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寂静当中,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死物。有山脉那么巨大的、人身蛇尾的尸体,有断面像钻石一样璀璨的兵器,也有由无机物构成的星球;这些垃圾随着宇宙的潮汐起伏,漫无目的地漂流虚空。
不远处,一条明亮梦幻的星河流淌旋转着,散发出对人类而言尤其危险的吸引力。
一颗尘埃在垃圾里随波逐流。要靠得很近,直到边上那把血迹斑斑的断斧像一颗星球,才能分辨出那是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其中一个皮开肉绽,浑身是血和烧焦的痕迹,下颚上甚至还有一线火光在这没有空气的极寒中摇曳;另外一具干尸也很凄惨,灵力和水分一道持续溢散,华美的衣衫上同样有火焰跳跃。
不知过了多久,那具干尸抽搐了一下,竟缓缓变得饱满起来。灵力迅速地在经脉间流转,身体组织被其补充修复,干瘪的眼珠也得到了填充,被一股力量啪地拽回眼眶。
那双水墨般的黑眼睛转了转,柳扶风彻底恢复了意识。
他丢掉被“归妹”燎到的衣衫,却没控制好身体,在虚空中打起了转,一下子把大师兄的“尸体”踹去了远处。他费力地掏出【非】扇挥动两下,霎时间移动千里,又与林花谢擦肩而过。费了好大功夫,他才趴在一堵“墙”上抱住了林花谢,然后发现脚下踩着的是一把断剑。
放眼望去,上下四周尽是断剑残肢,更远处是彼此之间维持着奇妙平衡的无数星辰。
【视死如归】这扇门背后的归处,不是生前死后的无边炼狱,而是昆带着无数生灵逃离的故乡。实际上也是更多修士梦寐以求的飞升目的地,但天兵的力量终究有限,又是某种恶意的产物,柳扶风猜测它最远也只能送到那条星河的边缘。而即使是柳苏安,目前应该也没有横渡星河抵达旧天庭的实力。
他手脚并用抱着师兄的“尸体”思考,连思考本身都变得漫无边际起来。林花谢忽然的抽搐惊醒了他,他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又昏死过去,失去控制的灵力再次随着水分开始溢散了。
他将师兄抱得更紧些,开始在【诲人不倦】灌输的知识海洋当中搜寻回归的方法。
仅只是想到了“回归”这个概念,便有一阵剧痛席卷全身,连魂魄都像要被撕裂。情急之下,柳扶风奇迹般地用三魂七魄咬住了师兄的魂魄,直等到两人重重摔在地面又翻滚出去好远,他才醒悟过来那一瞬间他们的肉身和魂魄被某个存在牵引,空间转换时微妙的扭曲原本可能会撕裂他们,带回了肉身而将联系不够紧密的魂魄留在原地,或者相反。
他猛地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能够呼吸了,灵力的消耗速度也迅速降低然后开始恢复,因为他不需要再用灵力抵抗真空、低温和辐射,而这里的环境充满湿润的空气和温厚的灵力。
这里似乎是一处幽静的山谷,虽然没有虫鸟之声,却遍布参天大树,灌木和草丛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形态各异的藤蔓肆意生长,再远些还有瀑布和溪水的声音。天气灰蒙蒙的,却不阴沉,像一个初夏的清晨,寒冷的潮气中带着某种闷热的预兆。
躺在草地里懒洋洋地呼吸了一会儿,柳扶风一骨碌翻起身来,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发现了林花谢。
他蹲下去有气无力地道:“大师兄你先别死啊,让我修复一下再说,你也不想这幅样子被做成标本吧?”
一只破破烂烂的手啪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林花谢呻吟一声,仍未睁眼。他一边往林花谢嘴里灌药水,一边啧啧称奇:“大师兄你现在是真的出息了,居然能跟九灯姐姐打到那个份上。不说天赋不天赋的,人家光是米就比你多吃五十年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出去了我请你吃席。”
林花谢的胸膛开始微弱地起伏。
“说到吃的你就来劲了,饿死鬼投胎哦。”柳扶风割开他的衣衫检查了一下伤势,“先忍忍,刚才那一下子我都差点没缓过来,你还是先绑着【圣人劫】吧,一个不小心魂飞魄散就好玩咯。”
他坐在一边撑着脸,又笑嘻嘻地道:“不过大师兄身体素质也是真的好,我也有空纠结一下先给你修脸呢,还是先把你肚子缝起来,哎呀,四肢的骨头也裂得很厉害啊,这次是真的超荷载运转了,想来也触摸到了更高层次,好好闭关又能突破,果真是天才人物!”
说着他又声情并茂地犯起了贱:“啊,大师兄在九灯姐姐面前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布,我与你青梅竹马,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束手无策,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成人社会的残酷可见一斑……”
他拿帕子擦干净林花谢的脸,轻巧地攀上树去张望一圈,跳下来道:“那边瀑布底下有个挺干净的小湖,岸上长了蛮多灵药,感觉不错,我带你去泡泡。”
林花谢自然没有回话。柳扶风自顾自地从戒指中掏出一张毛毯将师兄转移上去,自己也坐上去,两人乘着飞毯穿过阒无人声的林间,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湖水意外的不算很冷,里面也没有鱼虾。林花谢直挺挺地沉入水底,柳扶风没有管他,惬意地洗了个澡,将耳环戒指也取下来清洗检查一番,最后取下右耳的一个六角银铃,叮叮摇了两下,林花谢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很是滑稽地在水中一跳一跳地靠岸坐好。
柳扶风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湖面上清新潮湿的微风,边上传来一阵咕噜声,是林花谢吐气了泡泡。很快,一张美艳而稚嫩的小脸浮出水面,漆黑的卷发像狗尾巴似的耷拉下去,眼角眉梢挂着水珠,看着好不可怜。
方才吃了两颗邵简的丹药,他下巴已经不漏风了,便拿半条舌头抗议:“还没死呢你就赶尸,还好我没签遗体捐赠协议。”
柳扶风把银铃挂回耳朵,批评道:“不懂不要乱说,我这是高贵的人使之术,不是赶尸那种狭隘落后的技术。”
“呸。”林花谢的舌头恢复了,胸口还有点漏风,“这次你要好好修啊,唉,我的控制能力也是越来越强了,这回差点人都烧没了……”
“那你不得感谢一下师弟我费劲心力替你优化回路,不然你真把人拼没了也奈何不了九灯姐姐。”
“我谢谢你。”林花谢一抱拳,抱怨道,“不公平嘛,姐姐小时候有妈和爹带着,我还在帮春红姐姐洗衣服,那都是十五岁,我肯定打不过啊。”
“其实也没有那么菜。”柳扶风破天荒地安慰了他一句,揽着他道,“九灯姐姐虽然将状态压制在十五岁,但最后那一下我估计她是上了头,否则你不至于伤成这样的。没关系,只坚持了半炷香也很厉害了……”
“夹带私货哦师弟。”林花谢两眼无神,语气毫无起伏,“是柳生倒贴的谢林,屁股都自己准备好的。再说了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们搞了一晚上,你跟我生什么气?我又没爽到。”
柳扶风朝他龇牙咧嘴:“你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给谢林夺舍啦?”
林花谢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柳阁主。”
“话不能乱说,我如今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嗯?重新做人?”柳扶风摸着下巴在湖面上漂来漂去,“我就觉得柳生活那么久不太可能是人,他不是人那我有【非毒】这事就说的开了,真是头一回做人。”
“哦。所以你的权限偷得怎么样了,能拿下九龙阁吗?我很怕出去又被群殴诶。”
“归位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林花谢呵呵一声,柳扶风也是脸皮厚,丝毫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戴上手套去给他疗伤。
和林九灯的战斗让他透支得厉害,气血不足还伤筋动骨,就算是吃了药也得躺十天半个月。柳扶风再三警告大师兄这段时间别找事,后者却说:“这话说给你自己听,人家可是大大的良民,每次都是你找事喊我来救嘛。”
柳扶风叹道:“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心理暗示懂不懂,我暗示自己多管管你,就没空去找事情了。”
林花谢冷笑起来,咔咔咳出两口血,身心舒畅。
柳扶风为他清洗干净、穿上中衣又绑好【圣人劫】,最后套上外衫,又在腰间绑了一圈【圣人劫】,挂好玉佩和【伏矢】。林花谢乖乖地坐在石凳上,闭上眼睛任他擦头发。
吹干长发又梳直了,柳扶风摩挲着他白净的额头,半晌叹道:“真美啊。”
林花谢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那是。”
柳扶风道:“这样看起来,你跟九灯姐姐的确长得很像。”
只是林九灯的美貌带着强烈的威压,仿佛彼世之人,一看就是高修为的副产品;而林花谢的脸蛋虽然美得颇具侵略性,却不会让人心生畏惧,好像谁都可以触碰。两张脸像同一枝头绽放的两朵花,底子相近,本质却截然不同。
林花谢眨了眨那双漆黑无光的大眼睛,没有回话。柳扶风将他的长发烫得微卷,理了理刘海,这才在他额头绑上【圣人劫】,将头发在脑后束成短马尾,然后拍了拍那条小辫子,站起来呼了口气:“好了,我去附近探探,你再休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