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鑫被巨大的冲击撞趴，脸朝下扑到地上的时候，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来逮捕逃跑的裂合体和Mute的，他已经找到了他们，他应该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那两个逃犯带回……
A级哨兵充血的双眼前，是林辞皱巴巴的裤腿和赤裸的双脚。
怎么现在，却是他自己狼狈地匍匐在了对方的脚边？！
明明，这个裂合体才应该是被众人踩到脚底的那个啊！
连鑫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一双作战靴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挡住了裂合体脏兮兮的脚趾。
鞋的款式他很熟悉。
那是他们这些得到了离开塔岛机会的哨兵才会被配发的制式装备。
是他曾经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他后来最厌恶的东西。
难看，沉闷，笨重，一无是处！这是现在的A级哨兵对眼前靴子的评价。
当他狼狈的离开TP基地、用那个女向导的生命换取了自由后，他就再也没穿过这东西。他将它丢的很远，抛弃的彻底。
可是，这靴子的主人……就是他！引起了外间的爆炸，并将自己一击击倒，令他在几个低级哨兵前颜面尽失，像狗一样的趴在地上！
“Gray！”连鑫愤怒地吼叫，双手撑地从地上爬起，羞愤和怒火让他肩臂和脖颈上的青筋根根凸起，狰狞可怖。
“你果然是假意归顺的！我就知道！哈，我就知道！你这个叛徒，格雷，你这个叛徒！我会告诉头儿！Black会惩罚你……”强烈的恨意上涌，连鑫大叫着极速攻来。
挡在林辞前的格雷却并不理会对方的恼羞成怒，他只是简单的抬手，像是做了一个普通的“停止”动作那样——
轰！
灼热的温度在两人面前蒸腾而起，瞬间扭曲了空气。
一股肉类焦糊的味道四散开来，连鑫痛苦的催动着潜能，修复烧伤严重的手掌，咬牙切齿地清醒过来，被迫后退——他从来都不是格雷的对手。
格雷扫视一圈周围的八个低级哨兵，单手后伸，轻轻拉住了向导的掌心，语气平静道：“你们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这里。”
听到这话的八人面面相觑，既不敢上前，也没敢后退。
格雷曾是塔岛上最弱的存在。但所有加入了Black阵营的哨兵都知道，那不过是这个男人用来隐藏自己的伪装。
这个名叫“Gray”的D级哨兵，实际上拥有着比S级哨兵更为强大的能力。
他不需要依靠与向导进行精神结合，或得到Black提供的精神域防护，就可以不受超强五感的限制，脱离白噪音自由活动，他还具有彷如向导一般的精神力，他甚至已经依靠这个能力杀死了两个S级哨兵，并获得了对方的特殊潜能。
甚至在Black眼中，他都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Black将其他哨兵称为“Gray”，认为他们是失败的合成体，用“成为Black”作奖励，驱使他们如操纵猫狗蝼蚁，是对低等生命理所当然的恩赐。却唯独与这个名叫“Gray”的男人之间是半合作关系。
格雷不如Black强悍，但03却奇怪地将他摆到了与自己平等的位置。
他无法战胜Black，但杀死在场的所有哨兵，绰绰有余。
没有人想和这样的家伙成为敌人。
可，连鑫还在这里。
低级哨兵们又有所纠结。
如果他们选择后退，放走这三人，那等Black返回，发现了裂合体和Mute人质的逃脱，他们仍旧会被惩罚，丧命于此。
“通往机甲库的通道已经被我炸开。”格雷并没有为难八个低级哨兵：“留下或是离开，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那几人一愣，没想到格雷说的“离开”竟然是这个意思。
有人迟疑，有人心动。
他们一面畏惧格雷、畏惧连鑫、畏惧Black，畏惧一切凌驾于自己能力之上的存在，一面又确实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和林辞的说法，而对外星生命体许诺的未来不再笃定。
他们是和赵雯一样的、最低级的存在，水箱中女人的样子让他们怀疑，即使真的有哨兵可以成功变成Black，那或许也只会是连鑫这样的高级哨兵。
而他们的未来其实早就已经被摆在了眼前。
那不如就逃走吧，逃去……
“可我们已经无法再回到人类当中生活了。我们背叛了人类，回去也只会被处死。”有哨兵颤声向格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格雷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那人。
被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瞳扫过的感觉，让低级哨兵感到胆寒，双腿忍不住发起抖来。
是了，回到地球会被处死，但留在这里，他们马上就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杀死。
“你们不是哨兵吗？地球那么大，人类基地才占了多少土地？反正你们已经不再需要向导的精神力保护，离开了人类的组织，你们难道还无法在地球存活了吗？”林辞忽然开口：“你们之前选择加入超新星，后来又追随Black，本就是为了自由和生存吧？现在，你们不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了吗？”
男人的话音落下，留下了一室沉静。
门外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昏暗的房间照的半明半暗。
红色的警示灯还在抽搐般，频率极快的闪烁着，晃得人眼花。
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中，有低级哨兵选择了后退，走向火光缭绕的大门。
“你们敢跑？！谁敢跑！我会告诉Black的！他会杀了你们，会杀了你们这些叛徒！”连鑫的怪叫盖过了火焰的嘈杂，格雷制造的高温区域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只能这样色厉内荏地警告着低级哨兵们。
但低级哨兵们没有停顿，他们看得出连鑫在格雷面前的无力。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不想死。
八个人很快便相继从破碎的房门退了出去消失在火海后。
“你们完了！你们一定会死！Boss一定会杀了你、”
咕咚！
连鑫的吠叫戛然而止。
A级哨兵庞大的身躯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是格雷打晕了他，还了世界一个清静。
“他害死了自己的向导。”格雷撤掉了高温区域的掩护，低头看了看林辞脏兮兮的双脚，手上略一用力，将人拉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在TP基地被突袭，人类与Z97进行对抗的时候，他得到了Black的召唤。”格雷看着怀里的向导，简单地解释了发生在连鑫和梅薇丝身上的事。
林辞点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双望着自己的深灰色眼瞳，仿佛就要被对方吸进去似的。
一眼万年，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吧！向导不合时宜地出神着，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哨兵了。
温柔的动作，充满尊重与呵护的爱意，这才是他最熟悉的那个哨兵，他的爱人。
林辞轻轻蜷了蜷脚尖，伸手为哨兵抹去了下颚骨上沾染的燃烧物碎屑：“梅薇丝不是个好人，但她罪不至死。她被人刻意扭曲的童年、家庭和认知，还有自身的性格，造就了她悲惨的人生。至于这个人……”
所有的哨兵都会尽全力保护向导，是因为失去了向导，他们就会失去精神结合所提供的保护，但得到了Black承诺的连鑫，却失去了这样的枷锁。
于是，才有了梅薇丝的死亡。说连鑫是杀死梅薇丝的凶手，其实也不为过。
林辞与梅薇丝之间是有过节的，他并没什么要为对方报仇的想法，但也不是很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连鑫，他有些为难。
“放他在这里就行。他会得到他应得的。”格雷替林辞拿定了主意。
“嗯。”林辞点头，轻轻眨了眨眼，半年未见，这人竟然学会了主动帮他拿主意？这样新奇的感觉，莫名地让林辞觉得放松，像是在奋力的奔跑中，得到了可以短暂休息的依靠。
解决了连鑫的处理问题，林辞的思绪又回到了格雷之前话语中的另一个重点：“Black竟然也参与了对TP基地的袭击？”
格雷却摇头：“不。03并没有亲自出现，是人类中的背叛者先招纳了连鑫。”
“人类中的背叛者？”林辞问。
“是。”格雷点头：“超新星的存在与Black脱不了关系。张德安表面上是超新星的头领，但实际上，他所做的很多事，也不过是被那个隐藏在人类中的背叛者牵着鼻子走而已。”
“我们所遇到的危险确实是张德安安排的，但具体执行的人，听从的却都是那个家伙的命令。”
格雷说着，转身，向一直飘在角落装透明人的庄一鸣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自己：“上一次人类‘交换人质’的行动计划，还有这次人类与叛逃哨兵间的战斗计划，全部都是那个人泄密给Black的。”
庄一鸣看到格雷的指示，连忙向两人靠近。
途中，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仍旧漂浮在水箱中的女性哨兵，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在向导和哨兵的注视中短暂地停留，并从身旁的铁箱里掏出了一块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的、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口袋。
林辞和格雷都没有对他的行为有所表示。
对于人类而言，这些东西确实极为重要。
绕过昏倒在地的连鑫，三人离开了房间。
在格雷特殊潜能的作用下，廊道里张牙舞爪的火舌竟然渐渐安静了下来，最终变成了一缕缕灰烟，漂浮在三人身侧。
格雷现在已经不只是可以操控温度升高了！
林辞惊喜。
“那个人与Black之间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连我都一直没能发现端疑，直到这次。”格雷边走边说。
林辞：“你加入Black，就是为了抓到他？”
格雷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定。
那就不只是这一个原因了，林辞想。
哨兵这样的答案让他突然紧张起来。
林辞没有在先前的问题上纠缠：“我们一起回地球吗？我晕机。”
前半句话，是他眼下最想确认的事情，后半句话，则可以算得上是恃宠而骄的撒娇和胁迫。
林辞不习惯做这样的事，可他却还是故意这么做了。
他真的已经不想再和哨兵分开了。
“你和庄大校走，我留下。”格雷延迟了许久的回答果然不是林辞想听到的那个。
你为什么要留下？还有什么比我更重要的事吗？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等你！
是任性，还是……
“是很重要的事吗？”林辞的嘴比心里一瞬间闪过的那些念头，还要快上许多。
穿过火海走廊，三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基地停放机甲战舰的地方。
格雷将林辞放下，脱去了自己的鞋子，蹲下身，像当年为他抹去裤脚的脏污那样，替他穿上靴子，系紧绑带。
“我得去杀死冰室里的那个本体。”格雷这次没有对林辞进行丝毫隐瞒：“现在是最合适的机会，Black离开基地，哨兵们在同人类军队进行战斗。”
林辞愣了下：杀死他的本体？
但聪明的向导瞬间就理解了男人的话。
他是诞生于本体的裂合体。当本体沉睡，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意识与灵魂，但当本体苏醒，他便会成为一只提线木偶。
本体的意识是永远悬在他头顶的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但只要本体死亡——本体死亡后，他将拥有如普通人一般的生命期限，但他也将永远持有自己的意识与永恒的自由，直到他能量枯竭，死亡的那一刻。
“回去。”格雷起身，温柔地揽住林辞的肩膀。
他珍视地看着他的向导，他的天神，他的爱人：“人类需要庄大校的研究成果，也需要你们回去将那个深藏的叛徒揪出来。”
“只有清除掉他，人类才能真正地与那只Black一较高下。”
林辞仰头，看着面前沉稳的男人。
对方温暖的怀抱，蜻蜓点水般落在他鼻尖的浅吻，是在向他进行着一场刚刚重逢便又要来临的道别。
“你知道你不能去的。你的本体会对你造成影响。它想要吞噬你。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格雷一句句阻拦说的认真。
林辞懂，格雷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懂。
“那你说你爱我，然后再答应我，这一次，你一定会回来。回到我的身边。”
“我爱的从来都只是你。不论你是那个来自于伦敦基地的人类向导，还是Black分裂出的裂合体。格雷·冯·布兰德特的心脏，永远只为你着迷，也只为你跳动。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待在你的身边，直到我们死亡的那天。”
“噗！”林辞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状似平常地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水痕，又紧紧攥住了格雷的大手，道：“这么久不见，你又是从哪学来的这些酸话啊……别告诉我你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了……傻死了。”
格雷摸着林辞的侧脸，一下下擦拭着男人不住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诚实道：“不是我想的。基地里有从前的宇航员留下的书和日记本，我想你的时候，看到了这段话，觉得他说的很好，就记了下来。”
林辞的视线更模糊了，笑得却也更开心了。
“白痴。”
“但想永远待在你身边，是我自己的想法。”格雷郑重道：“我会回去的，这次一定不食言。”
“好。”
两人其实都知道所谓的不食言只是句好听的空话。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还未发生的事情，都没有绝对。
但他们愿意相信，也只能相信。
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像这句承诺一样，永永远远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