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尼禄其实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不光是被困在梦境期间, 当他从百米高塔上坠落时,他的大脑也在飞快思考着。

  他能记得自己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刻,是在为自己的士兵们提供精神屏障。

  不知为何而来的暗物质生命体, 企图染指他的帝国,而他在情急之下, 将还没完全掌握的Omega精神力暴烈激发。

  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很容易推理——他的臣子们对精神力透支束手无策, 就会把他带去给圣洛斐斯。然后像压制疯症时一样, 请圣洛斐斯为他治疗。

  但被长久困在梦境里,乃至于认知和记忆都在被修改的程度,是此前压制疯症时从没有发生过的。

  或许是针对精神力透支的治疗有些不同,也或许是圣洛斐斯突如其来的主观想法, 但他只知道一点——任何力量都不会将他与帝国分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清醒后, 将会面对如此惊天巨变。

  “……”

  尼禄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喘。

  他的双眼仍被蒙缚, 浑身肌肉正因残留在大脑的坠落感, 而不受控地轻微抽搐。

  在不能视物的情形中, 他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开始从有限的感官里判断自己的境地。

  口中塞着什么东西——他舌尖微动,缓慢描摹着形状, 判断出那并非无机材质, 至少不是他疯症发作时使用过的张口器。

  是某种……更加柔软滑腻的物体,最粗的部分卡在他的臼齿位置, 这让他的唇齿完全无法闭合。

  而正当尼禄仔细描摹时, 那活物竟然也开始回应:

  它在人皇口中微微搅动,然后缠绕住红嫩的舌尖。

  “……!”

  尼禄几乎立时甩动头部, 将口中的活物吐出。

  身体已经从坠落感中逐渐平复, 取而代之的, 是浑身被紧密包裹的诡异触感。他本能地开始挣动四肢,那束缚他的柔软物事却像不愿他在挣扎中受伤,竟自发地松开了些。

  将一只手顺利从束缚中抽出,尼禄第一反应,便是一把将眼部绷带撕下。

  铅灰色的舱壁,宽阔的圆形舱室,投映静谧星空的穹顶——无需再确认星舰外形,尼禄便凭借批阅过数百遍的星舰设计草案,确定自己正处在利维坦巨舰的议事舱中。

  但这个认知依然让他疑窦丛生:

  在他的想象里,他的清醒地点,应该只会在圣宫、科学局或寝宫卧房,而不是悬在利维坦巨舰空无一人的议事舱中央。

  他又用力挣动了一下。

  这个挣动动作,让他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四肢完整,身体无内外伤,但始终有一种潮热泥泞的无力感,就像长期卧床无法下地的病人,同时还拥有被迫延长许多天的易感期。

  他几乎浑身都是湿的,身上有汗,有那活物的黏液,也有不断流淌到脚踝的汁水。

  尼禄再次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尝试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但眼部后方有隐隐的钝痛,似乎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失,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议事厅的空间相当广阔,而他被许多看不见的活物裹缠在正中央,与四面舱壁都有一定距离。

  所幸他与银白金属地面的距离还算近,当尼禄低下头时,他从镜面一般的金属地板上,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那实在是个诡谲的画面。

  人类肉眼并不能看见任何共生体,于是他就像被凭空悬吊在地板上方,双腿被吊着膝弯微微拉高,足踝处包裹着一圈白光。

  由于他身上只有一件湿透的军装衬衣,靴裤和军靴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束在大腿上的衬衫夹,从地板的倒影里,可以看见膝弯与小腿上的几圈红痕,以及从触手边缘微微挤出的雪白肤肉。

  尼禄抽出一只手,反手去摸腿部衬衫夹里藏着的微型爆能针。

  几根触肢攀援而来,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背后。

  他再也动弹不得。

  『至少你该告诉我,我被如此对待的缘由。』

  尼禄终于出声。

  他的嗓音很涩,像是已有好几日不曾开口——而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蓦然抽紧。

  议事舱很安静,共生体们也没有太多反应,只偶尔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机甲撕裂的震响。

  尼禄在背后层层缠绕的触肢间活动手指,指尖终于艰难触到腕部。

  任何敌对人类在俘获对面阵营的领袖时,都会第一时间解除腕部智脑——而圣洛斐斯却不知是不理解还是无所谓,对此完全视若无睹。

  于是尼禄得以让智脑在视网膜前弹出。

  他甚至来不及关注那些发狂一般闪烁的联络申请,雪白的躯体在触肢间挣动着,终于打开帝国的全境预警星图。

  就在这一刻。

  血海赤潮一样的红光,在尼禄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炸开。

  每一个锚点都在发出遇袭警报。

  每一颗领星都在紧急救援。

  象征着重大危机的红点,正在尼禄曾深深凝视过的玫瑰星云中,连绵起伏地震烁。

  帝国就像淹没在一盆猩红的血水中。

  而即便是在虫族战争时,即便面对数以亿万计的虫族大军,他也从未曾让战争的血火,蔓延至如此广阔的疆域。

  『圣洛斐斯……』

  大脑仍因透支精神力而抽痛,四肢因古怪的湿热感没有任何力量,然而就在这具无能为力的躯壳里,囚着一颗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撕裂的血肉之心。

  他几乎无法自抑地发出嘶哑咆哮。

  『……——圣洛斐斯!!!』

  一双漆黑的鳞甲战靴,在尼禄凄厉发颤的目光中,缓步驻足。

  圣洛斐斯平静地站在尼禄面前。

  光屏上如血海般的冷酷红光,倒映在他那完美如神祇的面容上。

  他像是刚从一场恶战中抽身,鳞甲上仍带有外太空严酷寒冷的气息。

  但他的姿态、眼神,却完全是游刃有余的。

  那具包裹全身的鳞甲吸饱了血,即便驻足,血水也像小雨一样滴滴答答从鳞甲缝隙渗出,很快就在圣洛斐斯足边积起血泊。

  他身后不可见的触肢上,还挂着一小块被洞穿的黑金机甲舱门;

  而他的左手,则倒提着一只已经碎裂的白狼头盔。

  『尼禄。你不该在这时候醒来的。』

  他的语调平静,嗓音比尼禄印象里的任何时刻都要低沉。

  圣洛斐斯已完全不是圣宫里的模样,也不再展露幼鹿般柔软的眼神。

  他就像突然蜕变成了另一种陌生的生物,极端强悍和危险的气息,正源源不断从他身上散逸。

  层层叠叠的触手向两侧移开。

  圣洛斐斯抬步越过地面蜿蜒的触肢,向尼禄靠近。

  他的脸径直穿过红点震烁的光屏,停在能让尼禄看清的距离。

  圣洛斐斯注视尼禄几近目眦欲裂的红眸,而那双红眸此刻注视的方向,是他手里那只头盔。

  『你不该在这时候醒来。』

  圣洛斐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现在醒来太早了。去往创生之柱的路还很长。』

  『……你做了什么?』

  尼禄的声音,已经不太像一个人类。

  是从破碎的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嘶嘶的气音,每一口都像翻涌着铁锈般的血沫。

  『再睡一会吧,尼禄。你的精神力还未完全修复。』

  『——你做了什么?』

  少年的眼角终于眦裂,于是又开始淌下细细的血。

  圣洛斐斯蹙了下眉,随即抬起手,并让手上锋利的鳞甲全部褪尽。

  他用指腹将那行血泪擦拭干净。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酷。』

  他一边擦拭,一边轻声低语,

  『但人类应得这场审判。你所处的位置,让你对人类有过强的保护欲,以至于你会本能忽视和容忍同胞的卑劣。可当这一切结束,你与我创造出新的文明后,你会知道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尼禄湿淋淋的银发垂过眼睑。

  那双渗血的红眸抬起,透过发丝看向对方。

  那些被梦境强塞进大脑的信息,都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就要开始疯狂思索现状。

  他开始将圣洛斐斯的话,与他已知情报迅速排列组合。

  审判。人类罪。恺撒的书信。圣殿工程。红衣神侍。染血的绷带。圣殿祭典。圣洛斐斯的急剧转变。圣宫里屡次出现的冰冷压迫感。

  ……是他导致帝国遭受这一切吗?

  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心底问。

  帝国星图血潮般的红光映照在他脸上,而这个小小的质问声,几乎要把他当场杀死了。

  ……是他吗?

  当初决意将圣洛斐斯从红衣神侍、从可能拥有完善的“圣殿工程”控制体系的圣山带走,安放在自己设计的王都圣宫的人。

  虫族战争后屡次三番察觉端倪,却最终艰难地说服自己信任圣洛斐斯的人。

  他暗自决心要为圣洛斐斯寻找更好的归宿,然而此刻满图的震烁红光,就如耳光一样击打在他脸上。

  ……是他养虎为患,是他为他的子民——他那些才刚刚从虫族阴影中脱身的可怜的子民,带来了灾难吗?

  『不。』

  仿佛能从尼禄剧痛不堪的眼神里看出什么,圣洛斐斯平静地回答,

  『从你改变‘命运’开始,人类就注定会走到今天。我时常在想,或许是因为人类必须偿还他们的罪行,所以无论顺应‘命运’与否,我或虫族都会为他们带来审判。』

  尼禄竭力转动着手腕,在身后用智脑将一条隐秘的通讯频道发往王都。

  这个频道只有拥有最高权限的那几个人能接到,也是他曾经亲手选拔,认定有能力为他捍卫帝国的那些人。

  通讯频道几乎没有一丝延迟,就被王都接通。

  尼禄不知道接通的是哪个Alpha,但对方似乎能料到他现在的处境,并未选择贸然出声,只是在另一头极压抑地呼吸着。

  『……圣洛斐斯,你俘虏了人类帝国的领袖。因此,我们完全可以从你的诉求出发,进行谈判。』

  尼禄嘶哑道。

  『有更好的方式能实现你的愿景。你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摧毁一个文明。』

  圣洛斐斯微微偏过头,像是在理解尼禄的意思。

  『事实上,这对我并不劳师动众。』

  他侧过身,让尼禄能看见他身后红光震烁的星图。

  星图上的一些红点,已经开始接连湮灭,只剩下一片不祥的星际空洞。

  ……当锚点或行星驻防基地,连发出警报的机能都已经丧失——

  尼禄喉咙发紧。

  他是帝国整个国防体系的缔造者,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我的眷属从我身上汲取力量。只要我仍存活于世,它们就永不停止,比低等的虫族好用太多。』

  圣洛斐斯语调和缓,甚至有空闲捋开尼禄凌乱的银发。

  『但是,我愿意听你说。』

  『……圣殿工程是卡厄西斯家族决定建立和延续的。是皇室迫使你耗费精神力,为帝国军官提供永无止境的治疗。』

  尼禄盯着他的金眸,语速飞快地陈述。

  他必须提高语速。

  因为每一分每一秒,余光里的帝国星图都在一寸寸倾颓。

  『是我将你囚禁在圣宫,利用你,抽取你的细胞制成武器,并在认为你没有价值时,准备将你遗弃在远离帝国的星系文明。

  『如果我是你,我需要一场最公正的审判,我会选择在全帝国人民面前公开折辱皇室最后的血脉,逼迫他亲口向全人类吐露他的暴行。你完全可以保留帝国,因为总要有人充当这场审判的观众,要有人知道皇室对你做了什么。

  『你总要保留人类,好让他们唾弃我的墓碑,因为这才是审判的最终意义——唔……』

  尼禄的话音微微抖了一下。

  因为当他说到一半时,圣洛斐斯就已轻轻分开那对吊在半空的雪白膝盖,倾身靠近到能与尼禄鼻尖相触的距离。

  他身上的鳞甲严寒异常,当触碰到尼禄温软的小腹时,后者立刻不可抑制地战栗了一下。

  『就是这个表情……』

  圣洛斐斯抚着他的脸,很轻地喃喃着。

  他仿佛一点也没听见那番接近绝望恳求的讨价还价。

  『我见证许多文明自我怀中诞生,也见证过它们陨落。但自始至终,我只在人类中见到像你这样的殉道者。人类之伟大正如人类之卑劣,而人类伟大的部分,却如深渊里的晨星一样难寻。

  『你是特殊的,尼禄。我真希望你自己也能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停止将罪孽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那些真正杀死过许多如你这般的人、背叛我与囚禁我的人类后代,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

  帝国星图里震烁的红点,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一片。

  尼禄的目光从圣洛斐斯的肩头越过,近乎发直地注视那湮没的部分。

  他知道自己用来谈判的底牌出现了关键性错误。

  “人类罪”似乎还要再往前回溯几百上千年,甚至在卡厄西斯家族掌权前就已经铸就。

  而这个认知几乎让他堕入了更深的地狱——倘若罪行是在帝国更早的时期犯下,就意味着他甚至没有资格,代替帝国承受圣洛斐斯的报复。

  『你一生承受过的所有苦难,全都由人类造就。他们背叛你的家族,屠杀你的家人,折断你的双足——而你清楚地知道,作为人类的领袖,你将一生与人类的卑劣对抗。也许用另一个名字,也许另一个面孔。但人类恶将周而复始、孜孜不倦地向你发动侵袭,直到有一天,再度让你落入地狱。

  『难道他们和他们的血脉,也有资格得到你的庇护,唾弃你的墓碑?』

  圣洛斐斯耐心细致地劝说,像在拉回一个受尽蒙蔽的朋友。

  但尼禄只注视着星图里湮灭的部分。

  那是卡维β-4行星吗?

  他心想。

  是的,那是。

  被环状陨石带包围,拥有四颗耀眼的中子星——那就是卡维β-4行星。

  他曾如此长久地凝视他的帝国,用目光抚触过每一片星云、每一颗星球。

  他从不认错任何一个星点。

  即便像这样的星点,在帝国密集如发光的海洋。

  『……不。尼禄。』

  圣洛斐斯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低沉叹息。

  他温和地擦拭对方脸颊,将还掺着血的一滴泪抹去。

  『别这样。人类不值得你的眼泪。

  『等到了创生之柱,你就会有新的帝国。一个最理想的、配得上你这样的领袖的帝国——以及你曾失去的家人。我的意思是,活生生的。』

  尼禄低垂的眼睫猛烈颤动了一下,缓慢抬起来看他。

  『相信我。因为只用语言,很难让你理解创生之柱是什么样的存在。』

  圣洛斐斯见他神色微变,便也微微勾起唇来。

  『那是宇宙最混沌的区域,思维与现实并非界限分明。倘若你的精神力构筑的世界细节足够丰富,我就有能力让它在创生之柱成为现实。我们可以做到的,尼禄。就从一草一木开始,一点点创造出那个纯粹伟大的新文明。而我会在摧毁腐朽肮脏的旧人类后,与你会合,一起在那个美好的地方生活。

  『我成为你的伙伴,你的战士,为你的文明保驾护航。我再也不回到深渊去,只希望你还会在你的新帝国为我留一座圣宫——我喜欢在那里听你念诗。好吗?尼禄?好吗?』

  当跟尼禄描述自己的愿景,圣洛斐斯的语调开始变得逐渐雀跃,金眸也开始闪闪发亮,倒奇异地有些像他在圣宫里的样子了。

  也许像他这样的生物本就是这样,异乎寻常的强大和不受约束的纯粹,可以同时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尼禄没有看他。

  红瞳里从未映出他与他的共生体,只映着正在一寸寸湮灭的帝国星图。

  『……你要我,』

  他缓慢开合唇瓣,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从齿缝间挤出,

  『踏着万兆亿子民的尸骨,手染一个文明的鲜血,在卡厄西斯捍卫九百年的帝国废墟上,建立一个只为你排解孤独的乌托邦?』

  圣洛斐斯眼里雀跃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强大冷酷的非人生物,且明显被尼禄的油盐不进激怒。

  但他没有对尼禄发难。

  只是垂下头颅,手掌轻轻捉握住尼禄汗水淋漓的腰。

  少年皇帝的腰肢相当细韧,圣洛斐斯一双宽大手掌握上,两侧拇指之间,便只剩一小段狭窄的距离。

  尼禄极力平稳呼吸,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随着圣洛斐斯的手掌从腰部下滑至胯骨,他的一双大拇指轻抚的位置,便正正好好是Omega用来孕育生命的器官。

  『我明白。我们诞生在不同层级的文明,想要彼此理解总是很困难。』

  他低落道,

  『我在带你走的时候,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只要你的体内拥有深渊生物的胚胎,你的基因也会被永久改变……到时,你就会拥有俯瞰宇宙的视角,而且生命会大幅度延长。我不确定你会怎么想,尼禄……但我的确拥有那样的机能。而我也能像人类中的Alpha一样,给你提供很好的抚慰。』

  他抬起金眸看尼禄,眼神很认真,也很专注,并没有任何轻贱意味,倒像是在准备什么学术课题。

  『你知道的,我清晰地知晓被你改变过的‘命运’。即便那些内容让我极度憎恶,但我也确实能从中学到很多——或许你的躯体,会自己告诉我抚慰和亵渎的区别。』

  尼禄别开脸,腹部器官因被注视和触碰,而产生一种激烈的战栗感。

  但在圣洛斐斯低声倾诉时,又一片帝国星点在他肩后无声湮灭。

  那种湮灭速度,以最直观的方式,展示出圣洛斐斯的眷属与虫族的战力迥异。

  银发皇帝犬牙死死咬紧至牙根,又缓慢松开。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向任何人说出这种台词。

  『……我会做任何你想要的事情,圣洛斐斯。』

  被俘的帝王垂下高傲的头颅。

  他嗓音低沉嘶哑,昔日烈火般的红眸沉暗不堪。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我。你可以让我构建你想要的新文明,将我的身体作为孕育胚胎的容器。但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子民。我是人类的王,我可以背负和偿还人类的罪孽。不要伤害一无所知的帝国平民……请求你。』

  当他话音落下,圣洛斐斯的手掌在他的腹部停留了足有好几分钟。

  然后,白发神祇将手掌离开,并退回到一步之外的距离。

  『我绝不善罢甘休。』

  圣洛斐斯冷淡地说。

  『而且我希望你打消为人类赎罪的念头。我并非把你当做祭品带走,而是将你当做人类唯一能给我的礼物。我甚至因为你,给人类留下了最后一线生机,如果不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将人类从这个宇宙抹除。』

  尼禄沉暗的红眸闪了一下。

  他抬起头,哑声问:『那是什么?』

  『一块来自深渊的暗物质碎片。』

  圣洛斐斯冷戾地勾了下唇,

  『拜人类所赐,它曾嵌在我的颅骨内两千多年。』

  『……你把它交给了谁?』

  『只是让某个军官随意弃置在王都了。』

  圣洛斐斯微微偏过头,

  『也许不久以后,第一批发现人类遗迹的勘探队,会在废墟里发现它。』

  尼禄的大脑开始飞速转动,即便精神力透支的虚弱和疼痛,仍在啃噬他所剩无几的意志力。

  暗物质生命体入侵,因其对人类理智的特殊破坏力,作为帝国核心首脑的王都,早在他出征时就已全星戒严。

  港口封闭,携带武器的军部全员与平民隔离,在指挥中心和军营原地待命,并确保身边随时有两人以上监管,出现任何异常行为,都会被立刻记录在案——他相信在这场大规模入侵开始前,海德里希一定会彻查所有异常记录。

  但只有一处例外:负责护送前线科学哨站人员回都的舰队。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和输送从前线带回的虚浮样本,以便王都科学局能尽快研究出暗物质生命体的特性,因此是当时唯一一支能在王都移动的部队。

  尽管有一定行动自由度,但行动路线也是被严格规定好的:

  即从港口到科学局。在进入科学局后,他们的自由活动区域也仅限于实验层和样本库。

  而最关键的是——王都圣宫恰好就在港口与科学局的连线中点。

  “——不管是谁在接收我的频道,听从我的敕令。”

  尼禄突然停止使用古语,改用帝国语言。

  他就这样直视着圣洛斐斯,以一种极端冷静的语调,悍然下令:

  “第一,立即彻查科学局实验层,调查所有样本箱。那里有能够抵御强敌的暗物质样本。将主力部队全部投入避难。允许舍弃要塞和领土,以保全部队、后期反击为最终战略目标。

  “第二,猩红的操纵面板有足够强大的人工智能,使用它辅助帝国机械部队迎敌,为疏散民众、训练Omega特殊部队与暗物质武器研发争取时间。

  “第三——”

  尼禄无法顺利说下去了。

  因为圣洛斐斯缓慢摇了摇头,向前一步,大手攥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但银发皇帝的红眸,却又一次迸发出他深深眷恋的火光——他那湿淋淋的虚弱身体,在触肢间爆发出惊人力量,那双还未治愈的雪白残足,径直挣脱触手、踩上他的胸甲,竟发狠把他蹬开了几步远。

  “——撤回所有正在追击这艘利维坦的部队,投入帝国的护国战争中。”

  尼禄的双手被反缚,在触手间艰难地回荡两下,然后躯体攀援上更多细细密密的触肢。

  他的眼睛直直凝视着地上的狼骑碎甲,以及更远处溅满鲜血的黑金舱门残骸。

  在触肢堵紧他的唇齿前,终于挤出最后一句带着颤音的命令:

  “绝不——绝不要再来追寻我——”

  闪着红光的帝国星图,和他背后的通讯频道一并被掐断了。

  一根极细的触手缠上他的手腕,终于将智脑芯片彻底破坏。

  议事舱里重归寂静。

  只剩下少年皇帝被堵满口腔、略带窒息的急喘和吞咽音。

  圣洛斐斯站在刚刚被蹬开的距离。

  议事舱的光线幽暗,他在暗处微微垂着头,月色般的长发一路流淌到靴跟。

  『……我始终不愿意这样做,尼禄。』

  良久,他才低低地说。

  鳞甲战靴再次来到触肢团前。

  在他的视角,尼禄已经几乎要被莹白的触手吞没,连单薄的衬衣下,都塞满了触手拥挤蠕动的轮廓。

  而当那双炽烈的红瞳,从触肢缝隙间露出,圣洛斐斯缓慢眨了眨金眸,与他对上视线。

  ——淡淡的白光,就此将那不屈的血火完全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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