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整整进行了一天，过程非常熬人，甚至出现了相同证据不同理解的情况，到最后别的都不重要，关键问题还是定夺刑期。
沈浩澄始终精力充沛，逮住每处具有辩护价值的地方认真阐述，详实细致鞭辟入里，不急不躁地应对着公诉人的各项指控，逐个推翻，温和坚定，绝对不给重建之机。
他的表现作用远超瑞信金融基层员工签署的联名求情信，远超杨嘉恒初高中和大学期间的老师同学对他人品的认可，即使这些工作也是两位律师脚量腿挪争取回来的，到了最后阶段，还是要靠沈浩澄像个攻坚克难的勇士一样冲锋陷阵，层层块块地敲掉了高高筑起的刑期之堡，把其凿到了理想尺度。
终于到了宣判时间，穿着囚服理着板寸的杨嘉恒在法警的扶拽下起立聆听。
老法官沉稳而又洪亮的声音缓缓说出“有期徒刑七年”的那一刻，池跃甚至没有时间去看沈浩澄的表情，立刻望住被告席里的杨嘉恒。
太意外了。
从二十五年到七年，整整缩短了十八个春秋，那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是多么巨大多么重大的变化啊！
池跃几乎当场流泪！
面容憔悴的杨嘉恒身体猛烈一颤，眼圈也狠狠地红了，他愣怔着，下意识地回头环顾，然后突然变了脸色。
亲友席里的杨母挂着一脸的泪，身体直直栽倒。
承受了那么久的心理煎熬，当妈的人终于绷不住了。
庆功吧！
这个结果实在来之不易，几个月的等待和坚持都是有意义的。
值得庆祝。
沈浩澄代表杨嘉恒，当庭表示不上诉，他刚迈出法院的门，就被追出来的杨母狠狠抱住。
始终沉默寡言的女人立在暮色之中放声大哭，嚎啕远远传出数十米去，陆续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有一些动容，感慨世事浮沉，感慨母爱浓烈。
沈浩澄的眼睛也有一点儿潮湿，但他始终笑着，一直搂着情难自已的女性长辈，怕她再次栽倒，耐心等到她哭够了才轻声说，“转到监狱就能见着面了！帮助杨嘉恒好好改造，争取进一步减刑，早日出来拥抱生活吧！”
这世界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只要足够用力，总还是能体会到些幸福快乐。
池跃坐进副驾驶里还抹眼睛，他们已经换了新车，是比秦大沛那辆稍微经济一点儿的法拉利，用掉了沈浩澄全部积蓄。
仍旧选了这种品牌，池跃不安了好多天，觉得实在太贵了。
沈浩澄倒比他要豁达，“这是对咱们以后的挣钱能力没信心吗？那些贷款买车的人不活着了？”
“毕竟是消费不是投资！”池跃皱鼻子说，“沈律要不认识我，也不用换车，不用这么败家。”
沈浩澄马上瞥他一眼，“沈律不认识你就孤儿一个，哪来的家败？”
善辩的人连说情话都有逻辑，不好反驳。
况且买前顾虑一堆的池跃真见着了实物，兴奋和雀跃异常明显，他比车主高兴多了，乐滋滋地给新车开了个苞，回家之后还坐在沙发里面发美，“十年之内绝对不能跳槽，得把徐娘未老的沈律师看过七年之痒，同时攒个买车的钱！要不然就凭我这么雄厚的经济基础，只能支持公交事业发展！嗐！不怪人都拜金，有钱是好！逮着一个有钱有颜还有本事的男朋友太太太好了！啊！不想奋斗啊不想奋斗！”
沈浩澄拿他的叨叨咕咕没有办法，半真半假地批判说，“算盘打挺响啊！十年，熬到沈律四十多岁彻底没魅力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有魅力你想干啥？”池跃马上警惕，质问回去。
沈浩澄怕他乐迷了心，把人逮着压着，强行收了一万块钱租车款，而后正儿八经地发他一份电子合同，条款详细地注明了使用要求和时限时长。
两个成年男子玩得不亦乐乎，闹够了，大的又怕小的睡不着觉，胁迫他配合自己泻了次火，而后两人甜甜睡到清晨，上班梳理案件资料时的心情也昂扬着。
杨嘉恒案的最终结果又这么理想，池跃简直觉得人生完满，抹了两下眼睛就展臂高呼，“啊！没想到我真的跟完了杨嘉恒案！”
“没想到？”沈浩澄不能不被他带情绪，“几个意思？不是说不跳槽吗？”
“我是不想跳槽！”池跃笑成朵花，“架不住沈大律老打算撵我，动不动就要再给我介绍个挂牌律师什么的。若非小池同志脸皮够厚，硬往上贴，现在去哪了可不好说！”
沈浩澄啼笑皆非，“还可以这么跳跃性地找后账吗？记不得沈律的好，打头儿那点儿迟疑犹豫过不去了？”
“好也记着呢！”池跃一脸表情纹路，“迟疑犹豫更得记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说明小池同志魅力没那么大，若是不够努力别想让沈大律坚定选择。”
“这是无期徒刑！”沈浩澄哼，“公诉人和法官都是你，还没有辩护权！”
池跃嘿嘿笑了，这才发现车行方向不是回家的路，立刻就问，“上哪儿去啊？”
“年初接的工作终于顺利完成，忙了好几个月，不得奖励一下自己吗？”沈浩澄笑，“带你玩去！”
“拐末呀？”池跃顺口就说，“正好我的手艺退步了，重修重修！”
“世界之大，H市也几万平方公里，只有拐末能玩？”沈浩澄语气神秘起来，“沈律带你去个放肆点儿的地方！”
“哪儿啊？”池跃好奇陡起，心上生了鬼潮。
沈浩澄非要故弄玄虚，“等会儿就知道了！时间还早，先找个地方吃饭！”
勾子下得太早，池跃饭都没吃香甜，全程抠根问底。
沈浩澄简直能做间 谍，任凭池跃使出浑身解数，就是咬紧口风不露底细，心理素质极佳地在饭馆里拖延时间，任凭池跃沉不住气地灌水跑厕所，站起坐下来来回回折腾个不停。
好不容易结账出门，池跃以为终于能奔主题了，沈浩澄却又把他拉到江滨路上兜风，熬人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
“我能不能回家啊？”心焦难耐，池跃自然要耍性子，“八点了，开一天庭都累了，玩什么玩？”
“累不坏你！”沈浩澄说，“那里早了没人！我也不领你醉生梦死，就去感受感受，个把小时就结束了，不耽误睡觉。”
池跃一听心里更痒痒了，“到底是哪儿啊？早了还没有人？要去现在就去，不然我就不去了，直接睡在车上。”
沈浩澄只好调转车头往市内开，“威胁人！睡车上我就抱不动你？回头后悔了别磨叽啊!”
“也没沈律这么故弄玄虚的。”池跃噘嘴，“干问不说。魔窟还是天堂？”
“沈律没那本事！”沈浩澄当真笑了起来，“不过觉得你没去过。”
“到底是啥地方？”池跃忍无可忍地问。
“酒吧！”沈浩澄总算说了。
“嘁！”终于得着答案，池跃反而有点儿失望，立刻露出不屑一顾，“酒吧有啥了不起的？去早了确实没啥人，但也用不着装神弄鬼的吧？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和室友去过了！不就是摇脑袋喝啤酒么，啥稀奇的？放松放松倒是行！沈律用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啊？我还以为是要太空游呢！夜场确实是犯罪温床，我个成年人，偶尔去河边坐坐也没啥了不得的吧？”
可他忘了酒吧也分很多种，或者还是阅历少，没想到。
那家叫做“心之向”的酒吧看起来和普通夜场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也是灯光昏暗音乐迷离，一小撮人挤在舞台下面摇晃身体，另外的酒客则三三两两地坐在阴影里喝东西聊天耗费时光。
池跃来这种地方的经验太少，开始还满怀好奇地四下打量，很快就又兴趣索然，“没啥意思，和拐末也没大区别，喝咖啡因还是酒精罢了！拐末还没有人扭来扭去的，胜个消停！来这玩啥？不如看场电影呢！你是想喝酒了吗？痛快喝几瓶咱们走呗？”
沈浩澄发现小男朋友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安了坏心，压着嘴角的笑，点头答应，“行！这提喝完就走。你当歇脚了，别着急。出去正好赶个晚场电影。”
池跃闻言就耐下心，接过一瓶啤酒慢慢喝着，眼睛随意扫视，努力欣赏耳边绕着的，平常不太会听的歌。
十几分钟之后，心思简单的年轻律师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惊讶地问沈浩澄，“沈律，你发现没？这家酒吧 一个女客人都没有。”
沈浩澄噗嗤笑了，“观察能力真强！算你近视不太严重！”
“啊？”池跃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沈浩澄轻轻叹息，“进来多半天了？你这眼神也就做律师吧！要去当侦查员，能把老于鼻子气歪！”
池跃还是没听明白，眼珠儿晃在沈浩澄脸上转了半天，没能寻到具体答案，再次扭回头去，望住舞池附近那些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