的硝烟翻滚着冲向云霄,把半边天一并染黑。
身下的大地不断传来动物们的尖叫,有的在大火中奔逃,有的浑身是火在地上翻滚,有的无助地在原地恸哭。
小鸟飞啊飞,飞啊飞,终于,她筋疲力尽了,却还是没能飞出这片火海。
就当她陷入绝望,脱力地从半空坠落时,一只苍鹰飞跃而来,稳稳将她接住。
小鸟无力地伏在苍鹰背上,问:“为什么救我?”
苍鹰说:
“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