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琨和瑞琛的事对他们两位的打击太大了，从那天开始，六老太爷和七老太爷的病再也没有好过，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
“六叔和七叔看样子不会好了，是我害了他们。”
“事已至此，自责也没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劝六叔和七叔，让他们二位想开点吧。”
“说得容易，哪个当爷爷的不疼孙子，哪能这么容易就忘了这件事。”
“咱们去看看六叔和七叔，也不知道他们好些没有。”
瑞宣和齐如玉先来到六老太爷房中，听到瑞宗在劝说父亲，让他老人家想开些，不要再难过。
“六叔，您好些了吗？”
“老三，快进来，坐。”瑞宗见三弟和弟妹来了急忙让座。
瑞宣坐到床边，“六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出了这种事我也很难受，您千万想开点。”
六老太爷经过此事后，更加憔悴，“命啊，这就是命，我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命不好，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您别这么说，好好休息，一定会痊愈。”
“我快八十了，死不足惜，瑞琨还年轻，怎么会遭此一劫，也许是我年轻的时候造孽太深，老天爷给我的报应，让我老了失去孙子，你要是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夺走我孙子。”
六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老爷，您胡说什么呀，琨儿走了，难道咱们还要搭上一个吗？”
“六叔，琨儿不在了，还有我们，如果他知道您这样，孩子在那边也不会安生啊。”
“甭担心，我没事，老三，你答应我一件事。”
“没问题，您说。”
“瑞琨和瑞琛的尸体一定要找到，埋在咱们瑞家祖坟，不能让他们做孤魂野鬼。”
“您放心，我马上派人去处理这件事情。”
“好，好，去看看你七叔吧，他病得也不轻，恐怕还不如我。”
“您歇着，我们去瞧瞧七叔，改天再来看您，想吃什么就让他们做。”
瑞宣和齐如玉从六老太爷房中出来，心情十分沉闷，已经是新中国了，为什么瑞家还是灾难不断。
“三哥，三嫂，你们来了。”
“十弟，七婶，我们来看看七叔，他老人家怎么样。”
“一直就这样昏昏沉沉的，张大夫开的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
瑞宣走到床边，小声得喊着，“七叔，七叔，您醒醒。”
七老太爷的情况更加糟糕，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瑞宣不停地喊着七叔。
“三哥，别喊了，没用，我和我妈喊了几十遍，爸就是不睁眼，有的时候眼睛睁开也睁不大，不说话。”
“怎么办呢？张大夫没说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吗？”
“张大夫只是说伤心过度，急火攻心，这种病一发不可收拾，和六叔差不多，只不过六叔身体底子好，情况比我爸要好，张大夫还说，就是过了今年冬天，也熬不过明年春天了。”
“不会，七叔以前很少得病，怎么一次就病成这个样子，换个大夫瞧瞧吧。”
“不必了，张大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不会有错。”
“十弟，想开点，别太难过，自己也得注意休息，不要熬坏身体。”
“我知道，三嫂，您归去劝劝三哥，瑞琨、瑞琛的事别放在心上，这事怪不得他。”
“谢谢你，十弟，你三哥就是怕你们心里记恨他，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
“怎么会呢？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兄弟如果在反目成仇，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听了瑞宸的话，齐如玉心里踏实多了。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听见了，别总唠叨个没完，烦不烦？”
“没有人怪你，二哥、十弟都表示了。”
“他们不怪我，可是我自己怪我自己，二哥、十弟越是通情达理，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
“还是想想怎么去找瑞琨、瑞琛的尸体，大海捞针呀。”
“没办法，在困难也得办成，六叔最后一个心愿，我怎么忍心驳他。”
为了寻找瑞琨和瑞琛的尸体，费劲了周折，苦苦寻找一年多，仍旧没有消息，瑞宣被搞得焦头烂额。
朝鲜战争已经历时两年多，美国人败局已定，但他们仍不死心，还在做困兽之斗。
深冬时节，下起了鹅毛大雪，皑皑白雪将北京城装扮的银装素裹。
“下雪了，一晃瑞珉他们走了两年多吧，一封书信都没有寄回家。”
“这仗看得见头了，美国人就快支持不住了，报纸上登着呢。”
“不知道孩子们怎么样了？这种天气还不得把人冻死？”
“老爷子，那些事情咱都管不了，还是想想眼下吧，再过几天就是除夕，过年了。”
“过年？你还有心思过年，家里这些烂事把我烦死了，六叔、七叔一点不见起色，六叔还好，七叔那，我看熬到过年都够呛，前些日子我去看了看，水米不进，七婶急得直哭。”
“我也没心思，可是孩子们都盼望过年。”
“明天让茹总管带几个人去置办年货，先过了年再说。”
瑞宣没有心情过年，但瑞家的孩子们却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他们没有任何烦恼和忧愁，看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瑞宣也渴望回到小时候。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腊月二十八，距离除夕只有两天，清晨，瑞宣正在吃早餐。
“还要吗？今天粥熬得多，多喝点。”
“够了，我去各个铺子转转，有些日子没去了。”
“老爷子，我陪你一起去，这几天你身体不太好。”
“没事，你和子彤去七叔那看看，中午就回来了。”
“多穿些衣服，天冷得邪乎，带上点帽子。”
“行了，知道了。”瑞宣刚刚从上房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喊，“来人，快来人。”
“怎么回事？哟，声音是从七叔那屋传来的，快去看看。”
瑞宣顾不得去铺子，摘了帽子，脱掉大衣，向七老太爷房间跑去，齐如玉随后也赶到。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七老太爷不好。”瑞宣拽住了瑞涛房中的丫鬟。
“三老爷，七老太爷没有呼吸了。”
“快去请张大夫，快点。”瑞宣来到房中，只见七老太太不停喊着‘老爷’，呼吸时有时无，一院子人都被惊动。
“快，张大夫，您快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张大夫，您赶紧给七叔瞧瞧，一定救活他老人家。”
“三老爷，别急，张某尽力就是。”
张大夫为七老太爷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抢救和治疗，但是，由于七老太爷病入膏肓，身体极度虚弱，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张大夫，我七叔怎么样？”
“三老爷，张某已经尽力，七老太爷归天了。”
瑞宣仿佛晴天霹雳，“七叔，七叔。”
七老太爷去世，全家人在悲痛之中迎来了新年，一切都是那么冷清，每个人脸上都无精打采，瑞家灾祸重重中度过了新年。
祠堂的门打开了，六老太爷瑞洵独自一人来到祠堂，看着供桌上一个个伫立的牌位。
“七弟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剩下六哥自己孤零零，把我也带走吧。”
看着自己的兄弟都在这里，瑞洵觉得很孤独，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孙子阵亡，唯一的弟弟也离开人世，想着，想着，突然摔倒在地，苏醒后，已经躺在床上。
“爸，您醒了，把药喝了吧。”
“不喝，这病好不了了，还喝这些苦药汤子，受那个罪干什么？”
“张大夫给您换了方子，没准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放那，什么时候想喝再喝，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静静。”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天气渐渐暖和，瑞宣的孙子瑞祥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英俊小生，令他发愁的是，他对任何新生事物都十分感兴趣，唯独对上学一点兴趣都没有，瑞宣和齐如玉商量后，决定教他做生意，准备将来接管天祥。
“爷爷，奶奶，你们找我？”
“是，这是从哪回来弄得这么脏。”瑞宣不解地问。
“我们同学新买了一个挂钟，有点小毛病，我帮忙修了修。”
“同学？什么同学？男的还是女的？”
“怎么了？很重要吗？女同学呀。”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问你，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学校？”
“去了，一大早我就出发，不是跟您打过招呼吗？”
“胡说，我派人去学校问过你们老师，你一整天都没有去学校，学会说瞎话了，快说，到哪去了？”
“爷爷，我都十八岁了，有思想，有意识，您别总拿我当小孩子好不好。”
“放肆，你这是跟我说话呢，没规矩，你不是小孩子，可是你做的事连小孩子都不如。”
“我干什么了，不就是一天没上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瑞祥，不许跟爷爷这样讲话。”岳子彤严厉的批评儿子。
“还敢和我顶嘴，小王八蛋，我今天打死你。”瑞宣没有想到，从小如此呵护备至、疼爱的孙子现在却顶撞自己，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要教训他，被齐如玉阻拦住。
“好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瑞祥，看把你爷爷气的，赶紧和爷爷说实话，到底干什么去了？”
“到同学家待了一天。”
“她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
“周琳菲，她爸爸是个军人，支援朝鲜去了。”
“好啊，放着学校不去，跑到一个女孩子家待了一天，课也不好好上，跑去给人家修挂钟，干家务活，你吃饱撑的是不是。”
“她爸爸在朝鲜作战，妈妈身体又不好，常年有病，家里的事情靠她一个人，我去帮帮人家怎么了？”
“那就逃学、旷课，有难处可以跟我说，如果她缺钱，咱们也可以给她捐点，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废弃学业。”
“钱，钱，你们就是瞧不起她，她是穷，可人家也有自尊，这么年轻就要挑起家庭的重担，你们知道她多不容易吗？咱们家有钱，可是有些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
“你混账，还敢教训我。”
“老爷子，老爷子，你消消气，快坐下。”
“爸，别跟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
“爷爷，您怎么了，没事吧，别吓唬我。”
瑞宣一把推开瑞祥，“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出去。”
“还不快走，先回去，别站在这了，想把你爷爷气死。”
瑞祥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跑到周家，周琳菲正在看书，周母坐在床上打毛衣。
“菲菲，阿姨，您还没休息？”
“瑞祥，快进来，这么晚了有事？”
“没有，在家闷得慌，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您家了。”
“你们聊，我先回屋睡了，不要太晚。”
“阿姨，晚安。”
“你抽什么风，这么晚了到我家做什么？”
“我和爷爷吵架了，家里太压抑，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今天没有去上课？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和你爷爷吵架。”
“不关你的事，我受不了他的独裁，从我记事起，家里的事情永远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在旧社会也就算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他还要搞封建专制，什么事都要过问，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别这样，你爷爷也是为你好，希望把你培养成人才，从你以前说过的你爷爷的事迹，我觉得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对你他绝对做到了百分之百，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孙子，还有咱们的身份根本不同，你将来要接手他的事业。”
“身份？连你都这么在乎身份，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劳动人民才是最光荣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生气，对了，过几天我就要去留学了。”
“留学？去哪留学？”
“英国，学校组织的，因为我爸爸是军人，又去了朝鲜，学校特意给了我一个名额。”
“我不是看不到你了吗？别去了，这么远，不想家吗？”
“傻瓜，又不是不回来，这次机会对我来说特别重要，英国是个世界强国，去向他们学习先进技术，回来为建设新中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到了那里我可以照顾你，和你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干涉我的自由。”
“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没事，我去求我爷爷，只要我爷爷同意，别人就不敢不同意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正担心会想家，有你陪我好多了。”
“我这就回去求爷爷。”
瑞祥的火气烟消云散，一想到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出国留学，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就都抛得远远的。
“还生气呢？他也不是故意气您，话赶话，赶到这了。”
“呵呵，有意思。”瑞宣好像没有在意齐如玉的话，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停地笑。
齐如玉有些害怕，“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不会是给刺激傻了吧。”
“去，你才给刺激傻了呢，这小子，有意思。”
“什么呀，让你孙子气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你看出来没有，这小子像我年轻的时候，脾气倔，有韧性，别看不好好学习，将来未必没有出息。”
“真是，刚才还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又夸上了。”
“爷爷，您睡了吗？我是瑞祥。”
“小兔崽子，准是道歉来了，进来。”瑞宣把笑容收起，换了一张生气的面孔。
“爷爷，还生气呢，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不应该惹您生这么大的气，原谅我一次吧。”
“你还知道错了，错在哪了，说。”
“我不应该逃学、旷课，我都想清楚了，爷爷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我还这么不懂事，惹您生气，一定改掉这些坏毛病，好好学习。”
“这还差不多，看在你这么深刻检讨的份上，饶了你，下次如果再犯，可就不客气了，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给您道歉，没有别的事，您歇着吧。”
“还跟我装，我还不了解你，没事献殷勤，一定有所求，说吧。”
“您真是火眼金睛，其实没什么大事，我想去留学。”
“留学？怎么想起留学了，哪根筋不对了？”
“没有，学校组织的，我想这是个好机会，对我来说也是个锻炼的机会，正好去开阔一下视野。”
“倒是个好提议，现在家里事情太多，你爸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出去不大好，英国，太远了，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不能太草率。”
“那您可快点，时间不多了，我先回屋去了。”
“这孩子怎么出去一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您同意他去吗？”
“同意他去，可是又不想，按道理讲，祥子这么大了，应该去闯荡闯荡，不能总闷在家里，可是我又担心他到了那种国家，思想怕是更解放了。”
“您还怕他学坏？英国是个不错的国家，挺符合瑞祥这种性格。”
“不着急，看看再说吧，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等儿子回来，和他们两口子商量一下在决定。”
一九五三年，经过长达三年多的努力，美国无条件投降，朝鲜战争以中国的胜利而告终，消息很快传开，各大报纸都是评说朝鲜战争胜利的文章。
“美国投降了，仗总算打完了，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六叔。”
“大中午都在睡午觉，搅和什么，晚上再说吧。”
“那可不行，说不定六叔听到这个消息，病就会好了一半。”
瑞宣兴致勃勃来到六老太爷的房中，推开门后，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其他人都不在。
“六婶去哪了，这个二哥，出去也不叫别人来盯会，万一有点事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六老太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六叔，六叔，您醒醒，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接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他希望六叔是睡着了，但是也不会睡得这么死，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走近后，壮着胆子探了探鼻息。
“六叔，快来人，叫大夫，叫大夫。”
张大夫赶来进行了检查，发现六老太爷已经去世好几个钟头，太突然了，怎么会事先毫无征兆，瑞宣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将所有人都支出去，含着眼泪将朝鲜战争胜利的消息读了一遍，但是，六叔再也听不到了，他走得如此安详，毫无痛苦，算是善始善终。虽然，六老太爷以前做过许多坏事，但他最后通通改掉了所有的坏毛病，瑞家人把眼泪流给了他，下葬的当天，瑞宣在他的坟前烧了那张报纸，希望六叔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知道这个消息。六老太爷和七老太爷本来可以好好地活着，安享晚年，但是，孙子的去世夺走了他们的生命，瑞宣的犯罪感再次压得自己透不过气，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可是，却是用无数人的生命换来，其中包括瑞琨和瑞琛，而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属们却要终生承受丧失亲人的痛苦，瑞宣每天都会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天空，思考着人生，也在翘首期盼那些还在远方的亲人们，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