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筹哄骗霍振庭,说他卧室里阳光太大,汽水搁屋里晒久了会爆炸。
霍振庭起初不相信,范筹让他用手捂住瓶口摇晃瓶身,摇到碳酸汽泡顶手心,小傻瓜自然就信了。
随后范筹把整箱汽水搬到楼下善良嫂的佣人房里,并叮嘱对方,早饭前不要给霍少爷喝汽水,每天最多喝两瓶。
善良嫂咧嘴笑笑却没往下接话,看脸色昨晚没怎么睡好,两只眼睛下方各浮出一块乌青。
表情好像还有点尴尬,范筹不晓得她尴尬什么,猜想或许因为害怕这栋房闹鬼?
善良嫂说自己正好备妥早饭,请范筹和他们一起吃。
范筹自然没什么好推辞,直等他吃饱搁下碗筷,保姆才道出真意。
“小范警官,您能不能帮我跟厉先生说说……我不想干了。这栋房怪怪的,我总听见什么声音,可我说不清楚,整宿合不上眼。
昨天你来之前,院子大铁门响了好几回,我每次去看都没人,太吓人了。”
范筹听得目瞪口呆,怔住几秒才委婉质问:“你咋不早说?老板前脚刚走,你就撂挑子,那霍少爷咋办?”
善良嫂手按心口,脸色比范筹还为难:“我可以把厉先生给的薪水原封退还,生活费刨去这两天的花销,也全退给你们。”
范筹没言语,扭头打发霍振庭自己玩去,随后抚额暗自盘算:“我倒是可以把庭庭领回家,但最近巡捕房突然忙起来,跑外勤抓混混太危险,带着庭庭肯定不合适,老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仨小丫头,啧……就她算管得过来,庭庭当然也还是有专人侍候更舒服点。
不过大爷今年没回燕京,厉府肯定有下人在,说不定大爷愿意帮忙照看庭庭。”
范筹琢磨片刻,觉得两个方案都还可以,无非庭庭住的地方大小有点区别;不过小傻子性格随和,不挑剔,想必他自己两样都没意见。
等会儿去巡捕房打电话找老大商量一下,总归能挑一个方案安置庭庭。
但不等他开口,善良嫂自己先讲出另个解决方案。
她表情依然尴尬,支支吾吾提议:“主要还是怪我胆子小,我寻思,要是这里晚上能多个人来打更,那就好多了。”
范筹哭笑不得,心说找个人来打更,那不得再多花一份钱?关键是没必要呀!……要不我来打更?
善良嫂说:“我其实有个想法,不好意思说,但现在真的怕起来,不说又不行。”
范筹呶呶下巴:“侬讲嘛。”
“我可以叫我家男人晚上过来守大门,主要就是给我跟霍少爷壮胆,左右他晚上没啥事,过来还能顺便帮忙打理院子。
至于工钱……我们也不多收厉先生的,原来咋样还咋样。
等十天半拉月,厉先生回来,觉得不方便,他再另请一位保姆也行。
当然厉先生在家时,我不会叫我男人过来住,就……就是眼前大家互相体谅一下,我也知道撂挑子不好。”
范筹稍一琢磨,觉得这个方法倒也可行,但还是得跟厉海说一声,让厉海来决定。
于是点点头:“行,我今天就联系你老板。具体怎么安排听他的,我下晌……或者晚上过来给你个准信。
我如果下午六点钟还没来,肯定就是又加班了,那你先通知你男人过来陪着你,我晚点再来知会你结果。”
善良嫂忙不迭点头:“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您消息。”
霍宅这栋房又大又空旷,若不是从小住惯的人,整天闷在房里的确会不舒服。
善良嫂原想霍振庭虽然傻,但性子软乎乎的,还会追着她叫姐姐,长得好看嘴还甜,俩人搭伴生活,应该不会很寂寞。
谁知正经搬进来之后,霍振庭哭也好笑也好,全都和她无关,小傻子只在楼上跑来跑去,除了吃饭洗澡根本不下楼。
这让善良嫂感觉好像被忽视、被冷落,甚至有点被瞧不起,总之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她在楼下除了洗衣做饭没什么事情好做,两个人的衣裳不多,饭菜也好应付。
打扫卫生花点时间,可整栋房里只有两个人,早上掉一颗蒜头在地上,晚上那个颗头仍原封不动摆在那里;反之亦然,偶尔擦擦地板,隔天连个脚印都不见多。
年轻妇人感觉自己心中房中全都空落落的,喘口气都快带回声了。
她在屋内呆得五脊六兽,便不想再进屋。
无聊极了,就拿一堆青菜坐在门口台阶上慢慢的摘,实在没得摘时,只能干坐着晒太阳。
临近中午时忽然有人敲院门,边敲边喊:“阿娣,是我,阿娣开门!”
“来了!来了,别敲了。”尚良娣撑膝起身,小跑到院门口,拉开小脚门:“你怎又这个点钟来了?天天来蹭饭,像话嘛!”
女人嘴上讲着抱怨的话,脸上却平添许多笑意。
“添双筷子而已,干嘛讲‘蹭饭’这么难听,我陈泰还差这一口饭了?”
他老公撇嘴哂笑:“再说你这一个月三十块,两口人哪吃得完?你辛辛苦苦煮的饭菜,吃不完倒掉多可惜。”
尚良娣笑着拿手肘拐了老公一记:“就你会说。”
她老公神情得意停下脚步:“你还真说对了!没人比我陈泰会说。我跟你讲,这栋房子的事,我打听清楚了。”
尚良娣惊讶:“这么快?真的假的?”
陈泰笃定点头:“当然真,比真金还真,我结识到一位非常了解内情的人,老厉害的。”
尚良娣更觉不可思异,忍不住驻足追问:“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泰往房屋方向瞥一眼,确认傻子没出来,才低声对他老婆说话。
他将曹美莲与情夫贺勇男如何被杀,隔天商翠娥也被丈夫杀死的事情一五一十,十足详尽的讲给尚良娘听。
连贺勇男企图强奸霍振庭,从而与曹美莲大打出手,牵出个床底下的林玉,都讲得一清二楚。
听得尚良娣捂嘴惊呼:“我的天……”
陈泰卖乖扁嘴:“外头街坊大多只传这栋楼里上个月死了俩,其实院里院外总共死了仨。
只不过那个卖包子的,被烧成炭尸,太吓人。巡捕房收尸的时候,裹得格外严实,没叫人瞧见。
旁人只当包子铺拆了,卖包子的走了。其实也是件人命官司,没人在意而已。”
尚良娣双手抱臂,用力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喃喃自语:“竟死这么多人,那不就是正经一栋凶宅?”
陈泰咧嘴嘻笑:“你怕呀?咱活人都不怕,会怕鬼?”
尚良娣闻言也跟着轻笑一声:“就是,死人的地方多了去了,我才不怕。我爹妈、你爹妈,哪位尸首不是我亲手装裹的?我会怕这?”
陈泰揽住她肩膀褒奖:“我媳妇真了不起。”
尚良娣神情妩媚瞟他一眼,心里仍觉好奇:“你跟谁打听来这么细致的消息?连这边街坊都没看见,你那些混混朋友竟知道这么清楚。”
“我机灵呗!”陈泰神情得意,呲牙一乐,将自己顺藤摸瓜的原委徐徐道来。
“我是寻思哈,那烟花之地,最是龙蛇混杂、消息灵通的地方,也最便宜打听隐晦东西。
所以我昨晚去找了你从前的好姐妹嫣粉儿。
我跟嫣粉儿说,咱们打算盘下这栋房子,让她帮忙打听打听,先前这里出过什么事情……”
尚良娣听到这里突然攥拳捶打她男人,愤恨斥骂:“我看你是借机去嫖!你个龟孙,你还敢嫖嫣粉儿?你嫖那婆娘,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召告全世界,说我侍候不好你,你可真会给我丢脸!”
“没有!我没嫖她!我发誓——”陈泰说着当真竖起三根手指:“我真没嫖,你最了解我,我对那事没瘾。让我去住‘楼子’,还不如给我副骰子耍两把。”
这倒是大实话。
尚良娣稍微沉吟片刻,暂时放下成见,但仍出言警告:“你就算嫖,也不能去嫖我认识那些小贱货,那帮人一个比一个嘴巴恶毒。”
“我真不嫖!要嫖也只嫖你。”陈泰拧眉咂舌,看他表情好像的确被冤枉:“你到底还要不要听嘛?”
“你继续说。”
陈泰唉声叹气继续往下讲:“我是真没嫖嫣粉儿,不过她很给你面子,帮我介绍了一位帮派里的大人物,如今在青帮里分管西区码头三条栈桥的白先生。
白先生从前是厉先生他们巡捕房的警官,跟厉先生是同事,霍家的案子他也有参与,他看过档案,所以知道得特别详尽。”
尚良娣面色犹疑:“他知道归知道,怎就这么愿意告诉你?
你拿什么好处跟他换呀?
青帮那群龟公爷们,我是清楚透顶了,没好处,你一个字都甭想从他们嘴里抠出来。”
陈泰耸眉摇头:“倒是没跟我要好处,只给我留了四个字,「常来常往」。
我猜,他是不是也想通过我们,多知道一些厉先生的事情?毕竟现在厉先生是你老板,近便观察、好打听。”
尚良娣攒起眉头审慎思量:“有可能……”
陈泰摇头晃脑嘿然一乐:“青帮跟巡捕房好一阵、恶一阵,拉扯多少年了,不关咱的事。
咱们只管顾好眼前,等厉先生回来,你见他一次就对他说一次,说这房子里闹鬼,不是两个,是三个。
保准吓得他屁滚尿流,慢慢的他肯定就不会再带傻子回来住了。
到时候,我们给他照看房子,房子不就相当于咱家的了?
咱们把房子仔细打理得漂漂亮亮,也给咱俩丫头办时毛的同学会、生日会,让她俩在同学面前长脸,多交往有钱人家少爷,将来一定能搏个好前程。
那时我俩好房子有了,好女婿也有了。吃香喝辣不用干活儿,再请几个佣人使唤,就像从前一样……嘿!想想都惬意。”
尚良娣连连点头:“正是呢。”
他俩脚边无声无息卷起一阵小旋风,草叶转着圈摇晃。
呦呦鬼啸,凶神恶煞:“穷瘪三,臭婊子,杀千刀的俩赤佬!厉长官才不怕鬼,等厉长官回来,让他打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