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第二日是个大好的艳阳天气。
从窗缝之中溜进来的一道日光,将陆寻唤醒了过来。
等到睁开眼望向对面的时钟后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又比闹铃声起得稍稍早了一些。
洗漱一番走出卧室大门时,陆寻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主卧的位置。那处房门依旧紧闭着,空气中静谧得听不出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陆寻心想: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那人的病好点了没有。
但他并没有选择直接推开门去查看,而是转身回到书房,在便签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嘱咐某个人自己先走了,银行卡留在楼下客厅的橱柜上,他有需要便用。
末了要将便签贴上主卧大门时,陆寻想了想,又在最后补充了一句话:
好好休息,自己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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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汪越起的比自己还要早一些。
陆寻走下楼时,看见他已经在门口的位置等着自己一会儿了。
作为M.E珠宝的最高行政负责人,陆寻全年的休假时间基本上不会超过十天,这回也是一样。
原本他经常会选择金浪作为自己的度假目的地,就是看重了其中的距离优势。自宁城向西驱车二三十公里就能驶入金浪度假区的地界,是个当天往返的好去处。
谁知这回来得如此不凑巧,竟碰上了七号台风远远偏离预测轨道。明面上看来陆寻倒是多休了一天,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其实还是在处理公务当中度过的。
度假区的车库与别墅之间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上车前,陆寻还在翻看着汪越递来的行程确认表。
他将接下来一周的行程看完过后,又顺手往前翻了翻。脑中的记忆比较混乱,他需要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在此之前都做过什么事情。
然而看着看着,陆寻手上的动作却忽然停顿了一下。
“今天是我三月以来第一个假?为什么会来金浪跳伞呢?”
其实陆寻只是在喃喃自语,不过这句话被汪越听到后,他还是尽职地回复了一句:“这是您上月五号就已经预约下来的行程。”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库的位置。
这次过来,他们开的是一辆外形比较低调的黑色奥迪。汪越找到位置后,便坐进了驾驶座。
转动钥匙打开发动机后,他接着又道:“我记得您下下个月还有一次跳伞预约。”
听到他这样说,陆寻便往后翻了一下。
现在是月初,下个月有明确确认过的行程本就不算多,再翻到下下个月更是,整页的月度计划表上只孤零零地写了一个“去金浪度假区跳伞”。
听汪越的意思,他对这个项目似乎还是挺沉迷的。可陆寻完全不记得了,自己会沉迷于跳伞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正常情况下,他对这种极限运动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才是。
想到这里,陆寻便问了一句:“汪越,你还记得吗,我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经常来这里跳伞的?”
“应该是两年前,正好也是六月份的时候。”汪越一边启动车子,一边回答到。
陆寻稍微回忆了一下,两年前的六月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再往前推去的话,大约两个多月之前,倒是发生过一件令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事情——孙天盛为了谋杀他,亲手策划了一场游轮海难。
虽然那场灾祸到了最后,好像并没有出现相关遇难者,但陆寻绝对也不可能放下这份仇恨。
即使通过法律无法直接制裁孙天盛这个幕后指使者,即使后来他为了躲避风头暂时逃到了境外,但陆寻仍旧不会放过他。
因为他与孙家之间,永远也隔着数年以前,那场无人能够解释清楚缘由的空难。
想到这里,陆寻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忘记,这次回去,还要将那场空难继续调查下去。
“帮我将今后的跳伞计划都取消吧。”他说到。
车辆缓缓地驶出了度假区的车库,陆寻放下了手中的行程确认表,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昨天晚上他睡得并不是很好,前半夜里可以怪雷声,后半夜里可以怪晨光。总而言之,他这一觉一直睡得断断续续,脑子里全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然而陆寻闭上眼睛后小憩了还没超过两分钟,车身由于急停而传来的一阵剧烈晃动,便立即将他晃醒了过来。
还是维持着闭眼的姿态,陆寻有些心烦意乱地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汪越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低地说到:“路先生来了。”
听完这句话后,陆寻终于睁开了眼睛。
透过玻璃前窗向外看去,车子已经快要行驶出度假区的大门。然而此刻,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却突然隔开了它们之间的距离
路星泽正一脸阳光地在向他们招手。
然而这副模样被陆寻看在眼里,却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他们之间的距离而言,要是方才汪越没注意,或是刹车刹晚了,他最好还能有现在这副样子。
陆寻略微压抑了一下心中这股不知由来的怒火,说到:“让他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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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不等我就先走啦。”路星泽人都还没坐上车,话语声便已经提前一步传了进来。
见陆寻一直没有接话,汪越只好有眼力见地跟上了一句:“公司今天有事急着回去处理,陆总以为您还需要休息,就让我先开车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不知为何,路星泽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带了几分雀跃。说完方才那句话后,他便把手中一直攥着的一张什么东西,塞回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车辆再次启动起来,陆寻也稍微动了动脖子,将视线向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过去。
今日路星泽还是穿着自己两日前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件白衬衣,布料比较轻薄,陆寻正好能够看出那口袋中透出来的一点颜色。
应该就是自己今天早上给他留的那张黄色便签纸了。
陆寻不懂,这有什么好一直拿着的?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路星泽方才一直直视着前方的正脸,突然便朝着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两道视线在清晨浓烈的阳光味道中交错上,路星泽忽然间对他展露出了一张笑颜。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陆寻没有看得太清,此时两人之间的间隔已然不足一米。他能够十分清晰地看见路星泽白皙的皮肤当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那一点淡粉色。
被粉色点缀着的笑容,让路星泽此刻整个人的糖分都在飙升,几乎立即就让陆寻联想到了那杯甜到发腻的热可可。
他忍不住将目光从两人的对视当中移了开来,一边心里还默默地腹诽着。
嬉皮笑脸。
“还生着病就待在那里好好休息。”他说到。
“陆寻,你是不是忘记我身无分文了?”说话间,路星泽稍微朝着他的方向蹭了一点过来。
陆寻没有注意到,只回答了一句:“给你留了一张卡。”
“我知道。但那都是陆总您辛辛苦苦赚来的,连刚休完假都要这么急着赶回去。”路星泽又悄咪着靠近了一点过去,“我不舍得花。”
这会儿倒是会叫我陆总了?陆寻有些酸酸地在心中想到。
等他察觉出两人之间靠得越来越近的距离时,他们就连大腿都快要贴在一处了。
不过这次陆寻并没有移开距离,而是再次看向了路星泽的脸,道:“谁说是直接给你花的?等你回去拿到钱了之后,记得把前天晚上的房费转给我。”
闻言,路星泽语气夸张地感叹了一句。“真是好无情好无义的资本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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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越开车向来很稳,还未驶入宁城地界时,后排两人便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境迷离之间,陆寻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左肩。
而后一股裹挟着水汽的香味,忽然而然自鼻尖处弥漫而上,先视觉一步,抢占了陆寻的感官神经。
这股熟悉的味道,几乎顷刻就将他带回到了昨夜那间潮湿而又闷热的房屋。
路星泽伏在自己耳边,声音轻而又轻地说了一句:“陆寻,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他们的距离很近,陆寻还记得,在那个时候,他的鼻尖处也全是这股香气。
可惜他们之间如此这般亲密的近距离,只持续了很短暂很短暂的一阵。
因为下一个瞬间,路星泽的手臂便因为生病后身体虚弱支撑不住,沿着他的颈侧滑落了下去。
脖颈边明显的触感传来,陆寻这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拖住了路星泽的腰。
好歹没让他重重地摔回了床里。
方才的这一切对于路星泽来说,大抵都是在无知无觉当中度过的。
被陆寻拖着腰轻轻地放回被褥里后,他便动作迟缓地转了个身,再次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好似方才发生的种种,都只是他再普通不过的一场梦呓。
陆寻坐在床边,借着窗外路灯的微光稍微看了一会儿路星泽的侧脸。由于肤质很好,在有光线打过来的时候,陆寻甚至能够看到这张脸上冒出来的细小绒毛。
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总归是盛放着感冒冲剂的药碗中,不再散发出氤氲热气的时候。
陆寻才终于伸出了手,只是这回的路径与先前不大相同。
“醒醒,起来吃药了。”他又说了一边相同的话,不过这一次,陆寻的指间,却终于出现了一阵想象中的触感。
“喝什么药?”路星泽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见他真的就这么醒了过来,陆寻的手没忍住停顿在了半空,为了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显得没有那么尴尬,他只好顺势去捞了一把路星泽的颈侧,想让他借力坐起身来。
谁知路星泽却是反应很大地躲了一下,声音虽然还是黏糊着,但这次说出来的话陆寻却是听得很清楚了。
“别摸这里,我怕痒。”他道。
这下陆寻不禁觉得更尴尬了。
他只好抽回手,转而回答起了路星泽最初的那个问题:“感冒药,你今天早上淋雨又吹风,应该有些着凉了。”
“啊。”路星泽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这一连串心里活动,只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察觉到确实是有点烧起来了之后,又撇了下嘴角嘴说到:“可是这药看起来好难喝,我好像才低烧,能不能不……”
“行啊。”说完这两个字,陆寻便作势想要离开。
意料之中,下一刻路星泽果然在嘴上紧急刹了个车,调转话锋道:“能不能不一口气喝完。”
陆寻步伐的走向很不明显地移动了一下,原本目的地面向房门的角度,立马改换到了床头柜前。
明明心中还在很幼稚地觉着自己好像扳回了一程,但陆寻嘴上仍在语气十分平静地说着:“行啊,我刚才不是都说过了。”
路星泽没有再搭话,只是一脸视死如归地仰着头,将那碗黑乎乎的感冒药一口气吞了下去。
陆寻将方才从床头柜上拿起的那杯已经不是特别温的温开水递给了他。
“谢谢。”路星泽又仰起头,猛然灌了大半杯下去,他建议到,“下次冲感冒药能少放点水吗?长痛不如短痛,我想选择短痛。”
陆寻没有回答,只是顺势将他的药碗和水杯都拿了过去。
“开水我给你留在这里,喝完了自己再去厨房里倒。”
路星泽坐在床上“哦”了一句。
“那我走了。”陆寻停顿了一下,又道,“有大事了再来找我。”
“好哦。”说完这句话,路星泽又把自己塞回到了床铺里,“晚安。”
昨天夜里路星泽也对他说过相同的话,只不过那时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陆寻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所以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但这一次,他想了想,还是答了一个“嗯”字回去。
“陆寻!”
都临到跨出房门了,他又被这一声叫住,停在了原地。
他听见路星泽的声音正在暖黄灯光照耀之下,轻轻地传来:“今后我可以每天都和你说这句话吗?”
沉默的时间好像只是过了一会儿,但窗外的路灯却是在此过程当中,“啪”地一声灭掉了。
陆寻最终也没有正面地回答那个问题,他只说了一句:“不要再这样叫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