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归心(八)

  “哦?什么法子?”马大有将花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花魁欠身羞答:“神医说了,这个办法只有我能用得,别人用不得,县令老爷就好吧。”

  马大有扬起一边眉毛,心想也就是房中之术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那你去吧。”

  但花魁却没立刻起身,犹犹豫豫地娇羞道:“不知……能否请县令老爷,让楼里的侍卫,和我的姐妹们都出去?”

  马大有皱眉问:“你要单独和他在这里?”

  他警惕地看向花魁衣服上的大片血迹,想这女子分明刚从地狱门前走过一遭,怎么现在胆子如此之大!

  “你就不怕他再把你扔下来一回?”

  花魁眉眼弯弯,笑着说:“小女子的命是神医救的,神医保证的法子,小女子自然相信。”

  马大有审视着花魁,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春风楼大堂的角落里,拥挤成一团的妓生们跟县令有着同样的想法。

  跟花魁最为相熟的几个女子伸长了脖子想看她们的花魁姐姐,但光是瞧见那衣服上的血就给吓得魂不守舍,根本不敢细看。

  然而凭着女人离奇的直觉,她们都隐约觉出眼前这个花魁确实哪里变了。

  不仅仪态上有些许不同,花魁的声音也和原先不太一样。

  只见花魁对县令正色道:“那位官人武功高强,宁折不弯,倘若春风楼里都是拿刀的人,奴婢担心……他以为自己被逼迫,会自裁也说不定。”

  接着,她又看向角落里的妓生们,楚楚可怜地咳呛两下,抬手捂住嘴角,像揩去血似地道:“我的姐妹们没有神医给的法子,在此处只会无辜被波及,还望老爷怜香惜玉!”

  那些女子一见花魁如此,心里的疑虑登时烟消云散。花魁姐姐受了这样重的伤,能直立已是不易,还如此惦念她们,又一想刚刚在齐释青那里受到的惊吓——有几个女子直接嘤嘤地哭了起来。

  马大有一听见女人哭就烦,回首冷睨她们一眼,莺莺燕燕顿时憋住嘴,春风楼里鸦雀无声。

  马大有的声音在空寂的大堂里产生回响。

  “那药有多烈,你清楚得很。你不可能撑下来。”

  花魁弱不禁风地说:“老爷且宽心,神医给了我法子,我撑得住。”

  角落里的妓生们无声地倒抽冷气。

  那种春药,寻常男人只需要一滴,就能一夜七次,而在齐释青房里下的春药,足够十个男人日御数女。

  所以县令才让她们都在齐释青的房里伺候着。

  妓生们无一不眼含热泪:花魁姐姐,这是真打算以身饲虎——只求神医的法子真的有用!

  “好!”马大有圆眼怒睁,做出一言九鼎的姿态,“你既然这么相信神医,要是死了,可别来怪本县令!”

  妓生们全都被带了出去,而所有的侍卫都集结在春风楼外,里三层外三层。

  春风楼空了。

  华丽的大门缓缓闭合,衣衫染血的花魁静静地看向门外,有些妓生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哭出声来,仿佛这就是生离死别。

  咣——

  大门关了。

  县令站在紧闭的春风楼外,冷脸看着哭泣的女子,眉头紧蹙。他转头吩咐一个捕快:“把第五君带过来。”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捕快就回来了。

  “回县令,神医不在医馆。医馆里只有神医的妹妹,还有浑书鼎金典当行的大少爷沈旦。据沈旦所说,神医出去采药了,没个几天回不来。”

  “采药?”马大有睁大眼睛,片刻后像是听到笑话似地冷哼一声,说道:“据我所知,第五君的医馆只针灸,不开药。他采什么药?上哪采药?”

  马大有本就怀疑花魁跟第五君之间有什么勾当——刚刚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过于迅速,以至于他忽视了一个事实:从花魁坠楼、到全须全尾地再度出现,中间几乎没隔多少时间,而现在第五君又消失了,中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马大有直觉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线索,思绪却理不清,感觉自己仍然蒙在鼓里。

  捕快答不上来县令的问题,跪在地上谢罪,这时有一个抽泣的妓生小声怯懦道:“奴家曾经听闻,神医身上总有些保命的奇药、从不示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用。”

  马大有的视线立刻投了过去。这妓生明显打了个抖,但仍然颤着嗓子,说:“花魁姐姐,被神医这么快救活了,神医肯定是给她用了神药,神医是个有大慈悲的人,他傍身的神药没了,肯定急着再去采的……”

  ——能被称作神医的人都有秘不外传的药方,比如有个姓曲的神医就有一种“万应百宝丹”,能让血近乎流尽的伤患起死回生。这种传闻从古时候就有了,马大有也听过。

  此时被这女子一提起,他的思路被打了岔,想这种可能性的确不能排除,只能等找到第五君之后再详细盘问。

  春风楼里。

  花魁带着大义凛然的凄美微笑注视着大门缓缓关闭。

  等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楼里一片死寂,花魁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她深吸一口气,捞起拘束的长裙哗啦一撕,把绣鞋蹬掉、拎在手上,接着拔腿就跑。

  裙子裂到了大腿根,是以她能一步三级台阶,她喘着粗气,披纱因为甩开臂膀奔跑而挂不住,她索性直接扯了攥住,就跟拿条麻绳似的,就这么香肩赤裸、全无形象地冲过一层层楼梯。

  不仅一点也不像重伤之人,更一点也不像女人。

  终于到了目的地,花魁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把鞋重新穿好,披纱绕在身上,然后推开了雅间的门。

  房间里的窗大开着。刚刚花魁就是从这里掉了下去。

  齐释青就坐在窗户的正前方,闭着双眼,像是入定。他面朝门背朝窗,因为挡住了光线,整个人是背光的,像一幅装裱好的阴郁的肖像画。

  花魁走了进来,先把齐释青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就看向他背后的窗子。

  就跟估算着距离似的,花魁在桌子另一头停下脚步。

  齐释青缓缓睁眼,就发现花魁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后的窗户上,冷道:“你还想再跳下去一回么?”

  他看花魁一直看着窗户,时不时眯眼抬头测算位置,以为她是心有余悸,害怕窗边,可又受命令所迫必须靠近他。

  听到他说话,花魁终于把视线收回来,放在他身上,齐释青终于觉得蹊跷。

  花魁神情镇定,一丝恐惧都没有,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任何勾引的意味。她的衣裙上有大片血迹,从后背洇到了身前,但她却面色红润,没有一点受过重伤的样子。

  花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抱起胳膊,头微微一歪,咬牙切齿道:“你说我想不想再跳下去一回?”

  是个男人的声音。

  清越、好听、又刻意压低了。

  齐释青浑身一震,一个称呼脱口而出:“小归?!”

  花魁愣了。

  “你怎么……”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只有第五君会做出的表情,呆滞的时候格外天真。下一刻,花魁的眼眸一垂,再抬眼的时候,就完完全全换了另一个人的眼神。

  第五君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原来的名字,你却知道我叫‘小归’。”

  “……果然。”

  齐释青不知道第五君在“果然”什么,巨大的惊喜让他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砰地站起身,椅子往后退发出尖锐的声响。

  “你坐下!”第五君突然急着说,往后退了一步。

  齐释青脚步立刻停了。他看着第五君,然后慢慢坐回原处,背影挡在窗口。

  第五君这才看上去放松了些。

  “永丰镇的新县令不是一般人。这房间布局是他设计好的,他站在春风楼外,只需退远一点就能看到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好像突然让齐释青恢复理智。他死死盯着第五君,问:“你来做什么?”

  第五君都要气笑了。他想,我来做什么?来救你命的!

  但他没这么说。他压下了自己的怒气,看向天花板,深呼吸了好几次,末了,喉结滚动。

  “我们原来是什么关系?”

  终于问出口了。

  第五君自己都能听出来自己的嗓音在颤。他很紧张。

  即使猜测再合理,他也无法确信他一定是正确的。断尘散就是这样的药,让人失忆,连同失忆本身都一并忘记。他找不到任何主观上的证据,只能从客观上的逻辑漏洞找原因。

  现在,他希望从齐释青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齐释青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下一刻,他就垂眸避开了对视,看着桌面说:“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的睫毛在颤。

  第五君看见了。

  这一刹那,第五君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完成了什么启动的动作。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每一下都清晰可闻,在鼓膜敲出回响。

  他知道他猜对了。

  “你不是问我断尘散的解药么?”第五君深吸一口气,问道。

  齐释青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眉心紧蹙,双拳攥起,像是克制着自己,又像是拼命呼吸。

  第五君咬咬牙,鼓起勇气说:“我就直说了。服下断尘散后,除非跟那个被忘却的人交合,否则无解。”

  齐释青震惊地抬头,看向第五君。

  从前是个多么冷酷自持的人,此时此刻却像丢盔弃甲。

  但齐释青的失态只维持了很短的片刻。

  他决绝地错开视线,对第五君说:“你走吧。”

  第五君没有动。

  齐释青又说了一次:“你走。”

  室内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齐释青忍无可忍地抬头看向第五君,低喝道:“你走!”

  第五君原本是愣在原地,现在仿佛被吼懵了。他看着齐释青,不知为什么眼眶竟然是热的,也跟着低吼起来:“为什么让我走?!”

  齐释青的牙关都在颤抖。他用第五君完全不明白的眼神看向第五君,无数的话在喉咙里滚过千遍,最后只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样的话:“你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会保护你免离一切逼迫和伤害,包括我自己。

  第五君眼前蓦然被泪水蒙住。

  在眼泪砸下来的一瞬间,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齐释青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茶盏里有茶。

  第五君一惊,伸手就要抓,然而他们之间隔了一张桌子,他不等站稳,茶盏就已经在齐释青的唇边。

  齐释青举杯向第五君抬了抬手,如同敬他一样,然后一饮而尽。

  “你走吧。”

  第五君整个人几乎趴在桌子上,手向前伸着,失声喊道:“这里面下了药!!!”

  齐释青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的事,你不需要承担我的后果。”

  第五君注视着齐释青,剧烈的心跳忽然慢慢平静了。

  ——齐释青并不知道他喝的是什么,他大概只以为县令把他带到春风楼是想用美色诱惑他,却没想到县令会阴险到这个地步,把所有能入口的东西全下了春药。

  刚刚他敬自己那杯,也许是想告别。

  第五君站直身子,静静地望着齐释青,说:“我不想走。”

  齐释青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灼热。他有些愣神,潜意识里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第五君向齐释青的方向走了一步,问:“春药和断尘散,你想解哪一个。”

  齐释青此时额头已经冒出青筋。

  他不想喘息得过于明显,竭尽全力地压抑自己,警告第五君:“你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五君却彻底走到了他的身边。他俯下身,手搭上齐释青的肩膀对他耳语:

  “把窗关了。”

  春风楼外,县令的目光紧盯着这扇打开的窗户。

  他看见花魁出现在齐释青身后,搂住了他,身后的那片血迹氧化变暗,窗框里好像开了一朵荼靡的花。

  花魁抱了齐释青一会儿,突然被拽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窗边。

  片刻后,花魁的身影再度出现,她被拦腰抱起,后背撞在窗框上,而后齐释青的正脸出现在窗户中央。

  马大有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花魁要被扔下来、血溅当场的时候,一声不堪承受的娇吟突然从那里传来,花魁仰起身子,搂紧齐释青,而她背后那条男性的手臂青筋暴起。

  齐释青掐住花魁的腰,把人抵在窗户边,看向春风楼下的人群。

  马大有跟齐释青目光相接,被其中磅礴的怒意吓了一跳。

  下一刻,两条人影都从窗边消失了。

  窗户哐地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提到的“万应百宝丹”的原型是“云南白药”,创始人是云南民间医生曲焕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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