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池跃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陷在瑰丽而又灼热的梦里，舒适之中杂着痛苦，感觉无法描述。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摇醒，缓缓睁开眼皮，觉得整张脸颊都涨涨的，遭水泡了一般。
神志逐渐恢复，他记起来了，自己又哭了一场。
尽情地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为哭而哭。
眼泪流得太多，皮肤自然绷着。
“好了点儿么？”沈浩澄轻声询问，“不能一直这么睡，起来冲个澡，再吃点儿东西好不好？没饿吗？”
池跃又想起来很多事情，突然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可恶。
他的态度好得过分，某些时段绝非如此，凭怎么求，还是死命收拾了人，狠得过分。
“别碰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态度特别地坏，池跃眉毛紧皱，脸色也不好看。
沈浩澄却还是笑，“那可晚了。”
真的晚了。
已经碰个彻彻底底。
池跃想耍脾气却没有劲儿，觉得四肢百骸全都不听调令，没有一处还是他的。
冲澡吗？吃东西吗？他甚至有点儿糊涂，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何需求，是该继续昏昏沉沉地睡，还是起来整理整理。
“听话！”沈浩澄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一咬牙就起来了！拾掇清爽了舒服。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这人当真强健，看样子已经洗过澡了，并且做好了饭。
池跃心里仍是满满的恨，暗说他凭什么从容自若？笑吟吟地看我出糗？
果真咬牙爬了起来，关节却不争气，刚刚站在地上，脚踝立刻给颜色看，池跃猛烈一摇。
沈浩澄忙把他抱住，好言安抚，“不急！我帮你洗！”
池跃更羞恼了，想要骂人没力气骂，情急之下又红了眼。
沈浩澄赶紧搂过他的脑袋，“可别哭了，要脱水了！”
池跃没法听话，人被按在莲蓬头下，眼角兀自流着泪水。
“别太小气！”沈浩澄哄他，“我也没有办法！确实吃了点儿苦，慢慢都还给你！”
“你怎么还？”池跃终于撒起气来，“是点儿苦吗？我求没求你？放过了吗？”
沈浩澄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餍足，神态越发可恶，“真没办法跃跃！你打过靶没有？子弹上膛扳机已扣，不能停下来了！”
“骗鬼去吧！”池跃面红耳赤地骂，“你是打一发吗？”
沈浩澄猛然垂下头去，抖动肩膀笑了起来。
池跃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会儿，终究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记下这笔仇恨。
人一活动就真觉出饿了，池跃打岔地说，“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给你炖了牛尾汤，”沈浩澄说，“很滋补的。”
“牛尾？”池跃奇怪地说，“咱买了吗？”
“我买的。”沈浩澄说，“买……花的时候一起买的！”
洗完澡喝完了牛尾汤的池跃晃晃荡荡地扑回床上，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中午，醒后慌得不行，使劲儿瞪起好看眼睛，埋怨沈浩澄，“你怎么不喊我呢？这就翘班了？”
“请好了假！”沈浩澄这才透露自己事先做了准备。。
“什么时候请的？”池跃有点儿怀疑也有点儿不赞同，“上次开会于主任特地说了，临时通知不叫请假。沈律撒谎了吧？骗人说咱们上公检法或者看守所办事？”
“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沈浩澄稍显无奈，“多大的事情值当沈律撒谎？昨天请的，老于一点儿都没废话。”
池跃闻言靠住床头，把人一通打量，“昨天？我怎么没听见？买……东西的时候么？沈律师，你是处心积虑的吧？”
沈浩澄不由笑了，“才反应过来？上了贼船，来不及逃跑了！”
池跃根本不想逃跑，身子往下一缩，重新瘫回床上，放肆哼唧，“幸亏不用上班，我坏掉了！”
沈浩澄歪在床边看人撒赖，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坏！”
池跃听得生气，从被窝里伸出只手来狠狠地拍沈浩澄的胳膊，“你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沈浩澄抿住唇角，“眼见为实，昨晚洗澡的时候检查过了。”
池跃更羞愤了，没继续打人，反手扯过被子死死裹住自己，不讲理地反驳，“你是鉴伤专家吗？检查根本不够深入……啊，不对……不够细致……”
沈浩澄忍不住笑，连着被子把他搂住，“是吗？那咱们再来一次？深入深入？细致细致？”
池跃被逮的耗子一样扭来扭去，到底差个量级，被人揭开被子按住四肢强行复查一遍，最后达成完好无损的一致意见才给抓下床去，浑身通红地坐在餐桌旁吃东西。
“番茄王子！”沈浩澄说。
“啊？”池跃的空耳症异常顽固，“你说什么？”
“说你！”沈浩澄不吝重复，“番茄转世，很会变红。”
池跃觉得以后没法正视这种蔬菜，不敢接口，老老实实地喝头晚没吃完的牛尾汤。
“可以好好懒几天。”沈浩澄随口说道，“明天就周末了，啥也不用你干，就管躺着。”
池跃听他提到周末，猛然想起妈妈，一下放了筷子。
“怎么了？”沈浩澄有点儿奇怪。
池跃起身寻找手机，动作大了，扯着腿部肌肉，立刻龇牙咧嘴。
沈浩澄赶紧帮他拿来。
池跃接着，转身往闲置不用的客房里走，“给我妈打个电话。”
沈浩澄没有阻拦，只是望他一眼。
池跃关好客房的门，站在窗边犹豫了会儿才给妈妈拨了过去。
“儿子！”妈妈先说。
池跃愧疚横生——明知妈妈立在浪边直面风雨，他却湎在情爱之中，把她丢着，把她忘了。
“怎么样了？”稍显艰难地问。
“你的嗓子怎么了？”妈妈立刻反问，“上火了吗？都说了不用担心我，妈又不是小孩儿！”
池跃脸更烫了，庆幸妈妈不会看到，“进行到哪步了？”
“跟你爸爸谈过了！”妈妈稍微顿顿，回答地说，“也得给他点儿缓冲时间。等我们彻底
商量好，事情处理利索了再慢慢告诉老人，不急。”
池跃低声冷笑，“他还需要缓冲？”
“别管父母的事儿！”妈妈再次强调，“别跟着操心！儿子，你就保持中立，好好过自己
的生活。听话，都长大了！”
池跃压住心中难过，闷声应了。
自己确实长大了，不一定能是妈妈的盔甲，至少不当她的后顾之忧。这种时候的强烈情绪没有实际意义。
“那行！”也没别的能说，池跃只好嘱咐了句，“遇到什么干扰阻碍的立刻告诉我，你儿子唰一下就赶回去。”
妈妈似乎笑了，“多喝点儿水，严重了再吃点儿含片，照顾好自己比啥都强。”
池跃挂了电话，兀自站在窗边眺望，视线不与大脑交接，沉在发呆状态。
过了好半天，沈好澄推门进来，柔声劝他，“没吃两口呢，再喝点儿汤。”
池跃这才回过神来，收拢视线看沈浩澄一眼，努力笑笑，“我妈让我多喝水！”
“嗯？”沈浩澄先没反应过来，随后就道，“缓会儿再打好了！”
池跃不说话，走回饭桌边去坐着，炖得很香的牛尾汤突然变得没滋没味，只能提供营养。
“有变化吗？”沈浩澄只好问他。
池跃摇了摇头，“妇科大夫是个巾帼英雄呢！”说完叹息一下，再次放了筷子，“沈律，
我觉得自己特不孝顺，妈妈在家受苦，我却……醉生梦死！”
沈浩澄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池跃，你才二十五啊，这么爱往身上背包袱吗？我
们……我们恩爱，和你妈妈处理婚姻问题有冲突吗？”
“就……不太是时候。”池跃微微嘟了些脸，垂眼自责，“我应该是妈妈的战友和后盾啊！
她在前面跑，我没陪着冲锋陷阵就挺不对的了，怎么也得枕戈待旦时刻准备着支援哪！这可好，拍拍屁股躲了，自己唱歌跳舞昏天黑地的，怎么觉得……商女不知亡国恨呢？”
沈浩澄被他弄得苦笑起来，“真能比喻！真能上纲上线！”
池跃兀自拉着小脸，“你不是我，怎么懂呢？是不是觉得我妈妈遇到的事情没有什么大
不了啊？不用太在意啊？”
“不是。”沈浩澄摇头，“大小重要分怎么看，更分谁看。人过中年，捍卫了半生的婚姻
突然要解体了，当然是个挫折。遇到坎坷需要认真对待，也需要亲人支持。她是你妈妈，我怎么会觉得与你无关应该袖手旁观？只是……跃跃，咱们好好讨论讨论，就算前线炮火连天，唱歌跳舞怎么不是支援？心疼妈妈和追求幸福哪冲突啊？你爸爸算不算敌人这个姑且不论，非得精神紧绷双目圆睁才算严肃认真？阿姨希望你这样做？”
“这都是你的混话！”池跃不信服他，“沈律讲正经的厉害，歪理邪说也很厉害！行了，
我都已经没良心了，还讨论这些有啥意义？一个巴掌拍不响，好像推卸责任赖你似的？
不说了。”
沈浩澄有些无奈。
就是担心池跃会执拗地陷在低落里面，忍了这么久的人才突然不忍了，又是请假又是买
花地卖力表现，坏东西享受过了欢愉想起前面的事，还要蹲回去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