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花街』
花街的人向来被人看不起, 那些年轻男子沉迷时什么称呼都能说出口,光是娘子这两个字,怜娘都听了无数次。
一旦离开了花街, 这些年轻男子又会恢复成过往衣冠楚楚的样子,嘴里吐出的是毫不掩饰的羞辱。
曾经怜娘也为了一个男子心动过, 她悄悄离开花楼,跟在那男子身后, 想将自己亲手绣的手帕送给对方。但是却听到那男子与自己的友人说:我已经玩腻了,下次让给你得了。
后来,怜娘就再也不期望那些少爷公子们将她当做一个人看。
来之前,怜娘打听了有关言“姑娘”的事, 他们都说言姑娘十分貌美看不出脾气的好坏,总是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面养伤。
听见这寥寥几句,怜娘先入为主, 对方说不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不得不屈居花街, 就算答应老板要成为花魁,实际上看不起她们这些在花街里讨生活的人。
正是因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怜娘刚进来的时候对黎言言不假辞色。
但黎言言的那句话却让她有所改观。
怜娘笑了笑, 行了个半礼:“不敢当先生这二字,小公子唤我怜娘便是。”
“好、好的。”黎言言磕磕巴巴地应下。
他对古代的礼节一窍不通,只能拼命搜寻记忆中的那些或真或家的电视剧,不出门就是避免让外面那些真正的古代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没想到还是翻了车。
黎言言顿时羞愧难当,磕磕巴巴地解释:“抱歉,我以前住在……山里, 不是很了解这些……”
怜娘轻轻抚摸着黎言言的头发, 温和地回答他:“不要紧。”
她的声音是难得一见的轻松和愉悦, 在花街里工作这么久,怜娘养出了一身看人的好本事,只看对方的神态与动作,她就能知道这人的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管是职权脱口而出的那句先生,还是现在的羞愧模样,都是真心。
怜娘轻轻捧起了黎言言的脸,声音轻柔:“莫要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你不是想学舞么,奴家一定会让你成为最美的舞娘。”
黎言言愣愣地看着眼前忽然凑近的美艳夫人,一时间不知道话题怎么跳到了这方面,只能嗯了一声:“谢谢怜娘。”
怜娘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她牵着黎言言的衣袖,从房间里走出,前往一楼后院专门设置的练舞房中。
身怀绝技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这是花街里人人都懂的道理,单有美貌是没办法在这里立足的。
但是见到黎言言,怜娘心里一直坚定的观念似乎更改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言言这样的美人……即使他是个男子,即使他什么都不会,说不定也能成为花街里最耀眼的花魁。
而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朵花培养得更为耀眼璀璨,最终成为所有人心里无法超越的那一朵倾城牡丹,最终将他献给摄政王。
怜娘心里忽然有了干劲。
她走在前面带路,木质的地板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响动,形成一曲妙曼的节奏。
“跟着我的节奏走,言言。”怜娘听到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提醒道,“在进行花魁比赛的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你的容貌、身形或者舞技,这些细枝末节,也是关注的重点,哪怕只有一点让别人不满意,说不定你就会比别人少一票。”
花街的花魁选举用的是投票制度,先是入选的花魁在花街中寻找目标,所有的游客手中都有一张决定她们是否能入院的票据,只有获得了足够的票数,才能站在选举花魁的舞台上。
只有得票最高的三十人才有资格站在舞台上为客人们表演才艺。
而在表演之后,决定最终人员的,是这些人花的钱。花街衡量的唯一标准就是前,就连前面的入场票,一张也要一两银子。最终的选票需要十两一张,也有百两、千两的面值,谁获得的银子最多,谁就是花魁。
怜娘给言言快速讲解了一遍花魁选举的过程,缓了缓神,继续说:“任何一个误差都有可能让你惹了别人的不悦,最终让这一票成为别人的。失去了一票,不仅仅是失去十两银子这么简单,而是让别人获得十两,这之间就有二十两的差距。”
黎言言严肃地点点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他低着头,严肃地观察怜娘是怎么走路的。
对方走路的时候简直能满足所有人关于美的幻想:身形不乱,脚步稳定,却又走出一股独属于女子的娇柔妩媚,在木地板上踩出的轻响似乎奏出了一首轻灵的曲子。
“因着我是舞娘,所需选择了这种步伐,你可以和我走一样的,保持气息。”怜娘将口诀告知黎言言,随后落后几步,站在黎言言身后,观察对方的学习成果。
黎言言试着迈出了一步。
一开始他走得还有些磕磕绊绊,但他这具身体有很久的习武时间,学的又是轻功,因此很容易控制自己的脚步,没过一会,他也能走出和怜娘差不多的脚步声了。
“身形你不必和我学的一样,只需要展现出你的美就行。”怜娘倒是很惊叹对方的学习速度,要知道,就算是她,也是学习了一周才将这套步伐了然于胸,要是想时时刻刻都做到,起码经过了一个月的练习,“你是男子,与我有所不同。”
黎言言点点头,想了想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角色走路身影,最后选择了一种较为轻快活泼的,很适合他的年龄。
怜娘满意地点点头。
说话间,他们就走到了练舞室的门口,这里不是四面封闭,而是敞开的,像是一个很大的木亭子,在亭子的中心,铺着一张厚厚的软垫。
“初学者在软垫上学习。”怜娘将外衣解下,露出里面的练舞服,“你这个月都要在这上面学习,防止你身上撞出淤青。”
黎言言点点头。
他学过武,身体的柔韧性很好,实际上他只需要学习舞蹈的那些动作即可。
除了动作之外,表情管理也很重要。
黎言言一边跟着怜娘跳舞,一边想着那些明星们在舞台上的表现。
时间就在他日复一日的练习中逐渐过去了。
花魁选举那日,终于到来了。
黎言言睡了一上午,在傍晚的时候被拉起床,有几个小女孩拿着琳琅满目的盒子,正准备给他涂脂抹粉。
“言言姑娘长得实在好看,根本不需要涂抹很多脂粉。”有小姑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羡慕地摸了摸他的脸,“摸起来也很光滑。”
“晚上的灯光总是不如白天明亮的,所以我们给言言姑娘涂一些胭脂和口脂。”另一个小姑娘建议。
浅淡的红色胭脂被揉到了黎言言脸上,给他添加了几分女性的柔美。
最后一个小姑娘给黎言言拿来了一套红色的舞裙,舞裙的表面裹着一层红色的纱,可以完美地掩饰黎言言不如女子的那些缺点。
面纱以及收拾都有,在夜晚的灯光下,不会有人看出他是男子而不是女子。
在打扮完成之后,夜幕也降临了,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喧闹。
“她们已经开始了,言言快些,我们可不能落后!”
几个小姑娘拽着黎言言的手往下走。
黎言言的脚上踩着一双单薄的舞蹈鞋,以往他只在练舞厅穿这种鞋子,乍一走到平常的路上,他还有些不习惯。
他的脚步紊乱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外面的街上挂满了灯笼,将整条街都照亮了,根本没有昏暗的地方。
黎言言好奇地看来看去。
“这些灯要烧到明天早上,今晚光是烛火钱,就不是一笔小数字。”
小女孩悄悄和黎言言说。
黎言言认真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眼镜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些美丽的灯笼。
这还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从花楼里面出来,自然充满了好奇心。
只是晚上人多,他的眼睛又只顾着看着那些灯笼,很快就撞上了一个人。
对方穿着锦衣华服,光是看身上的配饰就知道价值不菲,黎言言好奇地看了一眼,正打算道歉,却被对方用扇子挑着下巴:“花魁?”
“胡兄说错了,花魁选举还未开始。”这位胡兄是第一次来花魁选举,他的同伴笑着解释,但低头看见黎言言半遮半掩的面纱,以及面纱都挡不住的容貌,一时间卡了壳。
“怎么,这还不能当花魁吗?”胡兄放下了扇子,转而从袖子中拿出一张红色的票,在黎言言面前晃了晃,“你需要这个,是吧。”
黎言言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张红色票子吸引过去了,他点点头:“是的。”
胡兄笑了笑:“光光两个字就想我给你十两银子,是不是有点少。”
黎言言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听不出太明显的男性特征,特别是这几天他都在服用一种可以改变声音的丸子,可以让声音更加柔美。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黎言言眨巴眨巴眼睛,直直地看着对方,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可不能给你跳舞,老板说,那是要在花魁舞台上才能跳的。”
“连支舞都不愿意给我看。”胡兄起了逗逗对方的心思,将红色票子拿近又拿远,“难不成你不想要了?”
黎言言点点头:“自然是想要的,不知道您需要什么当做报酬?”
每年花魁比赛中,吸引票数的方法都不一样,有人弹琴、有人写诗,也有人跳舞,但是黎言言只学了一支舞蹈,怜娘跟他说与其一口气学一大堆舞蹈,还不如专精一支,所以黎言言现在不能跳舞。
“你会唱歌吗?”胡兄家大业大,实际上并不在乎这十两银子,就算一口气给眼前这位少女一百张也可以,但是轻而易举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被珍惜的?
所以他特意要提一些古怪的要求,哪怕眼前这人说不会,给他念首诗都行。
黎言言想了想,摇了摇头:“老板可没教过我。”
“合着什么都不会就来参加花魁比赛了?”胡兄的同伴终于回过神,看到对方的话语,难得调侃说,“你要是有会的,能表现出来的,我也将我的票给你?”
他们站在路中央,身边很快围了一大圈人,听到这句话,纷纷展现出自己手里的票子:“我也行。”
“总得表演个什么吧!”
“就是就是!”
黎言言愁眉苦脸地看了半天,最后问胡兄:“这位少爷,可否把你的扇子借给奴家?”
胡兄将自己的扇子递过去。
黎言言展颜一笑,差点让胡兄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票赠予对方,但想看看对方拿着扇子有什么用的想法占了上风,压制住他的冲动。
“言言幼时学过一段时间武艺,后来家道中落流落花楼,现在还记得一些简单的东西,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才是。”
经过了这些天,黎言言讲话也能文邹邹的。
他展开扇子,扇骨触手温润,光是摸着就知道价格不菲,随后手腕一扭,表演了一段简单的扇舞。
说是简单,实际上有几个动作幅度较大,黎言言表演完之后气息有些不稳,随后将自己手中的扇子还给胡兄:“言言献丑了。”
“你叫言言?”对方没有拿回扇子,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黎言言点点头,脸上红扑扑的,由于之前脸上涂了点胭脂,显得更加柔美。
“扇子送你了,票也给你。”胡兄轻咳一声,将自己手里的票递给对方,“言言……今晚一定能成为花魁。”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开。
他的同伴看到了,暧昧地向黎言言挤眉弄眼,随后将自己的票也塞给对方,慢悠悠地去追赶胡兄了。
黎言言茫然地收着票,不知道对方说话是什么意思,干脆不想了。
刚才跑到一边去的几个小姑娘走了一圈,将刚才围观那些人的票全都收入囊中,最后围到黎言言身边,将拿来的票数了数:“言言!我们已经有三十二票了!”
刚才有这么多人吗?黎言言有些不确定地想。
“一般来说,整个晚上花街会容纳三千人,更多人没有来街上行走的权利,只能在河边的看台上。”小姑娘跟他解释,随后带着黎言言前往下一个人流聚集的地方,“给我们收集票数的时间有三个时辰,按理来说,我们只需要……呃……”
“一百票。”黎言言提醒说。
“对对对,一百票,我们就能登上最终的舞台了。”
小姑娘说着,指着花街旁边的河流。
和黎言言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这里的花街附近也有一条长河,称为楚河,河流对岸是普通居民居住的地方,河流这边则是京城最有名的寻欢作柳之地,想要来到花街,必须从桥上过或者坐船。
而花魁的最终舞台,就在河流最大的那艘画舫上,视野最佳,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
黎言言看到了那艘画舫,大约有四五层楼高,尽管他以前去过更壮观的游轮,此时也不免为画舫心惊。
在四五层楼就算高楼的古代,居然能做出这样一艘画舫,不得不说是人间奇景之一。
他们初战告捷,只是一段扇舞,就收获了不少票数,只要再持续下去,说不定一个时辰就能集齐所需要的票数。
但是下一个地点不是那么顺利——这里已经有人了。
为了避免未来花魁们满大街找人要票,花街中设置了不少小型舞台,可以让这些女子展示才艺,而想投票的也只需要前往固定的几个地点,就能看到表演了。
刚才黎言言完全是刚下楼就被堵在门口,和这种小型舞台根本不能比,这里对花魁的要求更高,人也更多。
小姑娘站在人群外,焦急地往里面看,害怕这些人把票数全投了,这样言言就没有票了。
“别着急,我们也看看。”黎言言拉住了小姑娘。
根据他以前的经验,在这种花街入口表演是没有什么票的,入场票每个游客只有一张,只要不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就一定不会把票这么轻易地给出去,而是选择再往前看看,如果前面有人的表演比这更精彩,很容易将这个点的女子遗忘,将票投给下一个人。
所以黎言言一点都不担心。
他只是想看看,这些人主要表演的都是什么。
“麻烦让一让。”他戳了戳前面的高大男子,声音轻轻脆脆,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前面的男子听到声音,好奇地回头一看,直接看到了黎言言好奇懵懂的眼神,心里一跳,原本因为看表演被打扰的那点点烦闷消失不见,反而低下了声音,不让自己吓到眼前这个少女:“有什么事?”
“我看不见。”那少女理直气壮地说,“我想看看她在表演什么。”
男子几乎因为这句话笑出了声。
这恐怕是第一次来参加花魁比赛的少女,哪有这么大大咧咧地自己跑来看对手表演的?都是让小丫头们前来打探消息回去禀告的。
他个子高,自然也看到了黎言言身后的小丫头,心想这丫头怎么也这么不靠谱,都不知道提醒自家主子?
不知不觉间,这位男子对待少女和她身后丫头的态度截然不同。
“诶呀你让让呀。”少女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语气娇嗔,“老板说让我今年多学学,明年再上台呢。”
小姑娘看了黎言言一眼,刚想说什么,随后紧紧把嘴巴闭上。
言言姑娘比她厉害多了,刚才只是一段简单的扇子舞,就能拿到那么多票,说不定这句话对方也含有深意呢?
“可是我让开了,前面还有人,难不成你要一个个问过去?”男人微微让开了身体,露出前面密不透风的人群,“这样把,我抱着你,你就能看到了。”
少女狐疑地看着对方,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那可不行,老板说不要我和别人接触。”
为了防止恶意拉票事件,的确是禁止在拉票环节进行肢体接触的。
“可是你又没想着要参加最终选,就算碰到也没事的。”那男子诱哄着说。
他们在后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人也不是瞎子聋子,自然围观了全场,有人嘲讽到:“一张票都不想给就要抱这美人?我看你是做梦不假。”
“就是,这么抠门呢。”那人说完,转头又对黎言言道,“姑娘不如站到我这里,我这里视野好,还将我手中的票赠予姑娘,如何?”
黎言言果然意动,朝说话那人的方向走过去。
有人吵闹起来:“不过是一张票,有什么给不得,凭什么去你那不来我这?我这也视野好!”
黎言言一下停住了脚步,有些犹豫:“我……”
“一张票而已,我也出得!”
“我也是!”
……
人群一下子变得吵吵嚷嚷,黎言言有些生气地准备走开,却被眼尖的别人发现,对方赶紧将自己手中的票塞给黎言言:“姑娘,还不知你的芳名?”
“我叫言言。”黎言言回答,“你有什么事?”
“是我们惊扰了言言姑娘,理应赔罪。”对方赔着笑,“言言姑娘不看了吗?”
黎言言的眼睛瞥了对方一眼,扭过头去,显然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我才不看。”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手心的票紧紧捏着不放。
看他这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那人笑了笑,干脆将自己好友手中的票数全都收集过来,转交给了黎言言:“还请言言姑娘不要生气。”
捏了捏手里的厚度,觉得不少于十张,黎言言才矜持地点点头,走到了人群里面,看别人的表演。
现在他手中有四十多张票了,几乎快完成了一半的需求,想参加花魁比赛妥妥的。
想到这里,黎言言心里的压力顿时消散了一大半,终于有心思在花街中玩乐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几乎要被这一幕看呆了,她以往看的花魁中,哪有这么轻松就能拿到票的?
但是想到言言姑娘的那张脸,似乎又不奇怪了。
她也舍不得让言言姑娘露出失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