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医院』
不得不说, 簿和的话语很好地安抚了黎言言。
黎言言有些时候过于敏感了，比如怀疑自己只会拖后腿，很多时候这些怀疑一点根据都没有。
“颜千山和颜万水在小楼周围布置了一些装置, 能够保护我们的安全。”簿和说别的话题转移黎言言的注意力，“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要不要带我去逛一逛？”
他的邀请很委婉，黎言言知道他的想法, 同意了：“好啊，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
离开房间后，黎言言才发现，他们刚才一直在最开始的房间没有离开。
“你在梦境里居住的房间是哪里？”簿和主动给黎言言提供地点。
他的确是一个很好很耐心的领导人, 一点不会嫌弃黎言言，反而细心地引导他。
“在二楼。”黎言言其实也不熟悉这里，他只在第一次的主梦境里从外面进入小楼, 没怎么参观就进入了病房, 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副本世界才知道自己居住的小楼是什么格局，说出来有点好笑。
黎言言带着簿和上楼, 走到自己居住的房间门口, 轻轻一推。
房门并没有打开。
他咦了一声。
小楼里其他房间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因为门锁已经因为年久失修损坏了大半，就算有暂时进不去的房间，也可以一脚把门锁踹开。
黎言言正想试一下，却被簿和制止了。
“这个门锁很复杂，和楼下那些锁不一样。”簿和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锁头, 拂开表面的灰尘, “看, 这是一个密码锁。”
黎言言蹲下身，凑在簿和身边去看密码锁的屏幕，为了看清屏幕的样子，他们之间的距离凑得很近。
簿和甚至能感受到黎言言轻轻吹在他脸庞上的呼吸。
“为什么要给这里安装密码锁啊？”黎言言喃喃自语，“我记得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啊，难不成是在我离开之后来了一个大翻新？”Hela
黎言言微妙地感受到了网络上有毕业生说自己一毕业母校就烦心了是什么感受。
他现在的心情稍微有些复杂。
“我才只有这一间。”簿和摇摇头，否定了黎言言的说法。
黎言言的说话声音的确很小，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所以簿和全都听到了。
“好吧，你最聪明，听你的。”黎言言下意识说。
“言言。”簿和的声音稍微严厉了一些，“你要学会思考。”
他原本不想采用这种方式。
就算数据收集齐全，他也可以陪着黎言言一直走过游戏副本，有自己在，黎言言就算憨吃憨睡也没关系。
可刚才黎言言说，害怕自己拖他们后腿。
这句话彻底改变了簿和原本的想法，开始决定教给黎言言一些东西。
他没有安全感来自于自己的无能，簿和就教他，让他有能力独自去面对游戏副本。
黎言言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本想说有你在，我需要动什么脑子。
很快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思维并不对劲——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簿和了？
的确，和簿和组队的时候他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但是他们分开了要怎么办？簿和收集数据总有尽头的时候，黎言言积攒积分的时间却遥遥无期。
黎言言其实不是很笨，只是不习惯动脑子，想清楚这层厉害关系之后，面色一正，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这把锁很新，应该不是很久之前才安装了。观察医院里面的环境，在我们之前没有人来过，所以可以大胆猜测这把锁是主人得知医院要倒闭，临时安装的。”
簿和细心地教导黎言言：“房间的主人也许是想里面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又不想让人破坏，所以才安装了这个锁。”
“可是重要的东西不能直接带走了？”黎言言问。
他的脑袋似乎开窍了，又似乎没开窍。
“如果我说，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房间呢？”簿和察觉到黎言言也开始想东西了，稍微有些欣慰，“重要的东西都会带走，根据小楼的设备来看，这里没有被人打砸破坏过，而且还在门口挂了一个锁。门口那把锁的意思是自己以后不会回来——说明能带走的东西已经带走了。”
“但是却还要用一把这么严实的锁将房间关上，这把锁并不是意味着自己不想回来，而是对房间的保护。”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黎言言又问。
簿和并不会嫌弃他的问题太多，有问题说明对方正在思考，解答到：“如果这把锁和外面的锁代表的含义一样，为什么要换一把？完全可以选择和其他门一样的普通锁。”
“他觉得这里很重要，所以采取了一定措施，想把这里保护起来。”簿和做出总结。
黎言言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现在怎么办？我们不知道锁的密码？”
“说明我们进不去了。”簿和站起来，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我们去看看其他地方吧。”
“不进去了？”黎言言原本还不好奇，经过这番对话后难得起了好奇心，“你不好奇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里面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主人带走了。”簿和将这句话重复一遍，似乎在责怪黎言言没有将他的话仔细听进去，“里面已经没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了，所以没必要进去。”
黎言言点点头，将对方的话记在心里，打算回去再仔细想一想。
从顾珍办公室的位置来看，他似乎很喜欢最高层。
簿和带着黎言言毫不犹豫地去了最高的第三层，这里只有一个房间，也会是顾珍的办公室。
里面的构造和门诊部的那个大同小异，不如说就是那个房间等比缩小了一下，黎言言注意到书架里面的书都一模一样，甚至拜访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奇怪的强迫症。”黎言言嘟囔一句。
簿和主动问：“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房间翻一遍？”黎言言下意识说。
东西不翻一遍似乎不符合簿和的目的——要只是单纯地参观，直接看一圈走人就行，反正里面也没什么意思。
“对。”簿和看向黎言言的眼神里充满欣慰，隐隐有一丝鼓励，“那你猜猜，为什么我们要翻这个房间呢？”
黎言言张张嘴，很用力地想了一会：“……不知道。”
簿和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一步步来，不要操之过急。
“因为这里是他的私人办公室。”簿和对黎言言说。
黎言言虽然没问出口，眼睛里却表达出明晃晃的疑问。
如果能看见他脑袋上的小问号，现在估计堆满了。
“因为门诊部那间办公室没有任何私人的东西，书本也没有翻过的痕迹。”
黎言言下意识地看着刚才被自己抽出来的一本书。
这里的东西也全都蒙上了一层防尘布，所以他手上的书还没有完全被灰尘侵染，看不清原样。
从侧面看，的确有一部分书页的颜色和剩下部分的颜色不一样。
书本原本排列得严丝合缝，被他抽出来一本，现在多了一个缺口。
簿和从他手上拿过书本，握住书脊，往下抖了抖，从里面掉出一个书签。
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书签，然后将书本合上，放回书架上的空缺位置，分毫不差。
“这里的书柜也比门诊部的办公室宽一点。”簿和说，“看过的书会比新书厚一点，这本书放进去的时候却没有拥挤的感觉，所以这里的书柜才是符合他习惯的原版。”
黎言言惊讶地睁大眼睛：“老大，你真厉害。”
他完全不会注意这些细节。
“多观察。”簿和对他说，“不要太沉溺在别人的情绪里。”
黎言言一顿。
“言言，有时候你太在乎自己的能力了。”簿和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很锐利，似乎能直接看到他的内心，“在我指出本次副本你读不到别人的情绪的时候，你就慌了，对不对？”
黎言言张开嘴似乎想反驳，又想不到该说什么。
他可以说我没有慌吗？但是他的情绪的确不稳定了，隐隐有一丝焦躁，这不是假的。
“我……”黎言言发出了一个音节，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表情茫然又可怜，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绝不会忍心再往下说任何一个字。
簿和比他想象的要狠心许多：“你没有闻到过我和其他团队成员的味道，为什么你不担心？”
“因为我闻不到玩家的味道是正常的……”黎言言隐隐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可刚才闪过的思路就好像夜空里的流星，闪过去就再也抓不到了。
“你闻不到玩家的味道是正常的？”簿和重复了一遍黎言言的话，“为什么不觉得你闻不到味道才是正常的？”
“说实话，你的能力很作弊，在副本中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同行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你却可以一眼看透。”簿和看见黎言言可怜无助的样子，忍住将他抱在怀里的欲望，强迫自己说下去，“特别是在你和我们组队之后，副本里已经没有可以困住你的东西，除非是单人副本或者大逃杀副本。”
单人副本，顾名思义，只有一个人可以参与的副本；而大逃杀类副本和逃杀类副本只相差一个字，含义却截然不同。逃杀副本里面的凶手是副本里的NPC，所有任务者可以结成同盟，找到逃离副本的方法或者反杀NPC；但大逃杀是将许许多多任务者放在同一个副本，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通过副本。
“我猜正是这个原因，所以系统将你的能力封印了。”簿和继续说，“可能以后在副本里，你都感受不到这个能力；或者系统将这个能力的副作用还给你。”
黎言言下意识颤抖一下身体。
这个能力的副作用是疼痛，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么多混杂的情绪，所以会冒出难以忍受的疼痛，就像已经濒临爆炸边缘的气球，只要稍微戳一下，整个人就会被炸得稀巴烂。
“我……我不想……”黎言言凄惶地拽住簿和的手。
“别害怕。”簿和再也忍不住，将浑身颤抖的黎言言抱在怀里，安抚，“前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你要从现在开始熟悉没有共情能力的普通人生活。”
他看不到黎言言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在他怀里点点头。
他们静静地抱了一会，黎言言感受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主动松开了簿和。
“我明白了，老大。”黎言言整个人都亮起来，像是一颗被擦掉了灰尘的钻石，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闪光，他深吸一口气，“我会努力的！”
簿和帮了他好多好多，如果自己再不振作起来，完全浪费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共情能力带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困扰，非常非常大的困扰，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被困死在这个能力上，就算在这个副本刚开始，察觉到自己暂时失去了这个能力，他的心情也没有好起来，心想反正副本结束后能力就会回来。
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失去这个能力，自己能过什么样的生活。
其实从进入游戏，系统屏蔽了疼痛感开始，黎言言就可以积极起来。
一个困扰多年的问题终于消失了，即使只是短暂一段时间，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黎言言终于愿意放过自己，不再为同一个问题钻牛角尖。
簿和知道他想通了：“好了，现在小黎老师愿不愿意去找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黎言言抬了抬下巴，这次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真正的活泼：“小黎老师答应你了。”
办公室不大，也只有一张办公桌，他们寻找的主要目的就是办公桌的抽屉。
抽屉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了，里面放了许许多多文件。
“真奇怪，一个房间弄密码锁，自己的办公室什么防护都没有。”黎言言嘟囔一声，下意识看了簿和一眼。
簿和没有给他解答，反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似乎在期待他的回答。
“他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黎言言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所以他没有弄个锁把这里锁起来。”
“很棒啊，小黎老师。”簿和笑吟吟地看着黎言言。
黎言言开心地眨巴眨巴眼，简直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说中某件事，之前全都是猜想得乱七八糟。
他心情雀跃地在抽屉里翻找：“诶，哪不对啊，现在抽屉里不就只有没价值的东西了？”
“也许对他没价值，对我们有价值。”簿和说。
“假如对我们也没有价值，岂不是很浪费时间？”黎言言问。
他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好奇宝宝，什么问题都想问一下。
“找线索就是这样，从边边角角里找出可能有价值的东西，再将这些东西重新拼起来。”簿和回答，“这里面也有些技巧。比如顾医生拥有独自的住院楼，比其他医生要轻松很多，那我就猜这个人掌握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资源，所以找一找没坏处。”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猜？也许医院里隐藏着一个无名高手……”黎言言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簿和转过头看着他，眼神似乎很无奈。
“怎么啦，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吗？”黎言言气哼哼地关掉旁边的抽屉，拉开最中间的抽屉，在里面看到了一份附有黑白照片的文档，照片很大，几乎覆盖了大半张纸。
“顾珍医生。”黎言言认得上面的人，将文档拿出来，“这是什么，会不会写他的生平——”
话音戛然而止。
黎言言呆滞地看着后面文档上的文字：
[讣告：
优秀医生顾珍，因抢救无效，于7月18日下午一时在珍爱医院逝世，享年29岁，现定于7月20日上午11时在珍爱医院门诊部一楼举办追悼会，丧事从简，谢绝礼金，谨此讣闻。
珍爱医院治丧委员会
7月19日]
后面一页是丧礼上的悼词：[我以无比悲痛的心情写下本篇顾珍医生葬礼上的悼词……]
黎言言完全看傻了。
“老，老大，他死了。”他看向簿和，眼神中满是不知所措，“这个，你看这个……”
簿和从他手里接过文件，文件有些厚度，第一页是讣告，后面都是医院内不同科室主任写的悼词。
“这，这张照片，不会是遗照吧……”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黎言言的声音很轻，似乎怕不小心吓到什么东西，眼神逐渐惊恐，照片上顾珍温和的笑容似乎也变得诡异起来。
“别害怕。”簿和熟练地顺着黎言言的后背脊梁抚摸，用了点力气。
这个动作能让黎言言的情绪快速平静下来。
“我感觉好一点了。”黎言言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所以才发现讣告的时候被吓到了，现在也缓过神，“没关系，你先看吧。”
簿和观察黎言言的脸色，确定对方真的没关系之后，才继续看手里的悼词。
里面的悼词千篇一律，都是网络上抄下来的模板，看起来这些人对自己死去的同事并没有多少好感，甚至隐隐排斥。
“什么样的病能在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亡？”簿和的关注点有点偏移，“而且为什么要在门诊部一楼开追悼会？”
后面这个操作简直难以想象。
门诊部可以说是医院里人流量最高的地方，特别是一楼，在这种地方开追悼会，难不成这些医生脑子出问题了？
离谱到簿和找不到词语形容。
“看来他们真的是很讨厌这个医生。”簿和将讣告放回原位，“甚至将讣告放到他办公室里最显眼的抽屉。”
恶意简直要抑制不住了。
“但是、但是你不是说他把重要的东西全都收起来了吗？”黎言言拽着簿和的衣角，紧张地放在手里搓揉，“为什么他死掉了？”
他紧张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反问。
簿和没有回答，而是说：“言言想想看。”
“因为他本来就打算离开。”黎言言下意识地说。
这句话刚说出口，他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直勾勾地看着簿和，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他要离开，所以他死掉了。”
“医院里蕴含一个所有医生都知道的秘密，顾珍要走，就代表他会将这个秘密带到别人面前。”
所以顾珍会在珍爱医院里“抢救无效”死亡。作为一个医生，他没有遗传疾病，就算是肺癌之类的不治之症，也不会死亡得这么快。
黎言言想起自己在梦境里的回忆，因为长期吃药，“言言”的身体很虚弱，经常穿着长袖，但“妈妈”和“爸爸”穿着夏天才适合的短袖与长裙。
说明他治病住院的时候还是夏天。
假设顾珍死掉的年份和他住院是同一年，没道理梦境中的顾医生看起来那么健康，会在短短一个月甚至十几天内死掉。
“有很大可能性不是梦境中的我住院那年。”黎言言说，因为他的病情很复杂，说不定要在病房内居住一年以上，顾珍不会那么快把东西收拾干净，“但是他看起来很健康，一个医生会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所以他的死亡不是自然死亡。”
黎言言最后用这句话作为总结。
簿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鼓励问：“那黎言言猜猜，为什么他死掉之后，医院里的同僚毫无感触？”
“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黎言言感觉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思考过，“爸爸教过我，商场上是很难撕破脸皮的，因为利益牵扯太大。如果发生一件事让所有人排斥一个人，一定是这个人触动了别人的核心利益。”
黎言言努力从脑海里扒出曾经的回忆：“所以他要离开一定是准备告发。”
“对啊，医院里会发生什么事让他准备告发，其他医生甚至不惜杀人都要阻止他呢？”簿和继续引导黎言言。
黎言言仔细思考了一会，簿和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他一定从别人口中听过医院的传闻。
“赵泽说过，这家医院倒闭的原因是医生乱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