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谶语(三)

  章幼龄一进到院子里,灸我崖的清贫就扑面而来。他仰头看了眼悬挂在湿乎乎的风里的红布招,没做什么反应,领着门下弟子在刘大刚身后走进古旧的吊脚楼。

  一楼就是一间打通的诊室,摆了诊床,旁边架子上放着艾条、银针、纱布等等用具,整整齐齐的,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十分通透。

  有股淡淡的香火味。

  章幼龄顺着香味的来源看向那张长案,果然就见那后面是个小灵堂,其上有数个牌位,还有一只香炉,正袅袅升烟。

  章幼龄的视线落在那堆灵牌上,发现诸多牌位里有一个擦得最亮的,上面写了司少康三个字,其余的牌位都是白姓。

  “请诸位稍等,我这就去叫我师父!”刘大刚把刚买回来的水果摆在小桌上,示意他们自己吃,然后就蹬蹬蹬跑上楼梯,消失在二楼。

  章幼龄在诊室里慢慢踱步,其余善扇山弟子围绕小桌坐下。

  “师父!”

  刘大刚敲了敲第五君的房门,却无人应答。

  “师父?”

  大刚皱起眉头,有点担心地叫了一连串,终于听见了微弱的类似刮蹭地板的声音。

  他推门而入。

  第五君穿了一身青色道袍,头顶戴了黑色的假发,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僵硬着一动不动。

  说一动不动并不准确,因为他的右手正拼命用指甲剐着地板,只是幅度非常小,与此同时嘴里在往外淌血。

  大刚吓坏了,一下冲过去想把第五君扶坐起来,却发现师父的身体僵硬得吓人,如同被下了定身咒,整个人像根木头。于是他只能先把第五君拖到床榻上。

  大刚扣上第五君的脉象,眼睛慢慢红了——

  这是灵脉被毁的后遗症,无药可救,一年以前师父只有左臂灵脉断了的时候,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如今师父的躯体僵硬更加频繁了。

  大刚拿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第五君唇边的血迹,第五君脸上还做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睛里却含着笑意。大刚鼻子一酸,赶忙别开眼。

  他视线一动,就发现第五君的左手还紧紧攥着,于是他把师父的手指挨个掰开,就见里面竟然是一小盒胭脂。

  “想学么……”第五君虚弱的声音传来,“换颜易嗓之术。”

  “师父你能动了!”大刚猛然一醒,伸手将第五君扶起来。“善扇山的人已经来了。”

  第五君微笑点头,“我听见了。”

  大刚揉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小声说:“我出去的时候师父还没事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第五君笑了一声,缓缓撑着大刚的肩膀站起来,走到铜镜前,正了正自己的假发,将胭脂盒打开放在手边,又拉开一只抽屉,“你看好了。”

  在大刚的注视下,第五君变回了一年前的样子,嘴唇红润,双颊泛着健康的红色,头发乌黑,就连脸颊上瘦出来的凹陷都膨了起来。

  大刚对着那一抽屉的奇形怪状的东西眼睛瞪得溜圆。

  接着第五君拿一杯茶漱了漱口,把嘴里的血味都冲散,然后清了清嗓子。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清越了许多,听上去一丁点病气都没有,中气十足。

  “把我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第五君对刘大刚说。

  大刚头一回见识换颜易嗓的过程,哪怕只是一点皮毛就让眼睛都忘了眨,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弯腰趴下,就看见床板下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只密封的小陶罐。

  大刚抱紧小陶罐,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问道:“这是酒吗?师父床底下藏酒啊?”

  第五君笑了声,说你猜。

  不过穿过走廊下个楼梯的功夫,大刚已经从酒猜到了水银,还问了两次“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第五君面带微笑,忍不住想大刚真是个善良又好哄的孩子,这小嘴叭叭的,跟在他身后一刻不停,走路都感觉很带劲。

  他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善扇山弟子都站了起来。

  第五君居高临下,给他们问好:“总算能当面感谢善扇山道友了。”

  章幼龄从灵堂那边走过来,仰头盯着第五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说:“齐归,几年过去,你竟然没有变。”

  第五君笑着说:“右护法叫错人了,我是第五君,不是齐归。”

  语罢,他就从大刚手里接过那只陶罐,指使他去院子里洗马。

  孩童的相貌会放大表情,章幼龄此刻皱着的小眉头让这份凝重格外具体,似乎不解为何第五君要把刘大刚给支走。

  第五君瞥到就想笑,他慢悠悠进到长案里坐下,背靠灵堂,说:“诸位道友也请坐,我徒弟刚买的水果,很新鲜的,尝尝?”

  善扇山道童们重新坐下,而章幼龄则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走到长案边,撑起身子瞧着第五君。

  “你好得很快。”他严肃地说。

  第五君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那要归功于灸我崖一派的绝顶医术。”

  章幼龄看了他一会儿,断言:“你不信我们。”

  第五君立刻反问:“为什么要帮我们?”

  两人对视片刻,章幼龄看出第五君的警惕,道:“因为你本该是善扇山的弟子,玄陵门给截了胡。”

  他把文昌星神司命给他们掌门章仙童托梦一事简单说了说。

  顿了顿,他又道:“当时本不知道是你,但我们掌门一见那匹白马,就执意让我们暗中保护。还好你谨慎,一路上脸都没露出来过。”

  第五君的目光放在章幼龄身上,似乎在揣测这番话的真实性。过了许久,他起身,对章幼龄和那几个善扇山道童行礼。

  章幼龄没让他把礼行完,就扶住第五君,刚巧攥住了他的脉搏。

  “你……”章幼龄的脸色登时变了。h,u,a,n,g,杜家问

  第五君轻轻把章幼龄的手拂开,重新在长案后面坐下,脸上笑容淡淡的。

  章幼龄的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第五君移开视线。他抬起胳膊,取下司少康的灵牌,拿袖子仔细地擦了擦,捧在手里。过了片刻,他才说:“还记得那年善扇山因为一张玄陵门的卦图中了堕仙的计,死了许多弟子的事吗?”

  章幼龄神色一动,敛眸道:“历历在目。善扇山不知左护法章佐郎是堕仙,还残害了诸多派内弟子。”

  第五君摩挲着司少康的灵牌,轻缓道:“当时,其实章佐郎并不想害那个叫品儿的弟子,他想用我当活祭。可惜章莫品自尽,不然死的会是我。”

  章幼龄脸色大变。

  当年的可怕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他跟善扇山掌门复盘过当时章佐郎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就是那句“我不会伤害品儿的!!我们用他做活祭!!”里的“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谁。

  第五君低着头,语气无比温柔:“善扇山对我有恩,我一直记着。”

  章幼龄呼吸急促了许多,说:“那玳崆山上,你……”

  第五君平静地点点头:“我已经没有灵脉了。”

  章幼龄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蓬莱岛东终年大雾,此刻吊脚楼窗户洞开,白花花的雾气就往里面涌,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

  灸我崖内一片寂静,桌边坐着的善扇山道童剥橘子的声音都停了。

  第五君缓缓把手边的小陶罐推给章幼龄。

  “回程请一路当心。”

  章幼龄瞪着这只罐子,脑海里飘过第五君从玳崆山上被拖下来、从头到脚裹得严实却满身是血的样子,瞬间就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你是何意?”

  第五君笑了一下,“谢礼。”

  章幼龄陷入巨大的沉默,脸上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收下吧。”第五君说,“如果过意不去,那在我走后,请你们照拂一下我的徒弟,直到这个罐子被打开为止。”

  ……

  大刚在院子里勤勤恳恳地给小白洗澡。

  小白是一匹有洁癖的仙马,浑身裹泥地从玳崆山跑回蓬莱岛东已经忍无可忍,院子里的水槽都快被它踩塌了。

  他拿着刷子细细给小白刷掉脏东西,使劲捋了把小白的尾巴,说:“你本来就是我师父的马,怎么不早点来灸我崖呢!”

  洗马洗出了一身汗,大刚拿小毛巾系在脑门上,看着洁白无瑕、在雾气里泛着白色光晕的马匹,感叹道:“小白你真的很俊呐。”

  小白尥了一下蹶子,以示赞同。

  突然,吊脚楼的门开了,善扇山道童一溜地往外走,大刚蹭地站起,跟在后面想要送一送。

  走在最前面的章幼龄看见赶过来的刘大刚,停下脚步。

  大刚期待地瞅着这位看上去比自己还小,但其实是善扇山右护法、年纪比他爹都大的道长。

  章幼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最后用鼻子叹了口气,似乎在心里改了一番措辞,说:“欢迎你来善扇山。”

  大刚眼睛睁大了,立刻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找你玩!!”

  宛若收到小伙伴的邀请。

  章幼龄表情复杂地点点头,然后走了。

  第五君也走了出来,站在刘大刚身边,两人目送善扇山的人离开。

  “师父,善扇山的人怪好的呢。”刘大刚感慨道。

  第五君轻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忽然咳了一声,他拿手捂住,不动声色瞄了眼手心的颜色,然后转身回屋。

  刘大刚站在灸我崖门口,冲他爹打了个招呼,过了街在他爹的铺子抓了一把坚果。

  茶水摊老刘正忙着擦桌子倒瓜子皮,抬眼看见第五君还是原来的模样、儿子也笑得没心没肺,心就落回了肚子里——几个月前大刚从灸我崖走说要找师父的时候,他还很担心他们来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刘给客人端来一份新的瓜子,笑话了下自己,他们可都是仙门弟子,怎么可能有事呢!自己真是杞人忧天了!

  “老刘,再来一壶碧螺春!”有客人叫道。

  “好嘞!您稍等——”

  大刚懂事地去拿茶叶,老刘去查看铸铁壶的水烧得如何,耳畔捕捉到客人的谈话。

  “最近蓬莱岛上不太平啊……”

  “蓬莱岛西又开始出现堕仙了,我听我那边的兄弟说,走在路上都能碰到被砍头的堕仙尸体。”

  “不光蓬莱岛西,蓬莱岛中堕仙也不少,但这次很蹊跷,不知道是哪家仙门干的,动手非常快,只要发现堕仙都当场处决,尸体都来不及处理。”

  ……

  茶水摊老刘听着他们的话,一颗老心脏又开始不安地起伏。

  怎么仙门这么不太平啊?!

  灸我崖内,第五君正在煮茶。

  两只纤长的手持盖碗泡茶是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可比街对面茶水摊那些客人仙气多了,刘大刚在门口瞅了一眼,就搬着小板凳蹭了过去,巴巴地等茶喝。

  灵堂上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了,茶香盖过了焚香。第五君的易容还没有撤下,刘大刚趴在第五君手边,看了师父好一会儿,愣是忘了师父是上了易容的——谁能从这么自然的青衣道长身上看出端倪?师父就是这样子的!

  大刚笑嘻嘻地伸出指头戳了戳第五君放在他面前的小茶杯,呼呼地吹了下手指,然后又呼呼地吹着茶水。

  第五君向后靠了靠,一手抚着长案,姿态颇为闲适。

  “从明日开始,我传你换颜易嗓之术。”

  大刚吹着水面的嘴巴还撅着,一下愣住,然后笑容没了。

  “是,师父。”

  第五君喝了口茶,道:“其他的事你不必忧心。”

  大刚咬着下唇,过了会儿嘴巴挨到小茶杯,吸了一点茶。

  “师父。”

  他还是想问,堕仙到底是怎么回事,玳崆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堕仙变多了,处决堕仙的又是哪家……

  大刚犹豫又犹豫,最后问道:“师父,伤害你的人,还会来吗?”

  第五君持茶杯的手一顿,过了许久才缓缓送到唇边。

  “不知道。”第五君说。

  “但即使来了,你也不要害怕。为师会保护你的。”

  大刚闷闷地嗯了一声,低头吸茶。

  第五君看向大刚的头顶,过了一会儿,说:“等你把换颜易嗓之术学好,到了能保命的程度,你想问什么,为师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发送。下个周 请允许俺 先搞一下期末……爱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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