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出城不久便抄了小路,看得出来轻功不算很好但是基础不错。柳扶风的灵力比她强些,贴了张隐身符跟着倒是不吃力。只是,跑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发现这似乎是去小牛村的路。
白燕和林花谢就歇在小牛村的一栋小楼里。他尝试了不少符箓阵法组合,都只能隐藏修为和气机,却没想到时隔两节,师姐竟然又来了月经,且月亮的形态大变,显然是收容【锦囊妙计】的收获。
幸好小牛村的村民人都还不错,柳扶风给他们下了夜间不许抬头的精神暗示,一节过去相安无事。作为回报,他替村民和家畜治病,借宿的那户人家的风水也给他改了一改。不过,村民都不知道村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只是觉得最近做事怪顺利的。
想到林九灯,柳扶风一阵后怕,心想真是好人有好报,真给林九灯逮到了这位师妹,她追着过来保不齐就发现她的便宜弟弟了。不过火炎焱不是说她去“白玉京”了吗?那是北岳联盟的总部来着,往北跨越三元极真之天和大有空明之天、还得穿过半个成德玄隐之天呢,怎么想都是反方向吧!
他记了火炎焱一笔,见那女孩走进一片齐腰深的野草地,赶忙掏出符纸折了只鸟,又点了两只眼睛,放它跟了上去。被发现了挨顿打事小,被别门别派的师妹误会是坏人就是大事了!
少年横过扇骨遮住闭上的双眼,通过那只纸鹤看见那女孩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步法变幻,连踏四十九个方位,最后在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走进草丛,慢吞吞地在那四十九个方位踩了一通,最后蹲在石头前面研究了一番,认出这是在一剑宗的方远幻阵基础上改进的,原版只有三十六个点。他松了口气,毕竟原以为遇上了能开辟空间或者纳须弥于芥子的大能,想着师兄师姐不在场,还是溜之大吉为好。
不过既然只是个幻阵,他就心里痒痒的,想管管闲事了。就算帮不上忙,听点一剑宗内外的花边新闻回去讲给师姐听也是好的。
柳扶风展开“非”字扇,没有按照那女孩的路径,只拿扇面轻击自己头顶,一座破庙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堯王朝覆灭之后,原本的寺庙道场多遭废弃。倒不是因为遭到了打压,只是随着各地曾为王朝效力的僧人信众被杀,信的人自然少了。比起神佛仙人,还是赚钱供自己和孩子去求仙问道来得实在。几大真天之下,即使是九龙阁也给出了比堯王朝更宽松的上升阶梯,更不要说那些新兴的小门小派了。在临安国倒是多,主要是为环境变化祈福,还有进入各门派、书院的考试顺利之类。
柳扶风展开“毒”字扇,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眯眯笑着的眼睛,周遭似乎连飞虫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多了一个活人。他悄无声息地跟进庙中,找了个角落坐下。
庙宇的墙垣损毁,梁檩也多有腐朽,但内部已经被打扫干净,一阵阵“当、当、当”的锻造声有规律地在殿内回荡。十数名白衣女修席地而坐,有的打坐、有的磨剑。无头佛像之下有一张床榻,一名干练的少女跪在一旁,正在为榻上的人擦脸。
女孩迈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了一跤,缩着肩膀上前去,头也不抬,退下左手的玉镯子递过去:“陈师叔,我、我买东西回来了。那个,王、王师姐,劳烦您查验一下有没有缺漏的……”
那王师姐十七八岁,面相很是机敏可爱,稍带了点刻薄。她接过镯子,取出一堆木盒纸包后将镯子还给女孩,又招手叫来几名师妹,吩咐她们去煎药,最后没好气地问了句: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我……去的时候……”那女孩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被林……发现了。”
“什么?!”王师姐一拍佛像底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以为师娘是怎么受伤的?叫你去买几味药都搞成这样!”
“我……我……”
“行了行了,你也去歇歇,喝点水回复下体力。找你吴师姐去。”
“嗯……好,谢谢王师姐。”
女孩点着头,摘下面纱,匆匆躲进了一旁的阴影之中。那吴师姐递给她一碗茶汤,温言细语地安抚了她几句,又回去坐在蒲团上煮茶了。
方才她提及林九灯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庙宇陡然响起一阵嗡嗡议论:
“那个小贱人到底什么毛病,好端端一个女人要给一剑宗挣面子!”
“疯婆娘一个,一点没有她娘的骨气。林十一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给一剑宗当走狗。”
“那也不能全怪她。林十一走得早,她算是一剑宗养大的了,耳濡目染,自然就成了这样。”
“真是不公平。当年咱们掌门……”
“康师妹,慎言!”
那康师妹提了一句掌门便心虚地捂上了嘴,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了下去。柳扶风有些意犹未尽,好奇地看向角落里那几个在磨剑的女修。有两人拿火蒙石在软化剑身,随后一点一点修复豁口或卷刃的剑身;有一位师姐半裸上身,挥舞着大锤锻打一口断剑,有两名女修手捏火诀为她控火。空地上还躺着四把断剑,每一把都均匀平整地断成了三截。
这个门派的宝剑与一剑宗倒是有很大的不同,长度不足三尺,剑柄也稍短些,是比较常规的佩剑,刚才那女孩也能用。
细看之下,柳扶风发现这些女修人人带伤,躺在佛像下面的那位“陈师叔”应当是受伤最重的,从气息上来看,是连魂魄都受了重创。倒是那位小师妹瞧着没有大碍。
林九灯一个人把她们追杀到了这般境地,柳扶风想想觉得可怕,又有些唏嘘。好端端的女人打女人做什么,刚才的几位师姐言之有理,干嘛要替一剑宗挣面子嘛!
少年摇着头,又凑过去瞧那位陈师叔的伤势。不料那气质沉稳的女子忽然睁开眼睛,吓了他一跳,赶紧退到一边躲了起来。
陈师叔皱了皱眉,她身边的少女忙道:“师娘,您可算是醒了。殷师妹已经去煎药了,马上就好。您有哪里不舒服么?”
女人缓缓扫视一圈,见弟子们都还在,只是没找着刚才那份异样气息的来源,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味道?”
她的首徒眨眨眼睛,耸耸鼻尖,呀的一声,大发雷霆:“哪来的香粉味?宛师妹!我说你怎么买个药磨磨蹭蹭这么久,原是大小姐脾气发作去弄这些有的没的!”
在脂粉店跟老板娘聊了小半个时辰的柳扶风脸都绿了。角落里那宛师妹都要急哭了,细细弱弱地道:“不是呀,我没有……我真的、真的是遇到了林、林小姐,逃进城里去……”
王师姐冷笑一声:“林九灯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昨日咱们一帮子人都没讨到好,你孤身一人能从她手下逃走?”
方才给掌门打抱不平的康师妹又出来说话了:“若你真是独自逃脱,那便是陷阱了。保不齐咱们这会儿已经暴露了。”
打铁的师姐闻言抛来几把修好的剑,状态相对好些的女修接过剑便做出了警戒之态。
宛师妹道:“不……不一定的。她……城里有、有坏人打老婆,林小姐去、劝架,后来送那位夫人出城安置去了。然后我才回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呢。”
那位大师姐面色稍霁,冷哼一声:“你倒是运气好。”
“是,师姐……”
宛师妹听着松了口气,陈师叔干咳两声,开口说话时她又发出了小鼠般的尖叫。
“宛师侄,你过来。”
“呀……!……是,陈师叔。”
那瘦小女孩从暗处走了出来。
庙中烛火映上她稚嫩苍白的脸庞,柳扶风心下一惊,差点也叫出声来。
她看起来十三四岁,面貌与李岩清有七分相像。但是李岩清的眉眼更像李思城,眼尾上挑,双眉直飞入鬓,且自小被当做皇太子培养,待人温和矜持却不怒自威,柳扶风还怀疑过她是不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位宛师妹的面相更柔婉小巧些,有片淡淡的雀斑,怯生生的,时不时抬眼瞄一眼师叔师姐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右手还在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李岩清告诉过他们,湘妃姓宛,是当年宛家的三小姐,上头有两个哥哥。这位宛师妹大约就是那两个哥哥家的孩子,李家落到这幅境地,宛家想必也遭到了牵连。在长年的追杀和打压之下,宛师妹走上了和李岩清截然不同的道路。
果然,一名持剑女修抱怨道:“师娘,您未免太给掌门师伯面子了。宛师妹的确是她的关门弟子,可那是……”
另一人也道:“吴师姐不说我来说。宛家当年依附李家成事,李家作恶多端遭了报应,如今你宛家装什么可怜?”
“林十一犯下那等大罪,柳苏安却拼着逼反江家也要收留她,无怪乎林九灯迁怒于……”
陈师叔厉声喝道:
“都给我少说两句!成日里在人家背后嚼舌根像什么样子?跟个男人似的,净会推卸责任!有那个空,跟你们宛师妹多学学!人家入门三年就把邀月剑法练会了,你们呢?最短的,朱晓筠,也有七年了吧,剑法学了有三成吗?”
方才说话的几位师姐唯唯诺诺,看着并不怎么服气,倒是宛师妹瞧着要急哭了。
陈师叔却最见不得她这样,缓了两口气,再次提声道:“晓霜,你来演一遍邀月剑法给你这些不成器的师姐们瞧瞧,省得有人回去跟自己的师娘告状,说师叔我偏袒你!”
她说到了这个程度,宛晓霜再不动就是教师叔难堪了。她慢吞吞地走到殿中央的空地上,拔出长剑,摆出了一个标准的起手式。
陈师叔道:“不错。便从第一式‘月波清霁’开始吧。你们宛师妹是连起手式都不马虎的,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实战中哪有机会给你演完一套剑法,事实如此,但人家宛师妹就是能融会贯通。你们也要想想这是为什么!”
宛晓霜闭了闭眼睛,左臂后拂,右手持剑轻颤,剑尖自下而上,随着她抬起的右腿,在半空化出一道圆弧状的剑光,空气发出水面被划开般的一响。
陈师叔道:“你们很多人,我说的就是你,吴晓云,分不清‘月波清霁’和‘素月分辉’这两式在劈空时的差别。它们的应用根本就不同……”
宛晓霜回身下刺,似是不忍心看见残酷的景象而转过脸去,左手半掩右脸,长剑却迅疾无比地刺出十三剑,每一剑最后剑尖的落点都不同,颤动的方向落在同一个圆心。
“这式‘月中聚雪’最考验稳定性,晓字辈中,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晓霜这般,十三剑都落在同一个圆弧上。”
宛晓霜舞剑越来越顺畅,一招一式的名称从陈师叔口中报出,大多是赞赏之语。只是在柳扶风看来,这位宛师妹的剑法虽好,比他强不少,但若是跟大师兄对上,一个照面就要败下阵去,因为她的剑中规中矩,美则美矣毫无气势。
忽然之间,宛晓霜双手持剑单足点地、以身带臂连着剑猛然回旋,接着踏步向前全力下劈,霎时全身门户大开,在战斗中这一招便是击杀了对手,持剑者也几乎没有活路了!
像是变了个人般,一股惨烈之气笼罩她的全身,那双柔美的眼中只余死意。
王师姐阴阳怪气地道:“宛师妹这式‘月坠花折’使得最好。”
宛晓霜一顿,手忙脚乱地收招,不知所措地道:“谢……谢谢师姐……我、我还不熟练,还要师姐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