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不是医生,但因为职务名称里有个“医”字,私下偶尔被年轻同事开玩笑叫“大夫”。
他们虽然不给活人治病,但能给死人断症,从这个角度来说,叫“大夫”也不算特别离谱。
厉海不确定自己耽搁这么久,卓大夫会不会已经下班走人;当然如果卓大夫下班,他就可以明正言顺回家了。
可惜人家没给他这个“明正言顺”的机会,或者说是他哥厉局长不给机会。
厉海和霍振庭离开审讯室,沿走廊去往大楼另一侧的鉴证科,路过警务大厅时看见厉江和两位副局长,以及三位大探长,还有那个东瀛来的审讯专家,又回到楼下了。
他们在墙上挂一张本地辖区地图,用毛笔沾墨汁,在地图上勾写计号。
外勤警员人人手里捧个小本子,一个挨一个汇报近日为劳埃德古董案地毯式排查贼脏的情况。
文职则全部闷头奋笔疾书,做会议记录。
外勤们把所有可疑的人跟车辆全部拎出来,事无巨细说一遍,边汇报边跟上司讨论分析,可想而知进展快不起来,不晓得今晚会不会通宵达旦开会。
厉海下意识放慢脚步往大厅方向多瞥两眼。
这时格雷夫妇和大胡子律师跟上来,洋律师到厉海身旁停下脚步,脸上显出几分赞许,轻声褒奖:“Good job. ”
话是好话,但用上级对下级表扬似的语气讲出来,并不招人待见。
厉海心中厌烦但还是朝对方笑了笑,用闲聊语气扭头询问:“您在您的国家租过房吗?”
洋律师微笑点头:“是的,当然,伦敦的房价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我年轻时很多年都在租房居住。”
厉海叹气,仍用闲谈语气跟他调侃:“我家有几栋房在出租,每次房子里闹老鼠,房客就心急火燎打电话给我们‘报警’,可我家那几位房客态度差又没礼貌,可真是麻烦;等将来我当家,一准把房子全都收回来。”
洋律师哈哈窘笑:“做房东也有辛苦的时候哈,你可以提高租金,然后请专业灭鼠队去解决问题。”
厉探长扬眉嗤笑:“有道理呵。”
转而侧身询问后面的格雷夫妇:“你们有去汤米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雷格先生摇头:“那里是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厉海无声叹息:“去看看吧,方便的话请一位神父一起去,在那里为他祷告,和他说说话,他会感知到。”
他对玄学领域的事情所知有限,仅凭个人朴素善意请格雷夫妇去和儿子的亡魂道别,如果汤米的亡魂仍未消散,应该会希望见到家人。
“我们考虑一下。”格雷先生模棱两可扯了下嘴角,上前一步主动跟厉海握手:“谢谢你,为汤米和我们所做的一切。”
洋老头总算拿出几分对沪城警官该有的尊敬,客气对待起早贪黑跑断腿的厉探长。
厉海和对方真正握手道别后,带霍振庭快步经过警务大厅,直奔鉴证科。
大胡子律师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厉海讲租房,是在揶揄他们这些洋人在租界过于傲慢,像没素质却自以为是的租客一样招人烦。
英裔洋律师当然不认同厉探长如此类比,但这时厉海已经带霍振庭走进大厅对面另一条走廊,拐个弯很快不见人影。
他不可能追过去再跟人家理论,最终不过轻撇嘴角表达不屑,悻悻然和自己雇主一起离开巡捕房。
厉海进鉴证科,从解剖室敲到痕检室,最后在普通办公室见到已经换回日常便服的法医卓磊。
“咦?卓大夫要下班啦?”厉探长下意识把手伸进衣兜摸车钥匙,并提议:“一起走呗?”
卓法医撇嘴:“早着呢。外头那些全没走,我可不好意思当逃兵。”
“啧,正常下个班怎么就成逃兵了?”厉探长皱眉反驳,但自己也不想当那个独自下班的“出头鸟。”
拽霍振庭慢悠悠晃到长条沙发处落坐,把卓大夫往傍边挤了挤。
对方顺势起身给他俩倒茶水,并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包盐焗葵花子与二人分享:“来吧,闲着也是闲着,讲讲你们在屠宰场有啥奇遇?”
厉海抓一把瓜子放霍振庭手心,对法医同事嘁笑:“能有啥奇遇……里头那个味儿哟!好险把我隔夜饭熏出来。”
卓磊哈哈大笑:“那个厂子挺大吧?”
厉海点头,刚要说话就被霍振庭塞进嘴里一颗瓜子仁。
俩人不经意对上眼神,小傻子笑得甜丝丝,厉探长目光温柔,惹得卓大夫连声咂舌调侃:“哎哟哟,贴心小棉袄的嘞!”
厉海脸上一热,竟然有点儿难为情。
霍振庭嗑瓜子,自己吃一颗,送给厉海一颗,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卓法医百无聊赖的也抓一把瓜子在手里,和霍振庭一起将小零食嗑的咔咔作响。
厉海抱臂微微欠身,边嚼瓜子仁边抱怨屠宰场规模:“那可老大嘞,五百多职工,光负责放血掏下水的就有一百多人,我是不晓得要怎样排查。
不过庭庭说那个女的叫‘一粒香’,左眼下方有颗黑痣。”
“一粒香?”年轻法医困惑嘀咕:“他咋知道的?”
厉海:“你别管他咋知道的,就说她左眼下面有没有痣?”
卓磊:“我不知道。有也挖没了好伐?你下午在公园里不是看了一眼么?”
厉海撇嘴:“我当时没看仔细,怪吓人的。”
卓法医瞥眼瞧向霍振庭:“他真有阴阳眼呀?”
霍振庭反问:“啥叫阴阳眼?”
厉海拍他大腿:“啥也不是,你专心吃瓜子。”
“哦。”霍振庭乖乖听话,又把一颗瓜子仁塞他哈尼嘴里。
厉海含糊其辞对同事解释:“反正有时候能看见点儿东西,他自己也不太懂,你别细问,容易吓着他。”
卓磊了然点头:“你觉宰牲厂是第一案发现场?”
厉海扁嘴思索两秒:“那我可不确定,但这事儿肯定跟里边的人有关系,否则庭庭不会在那里看见她。”
“嗯,懂了。”卓法医轻吁口气:“反正时间多得是,我给你们讲讲我这边的发现?”
厉海痛快点头,但眼神略怂:“不用讲太详细哈,特别瘆人的环节,麻烦您技术性跳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