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翻脸快过翻书,一改先前烦躁嫌厌,不仅惊喜,还很难以置信:“有这等好事?倒是早说啊!”
白立群略感讶异,他知道厉海一定会妥协,但没想到他这么痛快;不禁出言调侃:“就是嘛,本来蛮好的事情,您先前太不近人情。”
“是你们误会我了。”厉海眼神轻浮嘁笑反驳:“我懒得花钱费心讨好女人而已,女人倒贴肯定另当别论嘛!
要怪就怪你们先前表达太委婉,把我搞糊涂了。”
白立群当然不信他满口胡诌,厉海这次明显被他按住软肋,世家子弟那股子清高劲头一去不返。
厉二爷在青帮新锐面前仿如一名幺幺小丑,任凭拿捏。
白立群神情渐显得意,正想再出言挤兑几句时厉海却忽然站起身,同时随手扯张废纸条拍在他面前:“时间地点写这里。”
差不多在同时,白立群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吆喝:“厉探长,有人找!”
“来了!”厉海小跑两步离开办公区。
白立群扭头往警务大厅眺望,想知道是什么人找厉海。
给厉海传话那位警员看见白立群,立即笑呵呵迎上前打招呼:“哟!立群回来啦,听说你在外头混不错呀。”
白立群转身跟从前同事热情问好,笑嘻嘻自谦:“瞎混呢,照你们差远了。”
他眼下虽然仍是给蔺宏远开车的司机,但蔺宏远抬举他,给他许多“做事”的机会,在帮派里冒头指日可待。
厉海离老远招手,朝《新友月刊》两位编辑打招呼,到跟前与女编辑彭智蕊、主编时俊握手,表情略显意外:“时主编也来了哦!”
年轻男主编浅笑颔首:“我今天没什么事,刚好顺路,就陪蕊姐走一趟。”
说着把手里一篮草莓提起来送到厉海面前:“这是我自己种的草莓,您尝尝。”
“哇!好家伙……这么大个儿。”厉海惊讶不已,时俊这篮草莓,竟然每一颗都有鸡蛋那么大,红亮诱人香气扑鼻。
能种出这么漂亮的草莓,怕不是个园艺专家?厉探长满脸难以置信:“真是你自己种的啊?”
时俊点头:“您尝尝,蛮好吃。”
厉海信手捏一枚特别红的放嘴里,片刻后情不自禁扬眉赞叹:“妈耶,真甜!怎么还有股奶香?你用牛奶种的呀?”
“是外国的苗子,我养得比较精心而已。”时俊说着把整篮鲜果塞厉海手里:“都是送给您的。”
厉海眼角余光瞥见好些同事都在往自己这边瞧,尴尬讪笑:“案子还没破呢……无功不受?呀。”
时俊做主编的想必文笔很好,但嘴巴笨得很,他不晓得怎么说服厉海收下礼物,也不肯把果子收回来,两相僵持数秒,表情比厉海还尴尬。
彭智蕊脸色不悦,从旁劝说:“厉警官您就收下吧,毕竟主编一片心意……咱们还有正事要谈。”
言外之意叫大家别浪费时间。
这么好吃的草莓难得一见,厉探长也不是真心要拒绝,主要是时俊嘴太笨了。
彭智蕊一开口,厉海这边立即顺坡下驴接下果篮,笑容可掬对二人道:“你们在这边稍坐片刻,我去拿材料,然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慢慢聊。”
彭智蕊和时俊齐齐点头,厉海拎一篮草莓回办公区。
这会儿白立群已经走了,霍振庭却还没回来。
厉探长看隔壁桌的内勤同事拎水壶起身,立即上前一步:“阿胜,你帮我看看我达令接水接哪去了?这老半天还没回来。”
“八成等热水呢,早上接水的人多,水总烧不热。”
叫阿胜的年轻警员边说边伸手从厉海桌上果篮里捏一颗草莓:“能吃不?”
厉探长大方点头:“等会儿给兄弟们分分,给我达令留几颗。”
阿胜:“留几颗?”
厉海想了想:“十颗吧,吃太多容易胀肚子。”
阿胜哈哈哂笑:“瞧这个头,十颗也有半斤多……行我记着,这就找你达令去。”
厉海从抽屉里拿出楚县案子的档案盒,还有范筹特意留下的笔记本,一并抱怀里往外走。
没走出两步又被其他同事调侃:“昨天费记糖酥,今天新品种大草莓,海哥在家,我们天天有好吃的,您以后可别出差了。”
厉海爽朗大笑:“好呀,您帮我问问局长,坐在这当吉祥物有没有奖金拿,有的话我就哪也不去了。”
彭智蕊和时俊都是第一次来巡捕房,俩人坐在警务大厅休息区,一个放眼四顾到处打量,好像瞧哪里都新鲜。
另一个无论隔多远,都将目光紧紧锁定在厉警官身上,瞧神情无比向往。
厉海前脚迈出办公区,时主编立刻站起身笑脸相迎:“厉警官,给您添麻烦了。”
厉海嘴角不受控制的轻微抽了抽,时俊大概是他平生仅见最正宗的一位书呆子。
只有当他理解到对方不是“像”个呆子,而是真的很呆之后,才不会对其词不达意的讲话方式感到莫名其妙。
总之顺着他口风应付:“不麻烦,我该谢谢你们特意跑一趟,来帮我们写东西。”
厉海微笑点头,招手示意两位编辑跟自己走。
他们径直走出警务大厅,沿侧向走廊往深处走,周遭很快安静到只剩下三个人踢踢踏踏脚步声。
警务大厅是巡捕房中心办公区,刑侦接警、民事调解、偷盗立案,全在这块地方处理,大部分时候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巡捕房和古代的刑狱衙门没啥区别,严肃之余还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尤其是接近拘留房的审讯室,这边整条走廊的窗口都收小很多,而且全部用姆指粗的栏杆焊死;和警务大厅那边窗明几净的清朗形象大相径庭。
彭智蕊和时俊不由自主屏住呼气放缓脚步,厉海回头瞟一眼,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不好意思哈,我们巡捕房没啥安安静静适合聊天的地方,咱们在审讯室凑和一下。好歹没人打扰。”
时俊轻声支应:“没关系,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蛮开眼界。”
厉海差点被这位呆头呆脑的女刊男主编逗乐,心想一般人谁会愿意来巡捕房开眼界?
多晦气!
彭智蕊果然也没有搭理自己主编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小声嘀咕了句:“这边真安静。”
厉海在一间审讯室门口停下脚步,从门板镶玻璃的地方往里瞅,见没人,信手推开房门:“就这间吧。”
然后才笑嘻嘻接下彭智蕊适才话题:“大早上的,扒手老千小混混都还没开工呢。审讯室、拘留房这边,一般来说下午比较热闹。”
审讯室里只有一扇非常窄小的换气窗,就算不镶铁栏,成年人也钻不出去。
而且窗口接近天花板,没东西垫脚的话,想碰窗沿都很难。
房间中央放一把铁腿木背的沉重审讯椅,这把椅子的椅背和扶手都比普通椅子高一些,扶手前方横一块小桌板,桌板上嵌一副手铐;椅子两条前腿上则固定一副脚镣。
疑犯坐在这把椅子里,相当于整个人被锁住,别说起身挪动,就连手脚都别想多抬高一分。
这里的门窗、摆设,无一处不释放壁垒森严的压仰气息。
厉探长按开电灯,随手指了指审讯椅对面的长条办公桌:“请坐。”
然后把手里楚县烈女案的材料一股脑摊开在桌上:“东西有点多,二位可以挑有用的摘抄。”
说完退后两步倚坐到审讯椅的小桌板上,并且姿态随意地跷起一条腿轻轻摇晃。
彭智蕊和时俊都是职业编辑,阅读文字一目十行,提炼信息也相当神速。
中年女编辑彭智蕊很快掏出记事本跟钢笔,开始伏案沙沙书写。
时俊把材料按主次一字排开,然后就开始无所事事,时不时偷眼瞅瞅厉探长。
厉探长坐姿高,抱臂垂眸悄悄观察彭智蕊。
俩男人都觉得这间屋子里除了自己和“目标”之外的那个人有点多余,并同时在脑子里暗暗筹措语言,想要与自己的“目标”尽快开启今日话题。
时俊:“厉警官,能说说您在楚县……”
厉海:“蕊姐,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坚持邀请你来巡捕房吗?”
俩人同时开口,时主编气势弱一点,后面半句话被厉探长盖过去,没能说出口。
彭智蕊茫然抬头,看一眼时俊,随后望向厉海:“为什么?”
厉海:“我看其他人都很伤感,大概没心情工作,只有您仍然专心打字写稿。”
“呵……”彭智蕊轻笑:“也未必各个都伤心,不过表现的伤心一点,比较合群。”
厉海:“你为什么不合群呢?”
彭智蕊低头继续抄材料,随口回答厉海:“没必要。”
厉海轻轻叹口气,用闲聊语气感慨:“蕊姐,我昨天和顾娉婷、佟颖谈话的时候,她们都很替你抱不平,我以为你们关系会比较好,结果你好像也不太喜欢她们。这是为什么?”
彭智蕊冷脸反驳:“他们不是为我抱不平,他们只是看不惯一粒香。”
时俊听到这里显出满脸惊讶,欠身与彭智蕊对视:“蕊姐,你说娉婷姐和佟佟都看不惯香秀?”
彭智蕊无奈停笔,抬眼将目光落在厉海身上,但开口是对时主编讲话:“我只是告诉厉警官,并没有人为我抱不平。”
时俊抚额叹息:“蕊姐,其实专栏的事情……你真的误会香秀了,那些读者来信真的和她没关系。
你的专栏被暂停下来心情不好,我们都能理解,所以我和香秀这两年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这件事,就是怕你多心,怕你发火。
你和香秀前后脚进编辑部,大家相处了有好几年,你觉得以香秀的人品,她真的会为一两期首刊,就做出唆使他人攻击你的恶毒事情?”
时主编语重心长开导下属,可惜他下属彭智蕊并不领情;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继续提笔专心致至抄起材料来。
当事人蕊姐好似已经对周遭同事心灰意冷,既不信别人为她抱不平,也不听别人“为你好”。
反倒是局外人厉海忽然开窍,追问年轻男主编:“袁香秀怎么做不出来呢?你又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