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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岛修治这小孩, 漆黑的眼珠里闪着甜腻腻的光,在我的杀意之下,他竟然还想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伸出双臂要跟我贴贴。
他难道以为这里是阿美莉卡的电影永远不死小孩吗?!
统宝在我的脑子里给我做统计题。
根据AI的只能分析, 如果我选择放下仇恨放过津岛修治, 会进入以下几种分结局。
BE1:我不仅放过了他,还把他带在身边精心照顾, 教他读书写字还有武功, 希望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在我们身上做个了结。
你们度过了相亲相爱的20年。
但20年后,长大的他在游历江湖时发现了当年自己家被灭门的真相, 他不得不面临着自己竟然爱上了杀父仇人的事实。
他爱你,又无法面对梦中出现的惨死的父母家人, 在无比的痛苦与纠结中,误会你竟然与其他人有了暧昧的关系。
某日他喝醉,把我草了, 开始进入他不让我爱别人也不让我死,还要我看着他娶妻生子的虐心虐身情结。
结局是我日渐消瘦病死后山, 他抱着我的尸体在悬崖边痛哭, 然后一起跳下山崖,结束前期幸福后期痛苦地一生。
BE2:报仇结束的我早已厌倦了背负家人性命的一生, 母亲的遗愿让我无法了结自己的性命,于是我放过了这个孩子, 用冷漠至极的态度教养他、苛责他, 任凭别人误会他、欺负他,让他以为我不杀他只是想留着他当狗一样羞辱。
他在梦里对我做尽欺师灭祖之事, 仇恨与他自己都不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直到他将利刃捅进了我的胸口, 却发现自己根本体会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的死,仿佛抽离了他一半的灵魂,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活了50年。
暮年他遇到了我的熟人,才从熟人口中得知,他小时候高烧不退,是我大雨天背着他步行四个时辰下山看医生,每日夜里他去厨房偷吃的剩饭,其实都是我半夜起来特意为他准备的,就连他日日研习的字帖,都是我一笔一划撰写的。
他不知我对他的好,也不知我在死前就已经告知过所有熟识,我是病死,并非被复仇。
最后他跪倒在我的牌位前,一头磕下,再无声息。
BE3:我还是选择放过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孩子,但我不知道的事,此子早慧,今日发生的一切被他熟记于心,他早就知道你是他的仇人……
打住打住!我叫停了统宝的结局描述。
就是说,你算出来的结局里,我跟这个小子就没有一点good end的可能性呗?
统宝连忙说:有的有的,比如这个,他对你的爱还是战胜了仇恨,他把你草了之后……
我倒吸凉气:我养他他还要草我?这么大逆不道吗?
有没有他不草我,我们还能相亲相爱的结局?
统宝遗憾地说没有。
那接下去我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统宝期待地问:那咱们先走哪条支线?
我微笑着掏出长剑:“别怪我,宰,我一不想被你噶,二不想被你草,所以——”
可怜兮兮垫脚扒着我胳膊的津岛修治:“哥、哥哥!”
我低头看他,拂开他稚嫩的小手:“现在我先放过你,等下次见面时,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哥哥——”津岛修治哽咽地呼唤着头也不回往外走的我。
然后,我停住了脚步。
津岛修治的语气有些惊喜:“哥哥!”
我回头,狞笑:“好巧,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津岛修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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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剑捅向可怜兮兮的小孩,可惜我不常用冷兵器,这一剑扎歪了。
要是给我一把枪,我,这个没有感情的杀手,绝对不会失手。
津岛修治不喊我哥哥了,而是蹲在地上默默哽咽抽泣。
我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他:“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你可没遇不上这么好的事情了。”
小孩脸色苍白,眼尾却是红的,他委屈地看着我,小声说:“今天我必须死在这里吗?”
是的。
因为我不想被你草。
也不想被你噶。
我挽了个剑花,把剑扔到了小孩面前,又从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剑的旁边。
我说:“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选一个吧。”
津岛修治沉默了一会,再说话时,语气总算有了点成熟的感觉。
他是这么分析的。
“如果我拿了剑,这就是我唯一能反杀你的机会,但明显你比我高大强壮,如果我拿剑,可能让你应激,直接鲨了我。”
“如果我拿巧克力,说不定会吃下你事先藏在巧克力里的毒药,但我可以假装选巧克力假吃,事后扔掉再逃跑。”
我点头,称赞道:“你很聪明。”
如果津岛修治选了剑,说明这小子有杀心,我的确有被他反杀的可能,所以此子断不可留。
如果津岛修治选了巧克力,说明他城府深很狡猾,想用小孩子的形象麻痹我的判断力,所以此子断不可留。
如果津岛修治两个都选了,说明他贪婪,既要又要,放任这种性格的小孩长大只会危害社会,所以此子断不可留。
如果津岛修治两个都不选,说明他根本不尊重我给他准备的选项,这么伤害我真诚的心,此子断不可留。
津岛修治:“……合着我根本就已经死透了呗?”
是啊,聪明的小鬼。
我的利刃重新出鞘,这次,我对准了津岛修治的脑门。
这一剑下去,我肯定不会再扎歪。
“准备好了吗,”我沉声道,“给你3秒钟说遗言,哭也算时间哦。”
津岛修治抿嘴,身躯微微颤抖着,深深看过我一眼之后,闭上了眼睛。
我冷笑:“呵,就没有一点话想对我说,是吧。”
“那你死吧。”
我举高长剑。
“咚”的一声。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津岛修治嘴里微不可闻的那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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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道歉了。
坐在地上像颗霜打了的、焉了吧唧的大白菜,菜帮子都枯黄了的那种。
但我确实听清楚了那句“对不起”。
统宝磕磕巴巴地问:宿主你……
我扔掉剑。
没有开刃的那一侧剑柄,在津岛修治的脑门留下了一道红痕。
像古老的神话里出现过的二郎神一样。
我戳戳他的眉心:“还有呢?说话,说你错哪了。”
要让别扭的太宰治承认错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从我第一天见到太宰治就清楚,这个人的性格到底有多拧巴。
他能接受人们对他的恶语相向,却会在面对他人真诚地道谢之后,被瞬间清空血条。
所以他宁愿被人误会,也不会告诉你,他究竟为你做了多少。
说到底,太宰治平日里装得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其实内心里更像一个敏感到轻易就会受伤的小鬼。
更恶劣的是,他在死前说的这句“对不起”,都不一定是他真的觉得自己错了。
太宰治也许只是觉得我想听“对不起”,才这么对我说而已。
“错哪了,”我再次戳戳自闭的小孩,“快说,不然我又要扎你了。”
自称津岛修治的小孩总算睁开眼,漆黑的眼里看不太出情绪,但我却莫名能从他的身上察觉出他有点委屈。
可能是因为津岛修治的形象太乖巧太可爱?自带让人心疼的气场?
这回,我没有拒绝他朝我张开的双臂。
我把他抱在了身上。
他则是顺从地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脖子。
“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
“………………本来就是为了你好,才……”
我扭过头,跟趴在我肩上的小孩对视:“别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我就不骂你了,太宰治,你为了我好,但不可以骗我。”
“你说有系统威胁你的性命,说只剩下最后10分钟的时候,我是真的信了,你知道吗?”
小孩沉默几秒,闷闷地说:“可是后来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
“看没看出来是另一回事!因为我很熟悉你,知道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不说破陪你演着玩玩,就好像来到这里时,你也什么都不说,陪我演这场哄我消气,这是我们的默契,不是让你脱罪的借口!”
“…………”
我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所以现在、立刻、马上向我陈述你的罪行,我再来判断原不原谅你。”
小孩瘪嘴。
“不准撒娇!你都多大年纪了!羞不羞啊你!”
“可我现在就是小孩的形象啊,”津岛修治又开始装无辜了,眨巴那可爱得吓人的大眼睛冲我卖萌,“好嘛,我认错嘛,你别生气啦。”
“我不该骗你我绑定了系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该死到临头都不认错,不该嘴硬,不该别扭,消消气嘛凛凛,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瞪着他:“还有呢?”
小孩愣住:“还有啊?”
“呵呵。”
我一拳砸到他的脑袋上。
把他砸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直哼哼。
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你以前叫津岛修治。
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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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宝问我,人间失格骗了我这么久,虽然我看出来他骗我了,但真的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他吗?
统宝说,我们这个时候就特别适合来个10万字的虐心虐身的追妻火葬场情节,最好还是带颜色的那种,因为大家都想看。
我拒绝了。
网站不让写。
而且吧。
我搓了一把幼年太宰治毛茸茸的头顶。
而且呢,说实话,就算是被太宰治骗了,我也没有觉得很生气。
我气不过的点,只是太宰治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已。
这也是我生了很多年气的地方。
太宰治无数次的在我面前说过“要不我还是去死吧”“想找个人殉情”“要不今天试试跳河”,每次听到,我都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
但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这一点。
太宰治对我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做你想做的事,这又何尝不是我对他的祝愿呢?
如果死亡能带给他解脱,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意愿,去阻拦他的脚步?
我自认为无法给太宰治带来救赎。
我也很害怕给太宰治打电话时听到的那一串久到自己挂断的电话忙音。
所以我只能装作不在乎的,在太宰治每次跟我联络后,悄悄松一口气。
——今天太宰治也还没死呢。
——真是太好了。
这种话说给他听,他一定会气得要跟我绝交的吧。
你知道吗,统宝,我总是奇怪的、很早就能辨认出太宰治是否在隐瞒什么,我也习惯了假装看不出太宰治的某些计划。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他产生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的纵容。
小津岛修治牵着我的手,开始抱怨小孩子的身体真是难用,这里踢踢那里踹踹,人间失格四处乱飞,飞得统宝在我耳边嗷嗷直叫。
“怎么还不能从这里出去啊,故事已经到了圆满大结局了,我的戏份应该结束了才对吧。”他嘟嘟囔囔的,突然警惕抬头看我,“我们的确圆满大结局了对吧?你应该已经原谅我了对吧?”
我敷衍点头,领着他寻找出路:“是啊是啊。”
小孩更警惕了:“不可能!你幼稚得跟小孩一样!这要报复那要复仇的,绝对不会让事情这么简单就结束,你肯定在跟你的系统商量着怎么折腾我!”
我蹲下,揪住他的脸,把他揪得眼泪哗哗直喊疼。
等我松手了,他都还要捂着脸质问我在跟统宝密谋什么。
“真的要听吗?”我语气平稳地说,“你每次问我在跟统宝说什么,听到的都是些不妙的内容。”
比如第一次统宝冲人间失格狂傲地笑出了三个感叹号。
比如第二次统宝说区区两根,他说才两根就满足了吗。
挚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于是我说:“统宝问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原谅你。”
挚友立刻紧张起来:“那你怎么回答它的?”
“我说,”我咧嘴笑,“我当儿子养大的家伙,不原谅还能咋办,凑合过呗。”
“你说是吧,崽。”
挚友瞳孔地震:“你说的原来是这个崽?难道不是那个宰吗?!”
我没理这个跪倒在地上,仿佛大脑一瞬间涌进了某些不能让他接受的事情的挚友。
而是对着虚空轻声唤道:
“dd。”
“在吗?”
“救世主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