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门疆来将武雅遗体带走的那日,枪门疆来访学的弟子都跟着走了;与他们一同离开玄陵门的,还有那六家门派的弟子。如此一来,玄陵门的访学弟子一下少了不少。
这一个月内,玄陵门里的别家子弟前所未有的整肃,也许是因为出过人命事故,也许是他们亲眼看到玄陵门是如何毫不手软地处罚自己的少主和长老首徒的,总之无人敢犯戒,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甚至陈飘飘也不例外。
同玄陵弟子一样,如今别家弟子最害怕的地方,也变成了善念堂。
只除了一个人,天天往善念堂门口跑,希望有玄陵弟子能帮她捎句话进去——
正是书妍。
书妍是蓬莱岛南仙女瀑布边的鞭鞭匾的掌门义女,性格率真洒脱。此次她能来玄陵门纯属任性,先斩后奏地把自己的名字报进了玄陵门的访学名单里,成为鞭鞭匾来的唯一一个弟子——她在来之前给她掌门留了一封信,说自己是来找情郎解决问题的,问题解决了就回鞭鞭匾,一刻不耽误。
而所谓的问题,就是玄陵门三长老首徒玄廿突然与她切断联系,没胆没量、话也说不清楚地躲了她近一年的事。
这日,齐归正打算去善念堂找二长老,让他指点一下自己的暗器银针,被书妍给拉住了。
“小齐公子。”
“嗯!”齐归被拉住胳膊,睁大眼睛瞧着这位胳膊上捆着一条细软鞭子的女修。
“可否请你进去帮忙看看,玄廿他可还好?”书妍难得碰到一位像齐归这样好说话又好亲近的玄陵弟子,眉眼都是焦急。
齐归答道:“好的!我去看看!”
正准备往善念堂里走的时候,他又被书妍拦住了。
齐归探寻地瞧着书妍:“?”
书妍的高马尾迎风飘动,如同从心底生出来的细长触角似的摇摇曳曳。她低声对齐归说:“小齐公子,劳烦你再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
齐归仰脸注视着书妍的脸一点点爬上绯色,耳朵尖都红得透亮。
书妍嘴唇开合许久,最后下定决心道:“帮我告诉他,我等他来提亲。”
“哇……”齐归仰头感叹出声。
书妍脸涨红,推了他一把,“快去呀!别看热闹了。”
齐归被推着往前走,临进善念堂的院子,还忍不住回头看书妍,书妍跺跺脚,冲他一个劲儿的摆手。
于是齐归笑了起来,充满使命感地昂首挺胸,直往无一殿去。
玄廿正跪在无一殿正中,面对两尊巨大的神像思过。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玄廿并未抬头,而是保持着笔挺的跪姿,从后方看去,如同一个木雕。
无一殿乃善念堂的大殿,为弟子思过自省用,殿顶空旷,四角焚香,让人一闻清心,再闻断欲。
齐归迈着轻巧的脚步,皱着鼻子走进了无一殿。
他一直不大喜欢那两尊巨大的神像——帝君上清元始天尊塑得过于端正圣洁,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好亲近;邪神玉清无量天尊则一脸邪魅坏笑,一看就不怀好意——于是目光就放在玄廿师兄身上,一溜小跑过去。
“玄廿师兄!”大殿内过分寂静,齐归小声哈道。
玄廿这才肩膀一震,扭头看向齐归。
“玄廿师兄!”齐归乐呵呵地在玄廿旁边蹲下,小声说:“书妍姐姐在善念堂外,让我看看你怎么样!”
“我无事。”玄廿望着两尊神像,平淡地回道。
齐归没料想到这个反应,“那个,书妍姐姐还说了让我给你带句话!”
见玄廿那副称得上荒芜的表情,齐归只好扁了扁嘴,没趣地说:“她说她等你提亲——”
玄廿猛地扭头。
齐归吓了一跳,跟小青蛙似的蹲着蹦远了些。
“怎、怎么了玄廿师兄……”齐归再青蛙步挪回来,小声说:“书妍姐姐就是这么让我告诉你的,你要是不信,她就在善念堂门口,你可以去问她……”
玄廿的胸口剧烈起伏。
在齐归的注视下,玄廿仰头望向那两尊神像,最终目光却停在邪神处,不动了。
正当齐归顺着玄廿的视线,不太情愿地望向唇畔含笑的邪神像时,玄廿忽然开口道:
“你去告诉书妍。”
“我于一年前历诡断卦,命数不祥。然我心志已定,与邪魔外道不共戴天,儿女情长只会成为我的心魔,还是劝书妍姑娘……早日觅得良人。”
齐归蹲在地上,嘴巴张大了。
他还不能理解玄廿的心情,只是觉得这话听上去好难过,如果书妍姐姐听了会更难过。
正当他不知道要不要站起来,直接像玄廿师兄说的这样转达给书妍时,齐释青的声音突然传来:
“玄廿师兄让小归传话,恐怕不妥。”
齐归立即扭头,有了主心骨似地跳了起来,“哥哥!”
齐释青不动声色地将蹦过来的齐归揽到身后,对玄廿说:“师兄,此次书妍道友来玄陵门是为何,师兄心里应当清楚。若再借他人之口传话,而非师兄亲口告诉她,恐怕书妍道友不会相信。”
玄廿跪在地上,面容晦暗地看着齐释青。
殿内静得吓人,齐归瞥了一眼那邪神的神像,竟有种错觉,好像那神像活过来了似的,于是立刻又缩回齐释青身后,咽了下口水。
玄廿低下头:“少主说的是。”
过了许久,玄廿看向他们:“能搀我一把么?”
齐归和齐释青一左一右搀扶着玄廿起身。看到玄廿几乎站不住的身体,齐归大惊:“师兄,你怎么被罚得这样厉害!”
玄廿却喘了几声,看向齐释青:“少主,你的伤……”
“师兄小心。”齐释青打断了玄廿的关心,没让“伤”这个音发完整。
——齐归只是后来才知齐释青和玄廿为武雅的事情受罚,却不知具体罚了多少。
玄廿看了齐释青片刻,扯了扯嘴角。
他让齐释青和齐归送自己下了无一殿的台阶,便执意不让他们再送了,而是竭力挺直身子,做出没有受伤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向善念堂外。
“万一玄廿师兄摔了怎么办,他被罚得那么重……”齐归不放心地看着玄廿的背影。
“不会的。”齐释青说。
无一殿内的清苦香气漫漫而出,萦绕在齐释青的鼻端。玄廿在两尊神像前跪着的身影与曾经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勘破了,就是情劫;勘不破,就是业障。”齐释青目送着玄廿的背影,低声说:“他已经做了选择。”
齐归听不懂,但这沉重的氛围却是感知到了的。
他拉了拉齐释青的衣袖,道:“哥哥,我要去找二长老,你要一起吗?”
齐释青握住齐归的手,“嗯,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