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夏季，太清山顶也积着雪。往东边望去，弱水山的鸣泉飞瀑终年如春，天墉城上下金碧辉煌满是人气；西边的大阔山自身就像熔化的夕阳，最矮的承渊山几乎融入黑暗的森林；没有哪一座能与太清山媲美，反射着日光的白雪千年不变，一派高傲出尘。
柳扶风这个时候才打了个哆嗦，掏出件斗篷来披上。刚搓了搓手，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接着便是孟白石的狂笑。
他往狭窄的山道上一跳，抓着栏杆往上望去，只见那华服少年踩着八卦阵盘轻快地躲闪着，林四海一声不吭，睁圆了一双眼睛，狠厉无比地朝他劈刺。
孟白石还在火上浇油，一边算他的攻击，一边笑道：“一剑宗本就要完了，九灯师姐嫁给我还算是给你林家留条后路，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我都配不上她，世上还有谁？一剑宗内门？第三席都是你这种老头子了，眼神都不行啦，打都打不中，哈哈！我们神机宗只不说全，可不说谎，老东西恼羞成怒啦，哈哈，哈哈！”
柳扶风这下子震惊了，没见过比大师兄还没素质的，更何况孟白石一个神机宗的少宗主好歹该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不讲究！
偏偏这时候，附近好些围观群众或席地而坐、或骑着神兽，还在讨论这些年一剑宗的确没出什么天才了，神机宗也起来了，联姻是人之常情。他情不自禁插嘴道：“孟白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话不能这么说，林长老的确……孟少宗主的算术的确很好嘛。”段水流从山上走下来，一个白衣少女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竟是林九灯。
她的长发乱糟糟地束成一条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一眨不眨的红眼睛带着一剑宗批量生产的呆板。林九灯背着一口黑剑，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嗯……三长老上次闭关之后就变慢了，而且想得太多，把空间粉碎掉就好了。孟白石只会躲，我不喜欢。”
“九灯姐姐好啊！”柳扶风兴高采烈地打完招呼，又转过去批评道，“就说他是癞蛤蟆了，还是个矮子，你们看人家正眼看他么？都是修道的人了，还满脑子都是那种东西，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有人刚张嘴，被同伴拉了一把，看在他那张跟邵简有八分相似的脸的份上，没有说话。
柳扶风觉得无趣，又问：“九灯姐姐去哪里？”
段水流道：“她跟着我呢，你该问我才对。”
柳扶风佯作诧异：“你不就是个导游？”
林九灯歪了下脑袋：“我们去哪里？”
段水流长叹一口气，扶着脑袋：“林大小姐，状态不好的是你吧，说过多少次去剑阁了？”
“嗯，嗯。”林九灯恍惚地点头道，“去剑阁。”
柳扶风警惕地道：“姐姐没事吧？走火入魔？迷药？夺魂乱魄？”
“你以为都是你啊。”段水流没好气地道，“一剑宗都这德行，懒得理你罢了。——哦，九灯妹子这边走。”
头上林四海追着孟白石狂轰滥炸，张世雄优哉游哉地飞出来劝架，唐乐芙还在边上低声骂都死了才好，而很多小门派的代表显然都很赞同她的想法，看热闹不嫌麻烦的在战圈最外沿起哄“开天”。
但是空间不要说破碎了，连震颤都越来越小了。林四海在意的并不是林九灯或者一剑宗的名声，孟白石只会躲，他打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居然一剑朝张世雄劈去。张世雄不得已迎战，孟白石又在一边支着一条腿，拍着八卦阵盘哈哈大笑起来。
柳扶风对三个男的打架不感兴趣，便厚着脸皮跟在林九灯后边叽叽喳喳：“九灯姐姐不会绑头发吗？一剑宗规定要束发？那需要师弟帮忙不？打架的时候突然散了就碍事了。说起来剑阁是什么，莫非是藏终灵七剑的地方？那务必带我去看看！”
段水流呸道：“你弱鸡一条，灵剑提都提不动，有什么看的必要吗？”
柳扶风理直气壮道：“本体不给用还不让人做个盗版啦？”
“剑阁……七星剑……”林九灯平平地“啊”了一声，目不斜视，“我的，‘归妹’。”
段水流解释道：“还在剑阁的灵剑只有五把，分别是第一‘伏羲’，第三‘雷霆大帝’，第四‘正阳钟离’，第六‘陆吾’和第七‘须菩提’。九灯妹子的‘归妹’是‘祝融’改造的，‘昊天’在宛连城手里。”
“那我要‘须菩提’。”柳扶风兴致勃勃地举起右手，“听名字就知道寒山寺很想要这个，添点堵也是好的。”
段水流挤兑道：“世上又不是只有寒山寺一个和尚庙，要是有尼姑庵来抢呢？”
“哦，那是师弟我考虑不周了，这就是大宗门的傲慢吧，会反省的。”柳扶风一拍手，“九灯姐姐是之前交流赛夺魁拿到的‘祝融’吗？单姐姐有，其他人没有？宛连城监守自盗？”
林九灯对此不感兴趣，没有回答。他也不生气，因为前方道路上出现了一个正在发传单的双马尾美少女。美少女一身紫色的宽袍大袖，脚蹬黑靴，略微炸开的毛发也是蓝紫色的，眼睛像闪电一样明亮。
美少女附近还有几个跟她服装制式不同但是左臂绑了条黑布的修士，一边发传单一边喊：“解封七剑，公开真相，北岳联盟，谢林为王！”
“啊，谢林平反委员会！”段水流叫道，“你们不怕死啊，传教传到太清上宗里来？”
双马尾笑容可掬：“谢林玉清宗的，玉清宗不也还在太清上宗里面吗？北岳联盟言论自由，你才是不要乱说话。”
双马尾边上有个短发青年也说：“说直白点这是游行示威，就是说给张天齐听的。我们要一个解释！”
柳扶风绕过他，热情地上前伸出手：“幸会幸会，姑娘贵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晚辈义不容辞！”
美少女也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我知道你，对宋掌门下了‘夺魂乱魄’，现在都传你是柳生呢！”
她的通牒镶嵌在手腕的银镯上，柳扶风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猛地透过她的七魄看到了一段回忆。
——灰暗的天空之上连流云都在燃烧，一黑衣青年从天而降，一剑在大地上斩下一道深渊，轻浮地大笑道：“哈哈，及！时！赶！到！”
沟壑的对面站着身着金甲的李璋和一个笑眯眯的书生，女人冰冷的眼神如同地狱本身。
谢林反手持剑背在身后，弯腰拍了拍女孩的脑袋，一眨右眼：“我是玉清宗的谢林，受伤了吗？我现在就带你走。”
女孩恐惧地看着他，他得意洋洋地回头朝对岸抛了个飞吻：“璋公主，柳阁主，下次再会！我有更重要的事，先走一步咯！”
那面貌模糊的书生就是柳生。他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害死了她的母亲，现在又想要补偿她么？这个时代太残酷啦，璋公主慈悲，送他们阖家团圆，你何必阻拦？”
女孩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是一位“雷霆大帝”剑主的遗孤。那个时候，她听不懂那些大人说的话，只知道谢林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他俊美的面孔皎若明月；谢林抱起她来，又朝着李璋和柳生一眨眼：“敢追上来就杀了你们。”
“那都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柳扶风挣开她的手，可怜地道，“虽然这个柳也的确是柳生的柳，可那是因为我妈是柳苏安嘛，为了记住这份仇才姓的柳。我要是柳生，早就被她扼杀在摇篮里了。”
“呀，那是你不懂女人。”美少女开朗地笑道，“要仇人对我感恩戴德，还给我当牛做马，何乐而不为？柳生那种人要是被养成你这副样子，人人看着都会觉得痛快！”
段水流大笑出声，柳扶风毫不介意：“我叫柳扶风，小名一个柽字。”
“我乃万雷山庄掌门，玉霆霓。”少女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雷霆大帝’是我囊中之物。”
段水流叹道：“万雷山庄建立不久，人手够吗？择主是双向的，如果它认可你，那你下次再来也是一样的。”
柳扶风举手道：“竞争七剑跟人手有什么关系？”
段水流道：“联盟当年也艰难，物尽其用嘛，七剑用来镇压一柄天兵了。拿走一把剑，自然要出人顶上它的位置。谢林的确是个天才，竟想到用七星阵引来七星的气息以欺骗天兵，可惜……”
“谢林不可能杀害同伴，一定是张天齐先背叛了他！”一个君子剑派的叫道，“如今白玉京的掌权者怕是要重蹈覆辙了，跟李家皇室有何区别？都是些伪君子、真小人！”
柳扶风的重点瞬间转移：“什么天兵？对游客开放吗？”
“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是我们茅山学社的信条。”段水流笑眯眯道，“天兵丙巳·【诲人不倦】，柳公子里面请。”
剑阁，同时也是原先太清上宗的东阁，到了。
柳扶风看看林九灯又看看玉霆霓，在手心里敲了敲折扇，笑了笑，轻快地跳过门槛，进入了没有门卫也没有门板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