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浑浊，炼器工厂排放的色彩斑斓的污水被稀释之后变得灰暗，河床上却沉积了一层金光闪闪的泥沙。
那黑衣人上了船就不见了，船上只有柳扶风和妙善两个人。后者跏趺而坐，眉目低垂，除了衣着朴素陈旧些，一切都和叶衣一模一样，那杆九环锡杖就躺在她身边。
柳扶风收起扇子插入怀中，在她面前坐下，双手合十问了声好：“妙善姐姐别来无恙？”
妙善缓缓翻过左手，一只白瓷净瓶凭空出现；她将清水倒入柳扶风面前的杯中，后者端起来却闻到一股清爽的酒香。
“从无到有，从死创生，这就是真正的满月境吗，跟晚辈这投机取巧的果然是有本质差别。”柳扶风毫不怀疑地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妙善微笑道：“柳施主喜欢，那再好不过。”
“但是我更喜欢喝茶。”柳扶风也笑道，“因为我没有什么愁要消解。柳生也不怎么喝酒的，喝了也绝不喝醉。”
“是吗。”妙善叹道，“可是很快就要有了。”
“北岳联盟么？”柳扶风摸着下巴，“综合实力的确很强，但是他们不了解我娘。”
“柳施主又真的了解柳宗主吗？”妙善又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这次尝起来是明前龙井，还是以前堯王朝南江地区的风味；柳扶风没有尝过，柳生喜欢这个味道。
妙善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柳扶风点头道：“乐意效劳，愿闻其详。”
妙善却沉吟许久，才慢慢地道：“此事还需要柳宗主的力量。”
“嗯？”
妙善解释道：“上古人皇宫的构成皆为女子，并不如现今一般为繁衍生息而痛苦。若是有女子想要生女儿，便会在祈祷献舞后生饮春江之水，连续七日就会怀上女婴，因为【昆】的权柄通过春江打开了她们的道路。柳宗主既有人皇印，便应当可以做到为我赋能。”
“听起来真是个好地方啊，人皇宫。”柳扶风笑道，“虽然柳生也不知道这些事……”
“他一个男人知道些什么。”妙善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依然温柔，内容却冷酷了起来，“他化形的时候不敢承受那份痛苦，就再也没有知道真相的机会了。但是他可以为复仇诅咒整个人族，修士被后代剥夺修为却又可以借他们延续生命，这就是他的杰作之一。”
柳扶风与有荣焉，情不自禁地展开扇子：“过奖过奖。”
妙善给他逗笑了，旋即正色道：“叶衣还有一世就能功德圆满，我不能功亏一篑。”
柳扶风展颜一笑：“不用谢。”
妙善愣了一下，眉眼弯弯：“是你师姐说的？”
“我猜的。”柳扶风嘻嘻笑道，“就算有和尚能转生那么多次，我也不信寒山寺的和尚可以。黑暗功德也是功德，要口碑的，北岳联盟修条路还为保质期控制在十年还是二十年吵呢。你借‘叶衣大师’掩藏自己的真身，凭借满月境的修为修改他的认知，让他顶着你的名字行善积德转世轮回，你的满月成了他在寒山寺的立足之基，因为寒山寺其实只掌握了用无月神女提升修为的技术，并没有突破月环和满月的壁垒。果然女孩子就是更聪明、更沉得住气，能成大事啊，菩萨。”
妙善——叶衣观音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纯洁微笑：“多谢夸奖。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所有女人都和柳苏安一样好运的。他的确是叶衣——在他企图度化我之前。”
“是我冒犯。”柳扶风拱手道，“但是晚辈还有一个疑问……”
“柳生的亲缘复生法的逆向应用，再加入了一些神机宗的秘术罢了。用‘五部佛冠’换来的，很不好意思，这个术给诸位添麻烦了。”妙善道，“他每被杀一次，积累的功德、修为和属善的因果就会为我所得，他的魂魄也因此永远只能投生于我腹中，为我所用。他已经转生八次，我正忧心要不要消耗大半功德摧毁他的三魂七魄阻断循环，贵宗的林施主为我解了燃眉之急，真是——阿弥陀佛。”
“原来是这样！”柳扶风恍然大悟，“您这一次要亲身上阵，想用自己的肉身诞下自己的‘第九世’，所以才需要我娘直接赋能，那样才能保证血脉的纯净！”
妙善叹道：“正是如此。”
柳扶风道：“寒玉师姐也真是能屈能伸，竟然愿意为您掩护。”
“我交还了她父母的遗骨，并且答应她，事成之日将寒山寺双手奉上。她要杀要剐，要送进十八层地狱教他们魂飞魄散，悉听尊便。”
“那么这边呢？”柳扶风收起扇子，“晚辈倒是乐意帮忙，宗主不能打白工嘛。”
妙善早有准备：“若是由她助我怀胎，她就能得到我得道飞升之前所有的感悟。人皇的权柄是母亲的权柄，她没有【昆】那么强，我想不至于看不起我的经验。”
柳扶风略加思索，点头道：“我觉得可以，但我没有决定权。晚辈会尽量说服宗主，同为女人不容易么。”
妙善垂眼道：“多谢。”
“最后一个问题。”柳扶风站起来拉直衣角，笑眯眯地道，“刚才那位老爷，是九龙阁的哪位祭酒？”
妙善抬头温婉地看着他：“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好吧。”柳扶风四下张望，叹道，“不过九龙阁也不是铁板一块，派系斗争很严重啊。好菩萨能否送我一程？我不是战斗单位来着……”
“本当如此。”妙善轻声道，“——万缘俱净。”
围上来的十几名修士齐齐仰面栽倒，不省人事。
柳扶风跳下船去，又同妙善道了别，轻快地踩着水面往回跑，半路还停下来买了两包栗子糕和蜜麻花。
他和妙善的交涉花了不少时间，风雨城却也和白燕打了好一会儿，因此，他折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四人还在人家一般民众的屋顶对峙。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不打了？”柳扶风风风火火地窜上屋顶，林花谢耸耸鼻尖就伸手，被他打了开去又塞了条毛巾。
柳扶风竖起一根麻花作话筒状递到白燕嘴边：“师姐？”
白燕摘下一只手套，左手掌心的嘴巴咬住了麻花：“这么快？”
柳扶风拍着胸脯自满道：“师弟我聪明嘛。”
林花谢本来想呸他一声的，嘴里有栗子糕只好作罢。
风糖强忍怒火：“吃吃吃就知道吃，说你的事呢！”
林花谢细嚼慢咽，然后才语调平平地“哈哈”一声：“前辈刚才说的呀，王戒在我们手上，我们急什么？”
柳扶风眼珠子一转，又知道了。
“什么王戒，秦广王印啦，秦广王的印章刻在他扳指上，兼具统御天听阁之意。秦广王是我妈杀的，年少轻狂谁都有么。怎么了？”
林花谢猛地拉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得意忘形了。虽然这一趟下来三人都有收获，但是林花谢这个重要战力还有伤在身，挑衅天听阁护法实在不算明智。
风雨城道：“陛下闭关多年，一应事务都交由前护法赵春红处理，本就引起了多方不满。五十年前，因陛下闭关太久又没有突破迹象，楚江王等前辈冒死破关，却发现了他的尸首。”
风糖道：“赵春红就是因为被怀疑暗杀陛下，又拿不出王戒服众，才不得不接下追杀林十一这个必死的任务的。”
“……就这啊。”林花谢慢吞吞地道，“干嘛？挑拨我和师娘的关系？挑拨我有用吗？我又打不过。”
柳扶风忽然叫了一声，和白燕异口同声道：“赵英华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兄妹俩看了过去，也异口同声道：“你们直觉倒是厉害。”
随后报了一串时间地点。
白燕先算完，又倒回去算了一遍，和柳扶风面面相觑，齐齐转向大师兄。
柳扶风还有闲心开玩笑：“大师兄，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害怕。”
林花谢想了想，严肃地道：“我是大师兄，我不会怕。”
白燕道：“赵英华是先代秦广王和赵春红的儿子。”
林花谢一个战术后仰。
风糖咬牙切齿：“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林花谢略加思索，娇羞地捧着脸道：“原来我这是送他们一家团圆了，我果然是个人美心善的美少女。”
风糖略略皱眉：“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想不想复生春红？”
“想呀，更想帮她投个好胎，我们临安其实不错的，表世界的话能混上白玉京户口也很不错。”林花谢恢复正常，面无表情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么，又没有用。”
风雨城抱着手臂：“的确。废话少说，交出王戒。”
“凭什么。”林花谢吐吐舌头，却往前走了半步，挡住小师弟，嘲笑道，“看起来春红姐姐失势之前你们风家也没什么地位嘛，都不知道王戒长什么样。”
“那是自然，我爹没用，我才是这风家的中兴之主。”风雨城下巴一抬，“你重伤未愈，勉强一战必然损伤根基；白燕无法全力施为，柳扶风更是没有太清大阵可利用，你们拿什么跟我们打？”
“啊对对对，九龙阁也跟天听阁有交易，派了一位祭酒来助拳，优势在你。”柳扶风探出脑袋来嬉皮笑脸，“可惜似乎是本阁主的舔狗，恭喜二位护法，又抽到了二五仔！”
风糖冷笑一声，精准扎心：“那九条狗是很忠心，忠心到为了你把你心心念念的璋公主先奸后杀，还用您留下的技术资料将她的女儿炼成天兵！”
柳扶风脸色一白，缩了回去。
白燕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不动声色道：“抛开小师弟现在拥有王戒权柄不谈……二位护法固然天纵奇才，可想当秦广王，资历和实力就有些不够看了吧？”
风雨城道：“那也是我们秦广王殿内部的事。”
白燕道：“打个商量。”
风家兄妹齐齐“嗯？”了一声。
白燕道：“秦广王印留在我们手上，对二位而言其实是件好事。你们若要争位，时间是最珍贵的东西，一旦拿到了王戒，其他几殿也必然派人加入竞争，留给你们的机会不多。扬眉宗开山在即，我以柳苏安首徒之名保证，在那之后本宗不仅会将秦广王印双手奉上，还会助二位一臂之力。在那之前……”
“什么？”风雨城等的就是她这番话。
白燕敲了敲手指，微笑道：“北岳联盟进攻临安的时候，劳烦天听阁多出些力吧。我受了宋掌门多番照拂，实在不好意思看她第一批送死啊。”
风雨城很光棍地答应下来：“你说的有道理，没问题！此次天听阁本来也要去紫玉清平天回收天兵，我马上回去多骗点老东西来赚功勋。赵春红那样实力到了运气不够的地级人员多得是。”
白燕向前一步伸出右手，风雨城也一步上前，二人击掌为誓。
风雨城道：“不过，在那之前，我需要看看王戒。”
一只缀满银链和戒指的手哗啦举起比了个拇指，柳扶风左手拇指的银戒在阳光下一闪褪去幻术，显出古朴的黑色扳指原貌来。
作者有话说:
妙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希望你妈帮我怀上我自己，作为回报等我成佛V你50w功德。
小柳：？？？
小柳：给点时间做一下技术攻坚。
小林：儿子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鼠了就鼠了，孙女才是自家人，替春红姐姐照顾一下孙女。
师姐：）
主打一个毫无同情心。赵英华确实有受到多方影响，天听阁也有春红的竞争对手来搞他，没有人脉没有资源爬上去也是个人才，但是主角组只会路过踩一脚。不存在道德高地，大家在道德沼泽里互相扔石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